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亡國
“嗡?!?p> 銀白雪亮的劍身微顫,抵住她的脖頸,微微上挑。
她便隨著他的動作仰起了頭,露出那纖長脆弱的脖頸。
她的指尖撐在有著積雪的石磚上,素色的紗衣微微下滑,露出她白皙圓潤的肩頭和那若隱若現(xiàn)的微凸鎖骨。
她像是想要說些什么,但僅是喉頭微動,就已感覺到劍尖劃破肌膚的疼痛。
深紅的血珠自傷口處滾落,染了雪亮的劍,也染了胸前的紗衣,襯得那嬌嫩肌膚更加雪白,她便維持著這幅姿勢,直至身前戴著旒冕美玉的王爺再次開口說道:“你在故意激怒我?!?p> 說著,他將劍尖平放,向上用劍面挑起她的下巴,嗓音低沉陰翳地說道:“你當(dāng)真是在求死,還是心中有所密謀?”
他的目光緊盯著楚淮安的眼眸,似乎她只要有一絲的猶豫和躲閃,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將她殺死。
這個時候的楚淮安是怕的,但她卻努力睜大了眼,含淚的目光一瞬也不躲閃,只是定定地望向他。
風(fēng)聲似乎在這一瞬間變得細不可聞,周遭一切也變得模模糊糊,她只聽見自己連綿的心跳和急促細微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他收起劍來,目光居高臨下地掃過她不斷起伏的胸脯,和那被血染紅的素色紗衣,開口道:“既是陛下恩賞,那孤便允你在身邊侍奉。”
“以后世上再無明玄楚公主,只有王府階下淮奴,”他長劍甩了個劍花,順手丟向一旁侍從,說道,“后庭歌舞悄,唯有楚淮奴,淮奴——不過一個奴字罷了?!?p> 言罷,他拂袖大笑離去,獨留她香肩半露,臥在這桂花雪地之上。
……
夜里,她睡得極為不穩(wěn)。
夢里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明玄將要亡國之時。
國奉五年,明玄在與烏涂之爭中失利,大軍敗回太云城。
明玄古都,太云城內(nèi)人心惶惶、恐懼不已,百姓饑腸轆轆、衣衫襤褸,將士死的死,逃的逃,整座城池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些許百姓麻木地站在家門前,看著數(shù)騎明玄殘兵的馬匹沖進城內(nèi),向著皇宮,疾馳而去。
明玄帝王苛政暴行,拒諫誅忠,沉醉酒色,民不聊生,引發(fā)天下百姓聲討,各地義軍紛紛起事,明玄的幾個附屬國更是相繼叛亂。
附屬國烏涂更是抓準(zhǔn)時機,請來各路英雄豪杰助陣,大軍攻至太云城下,勢必要一舉拿下明玄的大好江山。
此時的明玄皇宮已是人去樓空,大將重臣紛紛棄昔日天子而去,留下的,只有了了——蝦兵蟹將。
皇宮洛川殿內(nèi),楚淮安孤身一人,拿起胭脂,點上朱唇。
銅鏡中的她,眼尾微挑,雙眉似蹙非蹙,一副嬌弱可欺,卻又柔韌堅強的模樣。
今日之后,世上將再無明玄。
她也就成了——那前朝亡國公主。
一聲微嘆之后,楚淮安放下那青玉小盒,隨后轉(zhuǎn)身,向著皇城的早朝大殿——勤奉殿走去。
……
“烏涂大軍將至,是天要亡我明玄,天命,這是天命!”
“朕的江山,朕的社稷,這些——這些都要被那烏涂小兒奪走不成?”
明黃色龍袍在他身后掀起弧度隨著他的幾度轉(zhuǎn)身而不斷搖曳,金絲巧繡、祥龍盤橫的朝靴也不斷踩踏在玉磚之上,他似是有些頹然,但更多的卻是對于將要失去疆土的不甘和惶恐。
他是明玄的帝王楚淮央。
勤奉殿內(nèi),明玄的帝王楚淮央正在御案前來回踱步,嘴中不斷念著“是天要亡我明玄”。
然而他卻從未想過正是他自己的苛政暴行,才讓他失了民心,最終走向亡國的下場。
在他身后,楚淮安一身明黃曳地抹胸儒裙,外面罩著件正紅廣袖長衫,肩加霞披,頭戴珠冠,膚如凝脂,垂手立于他的身后。
“皇妹?!本驮谶@時,帝王忽然轉(zhuǎn)首,旒冕前的玉珠相互碰撞,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然而原本那九五至尊的威儀,現(xiàn)如今卻也只剩下了可笑的妄自尊大在獨自支撐罷了。
楚淮央開口說道,“皇妹,你且隨朕一同逃至城外,然后一路北上,隱姓埋名,蟄伏數(shù)載,等東山再起之時,朕必將踏平烏涂?!?p> 他語氣懇切,像是在等待楚淮安的允諾,見她遲遲未答復(fù),愈加焦急道:“皇妹,再不逃出此城,怕是你我——在劫難逃了?!?p> 在他身前,楚淮安微微欠身,向著帝王躬身行禮,輕啟朱唇,說道:“既是如此,皇兄便速速離去,逃出此城,阿妹愿替陛下,坐守這太云城。”
言罷,她又是一禮,再直身時,便聽見楚淮央道:“留下即為死路一條,皇妹不與我逃離此地,養(yǎng)精蓄銳,又是何意?”
