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
時若醒來,吃了些膳食,便在院子里開始習劍了。
一日之計在于晨,自當要好好利用這早晨的陽修之氣。
她練的很認真,就仿佛昨晚上沒有發(fā)生那件事情一般。
時若把安馥觀那日教的都通練了一遍,包括練了半個時辰的起勢。
練的久了,身上也冒出了些汗,略些粘人。
放下木劍,喝了口茶,解解渴,同時靜靜心。
正瞧著這春色。
只見遠處有一人。
原來是霜落走了過來。
“阿落見過小姐。”霜落行了一禮,看著時若道。
時若聞言,尋聲看去。
便看見一位長相略微稚氣的少年站在時若面前。
穿的簡樸,淡雅。但氣質出塵,干爽清凈。瞧著也不錯。
“你是阿落?”時若有些疑惑的問他。
畢竟昨晚上也沒什么光亮,看清人臉,加之都把重心放在逃跑上,根本沒那功夫去看。
今日一見,本以為霜落是一個偏向女相的男子呢,沒想到,卻帶著些稚氣的少年。
“嗯。”霜落回道。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身著青灰色輕衣,簡單的綰了個發(fā)髻,臉頰略微桃粉。隨后又看了看放置一旁的木劍,應該是練了劍的。
他視線轉移的很細微,是不易察覺的。
但時若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他的視線。一會落在自己身上,一會又不知落在何處,于是問他。
“來這兒做什么?”時若對他說道。
霜落收回眼,說:“阿落得于小姐相收,才讓阿落有了安身之處。感謝小姐的恩情。”
“不必。你昨日也幫了我,算是兩兩扯平了?!睍r若回道。
時若繼續(xù)道:“買身契燒了嗎?”
霜落聞言,先是一愣,沒想到她會先問這個,但還是畢恭畢敬的回答:“燒了?!?p> 時若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霜落不知她為何會問這個,于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小姐為何問我買身契燒沒?不怕阿落跑走嗎?”
時若問言,回他:“我不喜歡強迫別人。若你不想跟著我,大可同我說,我自會發(fā)完月錢,放你自由?!?p> 霜落聞言,沒說話。
時若接著說道:“但若是跟了我,還三心二意,不忠誠,我定不會手軟。所以說,你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p> 霜落聽后,略微低頭沉默了一瞬,隨后重新抬頭,看向時若,直視著她的眼睛。
堅定的回答:“不會?!?p> “好,那就在這兒好好待著,有我一日吃的便不會讓你們餓著。”
這句話,堅定而有力,雖帶了些冷淡,但還是讓人的心中有了踏實。
時若說完后,看了看他,開口說道:“昨晚上睡得可好?”時若禮貌的問他道。
“謝小姐關心,昨晚上是阿落睡過最好的一夜了?!?p> 霜落緊接著說道說:“那小姐可需有什么要阿落做的嗎?”
“暫且沒有?!?p> 霜落聽后,有些落寞。有些覺得自己好像也幫不了什么忙,剛想行禮退下,便聽見時若開口說道:“王逖板曾見過你的面容嗎?”
