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人當有感恩之心
驚蟄過后，細雨綿綿，那個雨霧籠罩的夜晚，王小悅母親在確定無人干擾后，決定與小悅講一講山芋父母的事情。
“媽媽，以往大家不都是說山芋父母是出車禍去世的嗎？”小悅問。
“那個年代沒有幾輛車，哪有什么車禍？況且，一次車禍能恰好把他們夫妻兩個人的性命都奪去嗎？”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讓山芋成了生產(chǎn)隊的兒子，一直都住在我們家？”
“今晚下雨，不會有人來串門了，我就慢慢細細地跟你講這些事。但你聽過了，就要爛在肚子里，不能對任何人講。如果講出去了，那樣對老一輩人和山芋都是再一次的傷害?！?p> “我聽娘的。你說吧，我自己知道就行了?！?p> “思麻山水利工程是一個位于我們省東部的大型水利工程，它橫跨兩省，施工的艱難程度無法想象，那個時候基本還處于人工手挖肩挑，正因為是跨省重點工程，才用上了部分機器作業(yè)。這個工程的主要目的是引江水灌溉和滁河分洪，同時還具有航運和城鎮(zhèn)供水等多種好處。那個龐大的工程，無數(shù)的人付出了近三年的心血才基本建成。此后這項工程發(fā)揮了前所未有的效益，直至今天，我們還享受著當年建成的這項偉大水利工程。
思麻山水利工程包括多個重要組成部分，例如南江樞紐、香河口閘樞紐、滁河一級站樞紐和滁河二、三級抽水站等。同時，這個工程還負責滁河中上游流域的防汛任務，以及思麻山灌區(qū)的節(jié)水改造和續(xù)建配套建設管理工作。特別重要的是，思麻山水利工程還為后期的四級站干渠工程奠定了前期基礎。這都是聽你爸爸開會反復講的，名詞很多，記不全了。”
“媽媽，你講了這么多，那山芋的父母到底是怎么去世的？這些與他們有什么關系呢？”
“小悅，說句狠心的話，我講這一大段話，就是想說明，他們死得重于泰山。每次看到水，我們就會想到他們，他們已經(jīng)成為水的化身了。這項水利工程能有這么大的作用，有他們獻出生命的功勞。如果都怕苦怕累怕死，無論如何也建不成那么多的大壩大閘大渠。如果將來有時間，我想帶你去看看。不到現(xiàn)場，你感受不到那驚人的力量。所以，新聞上經(jīng)常說，我們國家最基本的農(nóng)業(yè)水利工程，是農(nóng)民用汗水澆鑄出來的。那個時代的農(nóng)民和工人，個個都是活著的愚公。愚公移山你知道吧？其實一代又一代的愚公不僅移山，也筑路修橋建渠造河。紅旗渠都拍成電影了。你知道吧？”
“媽媽，那山芋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思麻山工程需要從麻山穿過，那是劈山修渠，削平了山頭還要往下挖幾十米深，下面全是堅硬的石頭，只好用炸藥炸，然后再人工開鑿，因為坡度太陡峭，人力板車實在拉不上去了，就開始用柴油機牽引鋼索，把板車上的土石運到坡頂。當時，是按生產(chǎn)隊劃分施工區(qū)域的，一個隊里的壯勞力都集中在一起干活。一部分人挖，一部分人用板車運，待板車上的土石堆滿了，就套上鋼索，柴油機轟鳴，需要兩個人扶穩(wěn)板車，直到土石運到壩上，才能摘下鋼索的掛鉤，把土石倒入規(guī)劃的地區(qū)，再把空板車拖到渠底。
“那天，山芋父母兩人合力用一輛板車，在上到半坡時，牽引的鋼索斷裂，眼看著整車的石頭就要砸向渠中的鄉(xiāng)親，如果他們倆撒腿就跑，自己的命能保住，但渠底我們生產(chǎn)隊的幾十個壯勞力，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他們夫妻兩人本來都是干活的好把式，有著渾身的力氣，他們拼著命抵擋著板車向下滑，但是，你想，那一車的石頭有多重啊。就是十條牛也頂不住啊。出了險情，渠底的人尚不知情，因為工地上有幾十臺柴油機在響，他們一邊抵著板車一邊聲嘶力竭地喊：大家讓開！等渠底的人發(fā)現(xiàn)險情，四散開來，那沉重的板車帶著他們一起滾落渠底，他們被埋在一車石頭下面，當時就昏死過去了。鮮血染紅了石頭。你父親和幾個男社員，把他們兩人抱上另一輛空板車，緊急抬往壩埂，但是，他們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p> “這樣的情況，應該追任革命烈士啊?！毙偤蹨I說。
“這是工地上第一起安全事故，從此以后，每天晚上必須要檢查更換鋼索。從此再沒有類似的禍事發(fā)生，這些教訓是山芋父母用命換來的。上級領導，原打算為他們申報烈士，但當時政策，農(nóng)民沒有資格申報。為了穩(wěn)定施工秩序，防止人心惶惶，也沒敢大張旗鼓地表揚宣傳。上級拔了一些撫恤安葬費用，從此以后不讓談論死亡事故。我們生產(chǎn)隊選派十個人把山芋父母送回家鄉(xiāng)入土為安。他們的墳就在銀花山的南坡。你爸后來曾經(jīng)多次為山芋父母申報革命烈士，但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沒有落到實處。他總是對我講，要把山芋父母的墳重修一下，建得像個樣子。可惜他走得太快了，這些事也沒落實。”
聽到這里，小悅淚流滿面：“媽媽，對不起。當年，我也是沒有辦法，被揉頭果纏上了。他說我如果不跟他，就殺我全家，我想我一命就能救全家，也值了，就跟他走了。沒想到爸爸被我活活氣死了……”
“孩子，你爸如果在天有靈，他會原諒你的。許多事情不經(jīng)過時光的打磨，看不明白的?！?p> “我還是想不通，山芋父母都上了工地，他當時是誰照顧的呢？后來怎么又到了我們家？”
“當年，他還有個七十多歲的奶奶在照顧他，他奶奶得知兒子和兒媳雙雙去了，不久就病了，一年以后去世了。其實，山芋奶奶在世時，他祖孫倆就等于是住在我們家了。那時候我們還沒有你。人當有感恩之心，人都是應該報恩的，山芋父母是我們生產(chǎn)隊的恩人，我們隊長家當然就是他家。隊里人都很心疼他，可以說，除了老蒼家，任何人家有好吃的東西，都會送一些過來給山芋?？上?，我們把山芋摜壞了，他不愛勞動，大家也不強求他，大家的命都是他父母救的，他家對我們生產(chǎn)隊有天大的恩情啊?！?p> “山芋當初去野人山，并不只是去找野人，他是為你去找鳥蛋的，他說你當時生病了?！?p> “這是山芋對你講的？當時廣播喇叭宣傳了好多天，說水庫大壩要合龍了，他怎么就沒聽見？”
“他肯定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想去找一些鳥蛋就回來，沒想到水立即就漲到游不回來的程度?！?p> 老人家流淚了：“你要把山芋接回來。不能老住在別人家里。這里才是他的家啊?！?p> “但我們把老倉庫炸沒了，我們是要坐牢的。如果我們不把那些炸藥毀了，我們村的山就會被揉頭果全毀了。山變成了石子賣出去了，就永遠沒有了?！?p> “真是你們倆個炸的？那你們是怎么跑出來的呢？”
這時候，雨聲小了。他們母女倆同時聽到腳步聲，不是一個人的。隨后，好像還聽到輕輕關車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