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村轉過山坡,忽聞水聲潺湲,瀉出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蓼汀花溆’,近旁停著采蓮船共四只,座船一只。看老太太今日不想乘船,湘云扯扯我的衣角低聲道;“若是在我家里,我立刻便要乘船去?!蔽艺f;“乘船需有閑暇,這偌大園子,若此時乘船,心里又記掛著后面的景致沒有看盡,哪能盡興。等以后有了空,回了老太太,我們姐妹們在此乘船,吃吃茶,作作詩,豈不美哉?”湘云喜道;“極是。”
前面一處小院,種著許多異草,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大嫂嫂道;“這小院子內(nèi)里倒有些東西,只是藏得緊?!睂毥憬愕溃骸斑@有香味的可是杜若蘅蕪?瞧,這是丹椒,還有蘼蕪、風連?!毕嬖频溃骸皩毥憬愎徊W。我卻不識得了?!绷纸憬愕溃骸白x《離騷》《文選》等書,君子多配異草,如今可算對上號了,果然有異香?!?p> 說著,大家出來。富麗輝煌的正殿。老太太道;“嗯,這還不錯。這園子少用金玉,很是清雅,但畢竟是貴妃省親,留得這一處輝煌些,我看也不為過,你們看呢?”鳳姐姐道:“要如此方是?!贝笊┥├罴w亦道;“雖然貴妃崇節(jié)尚儉,然今日之尊,禮儀如此,不為過也?!崩咸姶笊┥┮嗳绱苏f,遂又點點頭。
于是一路行來,老太太問道;“此處有佛寺有道觀,這尼姑道士可有了?”鳳姐姐回道;“薔哥兒下江南采訪聘買得十個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連新做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個帶發(fā)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太太已下了帖子請她來?!崩咸f;“好,好,好,修行之人,又曾是官宦小姐,莫怠慢了?!?p> 走了半日,莫說老太太,便是我和湘云這平日身子強健的,未嘗歇息,也有些腿酸。忽又見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來,名為紅香綠玉,鳳姐姐笑道:“到此,老太太可要帶我們進去歇息歇息了?!闭f著,一徑引人進入怡紅快玉,湘云拉我去里面再瞧瞧,我撐起來隨她去,這處院落極大,未進兩層,便都迷了舊路,左瞧也有門可通,右瞧又有窗暫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書擋住?;仡^再走,又有窗紗明透,門徑可行;及至門前,忽見迎面也進來了兩人,一人身穿柳芽黃的裙子,一人身穿緋紅石榴裙,細看竟是我倆,卻是一架玻璃大鏡相照,我倆在這玻璃大鏡前放聲大笑,引得二姐姐、林姐姐、寶姐姐也聞聲走來,對著鏡中的自己,無不左右輾轉,笑個不停,疲憊一掃而光。
半日游玩,老太太見一切全備,父親又秉道;各處古董文玩,皆已齊備;仙鶴、孔雀、鹿、兔也極精神,才買來的十二個小戲子也演出二十出雜戲來;小尼姑、道姑也都學會了念幾卷經(jīng)咒。老太太又提點幾處,色色斟酌,點綴妥當,再無一些遺漏不當之處了。于是命父親擇日題本。本上之日,奉朱批準奏:來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準賈妃省親。自府里領了此恩旨,益發(fā)晝夜不閑,年也不曾好生過得。
展眼元宵在邇,自正月初八日,諸姊妹便開始學宮中禮儀,太監(jiān)嬤嬤們看好方位,指示府里夫人姐妹何處退,何處跪,何處進膳,何處啟事。至十四日,俱已停妥。我等年輕,未曾見過這等大場面,自是興奮。這一夜,府里熱熱鬧鬧,上下通不曾睡。
至十五日五鼓,自老太太、伯母與太太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妝。我等姐妹雖不必盛妝,也是換上了鳳姐姐派人裁制的新衣服。園內(nèi)各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伯父、父親等在西街門外,老太太帶我們等在榮府大門外。街頭巷口,俱系圍幕擋嚴,免去了圍帽遮擋。
靜悄悄等了半日,卻無音訊,只等的兩腳酸酸,肚中饑餓。我偷瞧著林姐姐已搖搖欲倒,便將侍書替我準備的姜汁洋塘塞她手中,她竟反手塞我手里一片蜜煉人參,想是紫鵑那丫頭準備的。我們相視一眼,無聲笑笑,又朝老太太、太太等人瞧去,只見老太太面上昂首而立,卻在這正月天氣,不時掏出手帕拭汗,不敢言苦罷了。正等得不耐煩,忽一太監(jiān)騎馬而來,老太太忙親自忙接入,問其消息。太監(jiān)道:“娘娘事忙,只怕戌初才起身呢?!兵P姐姐聽了道:“既這么著,老太太、太太且請回房,等差不多到時候再來也不遲?!庇谑抢咸吞珎儠呵易员?,我們也回房用了些飯食。園中悉賴鳳姐姐照理,又命執(zhí)事人帶領太監(jiān)們?nèi)コ跃骑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