“回小姐,不曾。進入府中的那幾月,都是在最底下的那層干活的,都是臟活累活,王大人怎么可能去那種地方?昨晚上阿落姑意是在門外稟報,低著頭的,讓人瞧不見真容?!彼湟晃逡皇恼f出來。
時若聽聞后半段,才覺這人心思縝密,非同常人。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女子的輕躍聲,打斷了兩者的交談:“小姐,阿茴給你熬的紅棗銀耳羹好了,快來趁熱嘗嘗。”
昨晚上回去,阿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著對時若說,還以為小姐不見了,以為小姐被人販給拐跑了,怪自己沒跟小姐一同,反應斷斷續(xù)續(xù),哭哭噎噎的說了好多,但歸根結底,都是在擔心和關心著時若。
時若安慰著她,同她說自己沒事,這不是安全無恙的回來了嘛。
好久,才安哄好了她。
阿茴踏著輕快的步伐朝時若這邊走來,手上端著一盤木疊,上面放的是那碗紅棗銀耳羹。
看起色澤晶瑩,賣相十足,紅棗成了一模點綴,騰霧升出瓷碗中,勾起人的食欲。
還不曾走近,便瞧見小姐旁還站著一人,是一個男子,看上去有些幼嫩。
昨日阿茴被時若安哄好后,便喊去早早的歇息了,想來也不曾與霜落見過面。正好,此時兩者都在,剛好互相認識認識,彼此相互熟悉些。
“阿茴,來?!睍r若對阿茴招招手說道。
阿茴聽后,邊朝時若走去,邊戒備的盯著霜落。
霜落被她盯的有些毛骨悚然,還以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讓她一直盯著自己看。
阿茴走到時若旁邊,放下了手中端了一路的東西。
對著時若開口說道:“小姐,這位幼嫩的小男子是誰啊?”
幼嫩?你說誰幼嫩呢?自己分明都十六歲了好吧。
霜落很想開口對她說道。
這時,時若開口:“這是阿落,昨晚上在街邊遇見,想來也是混口飯吃,見他人也老實,便也就帶了回來,你也有了作伴?!?p> 接著對霜落說道:“阿落,這是阿茴,是伴我一起長大的。以后你們二者要和睦相處,也能一起有個伴?!?p> 話落,被介紹的兩人都沒開口說話。
阿茴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男子,同樣,霜落也在打量眼前的女子,眼鋒相對,誰也不讓誰,似要爭出一個第一來。
兩人一見面就跟看不對眼似的,各自較勁。
最后還是霜落敗下陣來,對阿茴說道:“在下阿落,有幸結識?!?p> 阿茴聽后,也禮貌的回他。
“在下阿茴,同幸?!?p> 兩人回答的很簡潔,仿佛多說出一個字都會要了性命一般。
時若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咳嗽了兩聲,打破了這尷尬的局面。
“小姐,您是不舒服嗎?”阿茴詢問道。
阿茴聞聲,也顧不得與那幼嫩男子較勁,收回目光,關心的問時若。
時若現(xiàn)在一聽到“舒服”這兩字就渾身起雞皮疙瘩,那張惡臭的嘴臉和那作嘔的行為,使時若不想再讓他出現(xiàn)在腦海中。
“沒事沒事?!睍r若搖著頭說道。
“我先回屋一下,你們倆在這兒熟悉熟悉一下,我待會就過來?!?p> 說罷,時若便離開了,只剩桌子上的木劍和互相都看不順眼的兩人。
阿茴看著眼前的男子,開口說道:“你是何許人也?竟讓小姐帶你回府?”
霜落聽見對方的話,充滿了些許敵意。但還是回答道:“在下阿落,是鞍州撫順人。近些月子里逃荒來的。幸得于小姐相遇,承蒙小姐可憐,將阿落帶了回來,是萬分感激和榮幸。今后要與這位阿茴姐姐共同服侍小姐,還望阿茴姐姐多多指教?!?p> 說完,還朝阿茴行了一禮。
阿茴見他行禮,也趕忙回了一禮,不滿道:“你說就說,還行什么禮?我們都是平等地位的,此禮,我受不得?,F(xiàn)在好了吧,搞得咱倆還又互相行了一禮,怪怪的?!?p> 霜落聞言,笑著回道:“初次見面,總要同阿茴姐姐留個好印象?!?p> 阿茴聽后,那聲阿茴姐姐讓她很不自在,出聲對他道:“你就喚我阿茴吧,什么姐姐不姐姐的?,F(xiàn)已進了府,我們兩個都是小姐的人,自然都是忠心于小姐,你我不分長序,自是同等。”
霜落聞言,先是一怔,隨后揚起笑臉道:“好。”
兩人話畢,像似沒有什么說的一樣,都沉默了一會兒。
這回阿茴主動打破了這沉默,先是問他的名姓,后問他的家里情況,跟個查犯人一般,但阿落也是一一回應。兩人就這樣有一打沒打的聊著天,等著時若的到來。
霜落看著阿茴,問出疑問:“阿茴,你有賣身契嗎?”
