第三章?禍起

　　林昭入殿一個時辰，外面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

　　“父皇并未召你回京，皇兄擅自離開封地，還帶了川蜀二十萬兵馬，意欲何為？！“

　　司馬聰詰問著不請自來的寧王，這位一直云淡風輕的兄長，最終竟也成了與他反目的敵人。

　　寧王算盤打的叮當響，他選在皇帝將死之時逼宮，事成之后便可以把弒君之罪扣在司馬聰頭上，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千里勤王的孝子賢王。

　　寧王手握寶劍，一身戎裝未來得及褪下。

　　看著身后跟隨自己的精兵強將，寧王假惺惺的演起戲來：“本王許久未歸，甚是想念父皇，近日聽說父皇抱恙，特地趕回來探望，卻沒想到三弟你意圖不軌，先祖圣靈在上，絕不會容許爾等小人繼承成榮國江山。“

　　有幾位剛正的大臣看破他的嘴臉，當即反駁：“三殿下仁孝淳厚，朝野上下皆有目共睹，寧王！你趁人之危，謀圖皇位，此乃天地當誅、四海難容！“

　　面對指責，寧王反而更加輕松。他甩著手里的馬鞭驅(qū)馬向前幾步，居高臨下，俯瞰眾臣：“大人乃當朝三品大員，父皇如今并沒有殯天，您卻急著擁護阿聰，說你們沒有不臣之心，真是讓人不信呢?！?p>　　說罷他又看向司馬聰，以前總被他護在身后的三弟，身著暗紫朝服立在大殿中心。寧王騎著高頭大馬，同玉階上的司馬聰齊平，他用馬鞭指向司馬聰：“太子已死，阿聰是皇子，本王也是皇子，這皇位，怎的就必須他來座呢？”

　　寧王張狂的臉被鮮血打濕，風刮起他滿身血腥，司馬聰站在風口看他，神色盡是失望。

　　殿內(nèi)

　　龍榻上的老人終于無力的垂下了胳膊，想必是政元殿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頭吵翻了天，殿中的兩個人居然都沒有聽到。

　　期間他勉強灌了兩口吊命的參湯，攬著垂幔想再仔細看看林昭的模樣，是不是還和以前追在他后面耍槍的小姑娘一樣，可是面紗遮住了林昭的臉，讓他窺不清的，豈止是眼前人。

　　干枯的手探向林昭頭頂，他如同從前那般，要揉一揉她的腦袋，被林昭巧妙的閃避開了。

　　成圣帝沒有從她的眼里瞧出原諒，遺憾的嘆息道：“朕對不起你和阿聰，朕會下一道罪己詔，將赤境之戰(zhàn)的原委公諸天下，還給朝和一個清名?！?p>　　林昭的嘴唇動了動，她想罵句臟話，高傲的譏諷一句“林氏不屑他的赦免“，但最終卻忍住了，只是輕飄飄的說了聲：“多謝陛下?！?p>　　“呵呵?！俺墒サ酆黹g攢了一口血，用上不去下不來的聲音說，“你恨了朕，就不要再恨阿聰了，這孩子……重情義，這些年都過的不好，待朕去……你同他講實話，你們青梅竹馬，要不是朕，十多年前你就能嫁給他了?！?p>　　林昭沉默了一會，看起來是不想提這件事。

　　司馬聰如今快四十了還沒娶親，是因為在等她，但她要怎么以這樣的身份、這樣的殘軀面對司馬聰。

　　面對如此深情，林昭打算采取消極態(tài)度，能拖多久算多久，司馬聰當了皇上也不可能一輩子不娶親，反正到時候總有人會逼他娶。

　　然而，有一件事她卻不能不問

　　“自我回京之后，懷疑我身份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旁敲側擊試探的、私下暗中追查的，甚至連阿聰亦當面質(zhì)問過我?guī)谆?，可無一人識破我的身份?！绷终寻偎疾唤?，“陛下，你是怎么認出我的呢？”

　　“你第一次以林昭之名回京時，朕就起過疑心，后來你在百仙宴嶄露頭角，吹的那一首梨花秋雨，正是朕寫給清芙的曲子?！?p>　　那就不是她身上的某樣特質(zhì)露的餡兒了，司馬聰應該沒有察覺。