“此番戰(zhàn)爭已是民不聊生,皇兄作為明玄君主,有東山再起之責(zé),淮安作為當(dāng)今圣上的親妹妹,理應(yīng)顧全大局,與百姓和這明玄——同生共死?!?p> 她的話音剛落,大殿內(nèi)忽然闖入一位穿著染血盔甲的侍衛(wèi),正是不久前皇帝派出去刺探軍情的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只見他單膝跪地,拱手道:“啟稟陛下,烏涂大軍已過楚禾關(guān),正向太云城而來。”
聽聞此言,楚淮央忽然仰天長笑,眼角滑過淚水,像是失了心智般,瘋瘋癲癲地走上那玉石紅木精雕而成的臺階。
他雙手撫過身旁金色圍欄,而后癱坐在這龍椅上,喃喃念道:“戰(zhàn)鼓聲催兵將至,明玄疆土易人時。昨兮盛景隨風(fēng)去,終是難逃亡國悲?!?p> “陛下,還請移駕出城,”大殿之下,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垂首朗聲說道,“臣等愿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拼死護送陛下平安出城?!?p> “好好好,”龍椅上,帝王抬手一指,聲音沙啞顫抖地說道:“朕即刻封你為北渡大將軍,集結(jié)城內(nèi)所有的將士,隨朕一起離開這是非之地?!?p> “謝主隆恩,”大殿下的那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現(xiàn)在的北渡大將軍聲音激動道,“臣這就出去集結(jié)兵馬,護送陛下出城。”
龍椅上的楚淮央隨意地擺擺手,免了那人行禮,叫他出去快些操辦,又在那北渡大將軍匆匆走出殿外之后,抬起衣袖,抹了把眼角可能并不存在的淚水。
整個過程楚淮安一直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龍椅上當(dāng)今圣上、自己的至親胞兄那裝模作樣、虛偽至極的姿態(tài),心中不免為上一世的自己感到悲哀。
上一世,楚淮安就是被他這些“兄長只有你這最后一位親人,你定要陪伴兄長左右,一同東山再起”的話語所誆騙,與他一同逃離太云城。
她以為皇兄是顧念一母同胞之情,才會帶她一同北上,卻不料,她的那位皇兄——只是將她當(dāng)作了拉攏人心的工具。
在北上到達位于明玄北疆的附屬國——雅赤時,楚淮央將她當(dāng)作投誠的禮物,獻給了雅赤的帝王。
那已是明玄亡國一年后。
城外營地,楚淮央一行緩緩離去,獨留楚淮安一身明黃長衫,于寒風(fēng)蕭瑟中,赤腳站在覆有白雪的泥土之上。
她內(nèi)里未著寸縷,發(fā)髻散亂,垂在腦后。
“你的皇兄將你許與我的將士,來換他在此茍延殘喘。”
說這話時,雅赤的君王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傳聞中,明玄公主容貌傾城,今日一見,名不虛傳,不過以你今日身份,也只配賜與孤之將士玩樂罷了?!?p> “雅赤王,這是何意?”楚淮安攏著衣衫,眸子里映著不遠處火把的光亮道,“光天化日之下,雅赤王陛下爾等竟打算強上不成?”
“大膽,強上,你還不配?!鄙韨?cè)侍衛(wèi)忽地揚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你以為明玄還如同當(dāng)年一般盛世?叫你聲公主,是對你的抬舉,罵你聲賤婢,倒也不為過?!?p> 這一巴掌的力度極大。
楚淮安歪斜了頭,碎發(fā)隨著風(fēng),落在了微腫的臉頰之上。
接著,她被人大力拉扯,混亂中褪去了長衫,逼迫她在這雪地中起舞,供將士們玩樂。
那一夜,北疆下起了大雪,雪花紛紛揚揚飄灑了一夜,天明之前,她倒在了地上,唇角凍得烏青。
模糊的視線中,玄色履靴踩著積雪,一步一步向著她走來。
她費力的抬起眼眸,看著那熟悉的身影,正緩緩向她這走來。
來人是那昔日明玄帝王,他微微俯下身,一雙毫無感情的眸子倒映著她滿是傷痕的臉龐。
他伸出了手,撫摸上她冰涼如玉的臉頰,輕聲說道:“妹妹九泉之下莫要怪朕,要怪就怪那烏涂小兒,怪這天命不公。”
聽到這,楚淮安似是想要再說些什么,卻只是嘴角翕張,發(fā)出些游絲般的聲響。
在她身前,那帝王忽然松開了手,直起身子,從她身側(cè)離開,向著太云城的方向道:“你我自幼生活在這深宮之中,雖說衣食無憂,卻也從未有過屬于自己的閑暇時光?!?p> “那時我便說過,有朝一日,為兄定會帶你出城北上,看那冰峰雪嶺,大漠孤煙?!?p> 言至此處,他的眉眼微抬,神色中,竟也仿佛帶上了一絲感傷。
天邊寒風(fēng)大作,烏云低垂,壓得人幾乎喘不上氣,他沒再停頓,背手于身后說道:“如今,也算是承了朕當(dāng)年的諾言?!?p> “世人皆言——最是無情帝王家,安安,下輩子,不要再生于皇室,存于布衣之家,安享一生……”
他的話音落下,漸漸消逝在風(fēng)中。
這四處空蕩蕩的積雪之上,也只留她一人臥于其上。
她的眼角劃過一滴清淚,順著臉頰,落入那烏發(fā)之中。
在她將死之際,空中再次落下了雪。
她大睜著眼睛看著那晶瑩剔透的雪花向下飄落,飄落,最后凝結(jié)在她的眼上。
上一世的楚淮安死了——在那個受盡凌辱的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