阿茴聞言,跟看傻子一樣看他,回答:“肯定是有啊?!?p> “那你的賣身契呢?”
“燒了”阿茴回的輕快。
“燒了?小姐讓你燒的?”
“對啊,她說不強迫,要想走,隨時可以。”阿茴對霜落說道。
接著說:“小姐說,留著沒有心的人,跟一具尸體有何區(qū)別?她說她尊重每個人的選擇,人間本是就萍水相逢一場,何去何留,她也左右不了。”
“瞧那河流一般,你留得住它嗎?就算留住了,也必遭反噬。因為不該擁有的東西,終不是你的,到頭來,反倒是得不償失,空留人?”
“那小姐對你好嗎?”霜落又問。
“肯定好啊,你瞧,我這幾天都長了許多肉呢?!?p> 阿茴還以為他在擔心什么,對他說道:“你放心吧,小姐對人很好的。以后,我們便是一家人了,別瞎擔心?!?p> 霜落聽聞,低聲回答:“嗯。”
阿茴話畢,也沒多說什么。
兩人便站著,同時若剛才一般,賞著這春色。
只是霜落不知聽了阿茴的那番話在想些什么,盯著那繁樹發(fā)空。
時若回去換了身衣服,簡單打了些水,擦拭了一下身子,把汗水拭去。
重新理了理發(fā)髻,然后才出了房門。
經(jīng)昨晚上的事后,時若便想著怎么報復王逖板一番。
但怕是要等到這月月底才行。
王府內(nèi)。
一陣棍棒的敲打聲從院子里傳出。
夾雜了些男子的憤怒:“本官讓你說,昨夜來向本官匯報的下人是誰?”
被按在板子上打的是王府的管事,是一名男子。今早起來就被打了一頓,連眼都還睜不開,就被王逖板步步逼問,一下子也問的他不知作何回答,應是挨了好幾板幾,才著急忙慌的開口說道。
昨日,王逖板送走薙顧和薙棋后。便匆匆趕去關押時若的地方。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萌發(fā)。
到了房間口,看了看滿地的殘碎物,然后在環(huán)顧四周,那么大一個人就沒了,以及房門口的下人也不見了。
王逖板怔怔的看著,隨后抬腳走了進去。
七零八碎的茶盞,已經(jīng)干涸的細流茶漬。以及靜靜躺在地上的割斷麻繩。
泛著明黃的屋子,竟沒有了一絲人都氣息。
冷空而又靜謐。
這些足以說明,那時若跑了,而且把下人也帶走了。
恐是下人帶她走的。
王逖板的憤怒沖擊著天靈蓋,那副嘴臉像似要人活活生吃了一般。
他想,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
王逖板怒火中燒的走出房間,喊來一個下人,讓那下人明早把所有仆人都聚集在這院子中。
他要挨個挨個的查。
“大人,那人我實在不知是誰?!惫苁聨е┛耷缓瓦煅实?。
“你吃著王府的飯,拿著王府給的月錢,現(xiàn)在跟我說你不知道?你這個廢物雜種,留著你干嗎?”話畢,嫌惡的看了管事的一眼,便下令道:“給本官打死,不準留活口,打死后,拖到后上喂野貓野狗去?!?p> 舉仗人回答后,手起掌落,風都被劃響了,可想而知那打在身上有多疼。
果不其然,一聲聲慘叫接連不斷,還有求饒的聲音。
剩余的仆人看見了這一幕,一個兩個縮的跟個鵪鶉一樣,生怕下一個遭殃的便是自己。
王逖板看著他們的這副模樣,很是滿意。
殺雞儆猴,看來不是沒有效果的。
“你們當中有誰知道昨日的那仆人是誰嗎,若是有人說出來,本官立馬放你出府,還你自由身。”
這個條件很是誘惑,更何況是在王府,那簡直是自己的曙光。
但,沒人敢動,不知是害怕他還是真的。
王逖板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開口說話,一時也沒了耐心:“怎么?不相信本官所說的話?”