　　“怪不得?！傲终褜⑹种杏窈嵽D至眼前，玉簫底端內(nèi)側刻著的芙蕖花已經(jīng)磨損到快要看不清了，“姑母當年教我這首小調(diào)，我問他是哪位名家所作，要去拜訪他，姑母笑我傻，說作此曲者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成圣帝生平第一次流淚，哽咽著說：“你姑母嫁給朕，是誤了她一輩子。阿照，你和清芙，是朝和今生最重要的親人，朕辜負了清芙，卻不能再誤了你，你……點頭，朕賜婚……“

　　“算了，算了吧?！傲终央p手揣著袖，眼神在參湯和皇帝艱難呼吸的表情間巡視片刻，最終也沒動作，只說，“這些身后事，都不需陛下?lián)牧?，我既然下的了決心走這條路，兒女私情與我而言便是前塵往事，阿聰日后要做真龍?zhí)熳?，皇后絕不能是前朝公主?！?p>　　老人僅剩的力氣也只夠他惱恨的錘著床沿，厲聲說：“你會！后悔！“

　　“我不悔?！傲终咽种邪淹嬷墒サ鄯讲胚f給她的盒子，里面躺著的正是傳國玉璽。

　　半晌，床榻上虛弱的聲音戛然而止，蒼白的手指無力的耷拉在床沿，一動不動。

　　林昭將兵符揣進懷里，玉璽托在掌中，跪在腳踏邊拜道：“師父，我是你親手教出來的徒弟，如今也走上了和你一樣的道路。你說的對，用一世姻緣換取天下百年太平，這很值得，不需要后悔?！?p>　　林昭執(zhí)蕭，最后一次吹響了那首梨花秋雨，成圣帝執(zhí)拗的伸出一只手臂，仿佛有什么人在拖著他、拽著他，奔赴另一個世界。

　　悠然的簫聲自殿中流瀉而出，寧王靜聽了片刻，笑道：“林先生果真好雅興，這種時候還有興致吹曲子?！?p>　　司馬聰則是抿緊了唇瓣，他覺著這簫聲在哪里聽過，卻怎么也回憶不起。

　　“阿聰，別抱幻想了，乖乖臣服于我，看在咱們一塊兒長大的份上，皇兄一定保你一世榮華富貴?！?p>　　司馬聰始終不急不躁的，他站在階前如站在云端，心中萬千情緒化作一句詢問：“皇兄，難道你想做第二個父皇嗎？“

　　寧王的氣焰被壓下去幾分，司馬聰注視著牌匾上“政元殿“三個字，道：“父皇當年如何登上這把龍椅，你我都親身經(jīng)歷過，但即便他真的坐上了這個位子，他就真的心滿意足了嗎？皇兄要像父皇一般，變成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嗎？”

　　寧王誠心贊嘆：“父皇是梟雄，他是亂潮洶涌中始終不倒的帆，阿聰，你那時太天真了，你不懂他?！?p>　　“權利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可對你而言卻是唾手可得，所以你才不會明白得不到是什么滋味……“寧王撕掉了偽善的面具，表情猙獰的大笑，“阿聰，我這十幾年與世無爭，為的就是這一天。原本皇子內(nèi)斗，相繼敗北，我周旋在各股勢力之間，眼看便能坐收漁翁之利，半路殺出來一個林昭，三兩年就讓你取代了我的位置，父皇因愧疚對你愈發(fā)寵愛，卻“大發(fā)慈悲“把我派去練兵，心血毀于一旦，我怎么可能善罷甘休！“

　　“我竟沒有想到，一向與名利撇清關系的兄長，居然同雍都這些老謀深算的政客沒什么兩樣。“司馬聰痛心的喊，“我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生在帝王家，誰會沒有野心？“寧王神色陰冷，看司馬聰如看白癡小兒，“父皇與林朝和，也曾是同袍兄弟，可最后林氏一族落了個什么下場。在帝王眼中，權利之外的任何東西，都可以化作齏粉，誰知道你會不會忌憚我功高蓋主，一紙令下就把我碎尸萬段？“

　　司馬聰三指并攏起誓：“我不會，一定不會?！?p>　　“傻弟弟，帝王的承諾是最一文不值的東西?！皩幫醣平?，從腰間抽出寶劍，“我對你事事謙讓，處處關照，如今，該是你還我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