他掃了一圈,個個把頭埋的很深。
大氣都不敢喘似的。
“再不說,本官就都把你們?nèi)珰⒘恕!眱春莸脑捳Z,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里,像似一道催命符,直擊人的心靈。
說罷,剛想命人動手,就聽見一男仆急切的開口說道:“大人且慢,奴才有話要說?!?p> 王逖板聞言,側頭看去,去見那男仆人。
那男仆忙跪下,低頭回道:“今早來時,見有一床鋪是空著的。像似沒有人住過?!?p> 王逖板聞言,瞇了瞇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開口道:“你在哪處做事?”
“回大人的話,奴才在后廚干活?!?p> 后廚?王逖板仔細一想,自己好像也沒怎么去過那里,不妨讓他繼續(xù)往下說,看看能說出些什么來。
“繼續(xù)。那空鋪是誰?”
那男仆得了指令,繼續(xù)往下說:“是前些月子來的一男子,說是逃荒來的,沒人見過他完整的容貌?!?p> “為何?”王逖板疑惑的問他。
“那男子也怪,終日低著頭,有時還在臉上涂抹些東西,因為看起來為人老實,平日也不多說話,所以也把這人忘存了。”
“昨日那人沒回來過?”王逖板問道。
“回大人,不曾。”
王逖板聞言,若有所思道。
昨日晚上,那人。
王逖板好像想到了什么,面色一變。
朝下人吩咐道:“你們?nèi)グ迅蟹乙槐?,每個角落都不能放過??烊??!?p> 下人們得了命令,都急忙的去做。只留剛才回答王逖板的男子仍然跪在原地。
“你還在這干嘛,沒聽見本官的命令?”王逖板對他說道。
男仆抬頭看著王逖板,有些難為開口說道:“大人,您不是說過,誰說了,就,就放了他,換他自由之身嗎?”
王逖板聞言,像似恍然大悟道,看了他一眼:“自然,本官說話做到?!?p> 男子聞言,面上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動和興奮。
王逖板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心中不屑道:“一賤奴,還想自由之身?簡直可笑至極?!?p> 他使了個眼色,一旁的侍衛(wèi)立刻會意。
一把提起男仆,動作麻利,下手狠厲。沒有一點心慈手軟。
男仆還以為要獲得自由了。不料,卻是兩眼一閉,去了陰曹地府,見閻王爺。
死時的眼中滿是震驚很悔恨,但此時也毫無用處,最終倒地身亡。
“拖去后山,同他一樣?!蓖蹂寻逭f后,便轉身離開。走的干脆絲毫不在意身后的兩具身體。
只留著初春的晨風吹過他們的尸首,無人問津,死不瞑目。
不多時,下人前來稟報。
“大人,在南邊的墻角處發(fā)現(xiàn)一個狗洞。樣子不大不小,可容一人穿過?!?p> 王逖板聞言,冷哼一聲。
果然逃走了。還真是小瞧那弱女子了。
“去把那破狗洞給本官添上!以后若有人到那里去,立刻執(zhí)法。”王逖板說道。
“是?!被卮鸷螅侨送肆讼氯?。
屋內(nèi)恢復一片平靜,日光透窗而進,不知照亮了何處,塵埃帶著輕霧在那束光照中起舞。
迷幻而又美麗。
窗外是被新芽壓彎了的樹枝,其中有一兩枝些許調(diào)皮,想要進窗來瞧瞧屋內(nèi)。不料,卻被柔和的春風給扶了回去。也就只能作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