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國都南郊舉行祭天儀式。
據(jù)說連年大災(zāi),國中動亂。
百官請愿,望天子率百官前往天壇,祈求皇天上帝保佑。
是以這次祭天儀式舉辦的十分隆重,祭天禮繁復(fù)而完整。
身為一國之后,我很榮幸地拖著病體,也被帶上了,以顯示國人這次祭天的誠心。
原本一般的祭祀由天子率領(lǐng)即可,這次據(jù)說是丞相的意思,要帝后攜手祭天,方顯誠心。
帝后哪里有的選呢,我們大概是世上最沒出息的帝后了。
為了彰顯誠心,坐的還是個四面敞風(fēng)的座駕。
我只想要密封的轎子,無煙的銀炭。
到祭壇后,先是迎帝神。
我和小皇帝在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
文武百官在飛雪中站立,浩蕩的鐘聲響起,聲勢浩大。
數(shù)百級臺階,我走得顫顫巍巍的,后面全靠身邊的人攙著。
我這身子真是越來越羸弱了,想當(dāng)初還是小宮女時,我一天挑上十桶水都不成問題,如今爬幾級臺階就不成了。
文武百官全在臺下站著,神情肅穆,沒人敢提帝后有什么不對。
我們在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又對諸神行三跪九拜禮。
真是為難,在冷宮時也沒什么需要跪拜的,這一世一個混到皇帝,一個混成皇后,這幾個月還真沒拜過誰。
我實在喘的厲害,賴在主位不肯動彈,不停給小皇帝使眼色,示意他獨自完成之后的奠玉帛,獻禮,反正我來也就是走個過場。
小皇帝傻得厲害,居然一起待在主位歇著,要等我緩過勁了一起。
下面的文武百官木楞著,不知道帝后在主位上磨蹭什么,但是丞相不發(fā)話,誰也不敢先吭聲。
最后還是我擰了小皇帝一把,把他硬揪起來。
小皇帝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好像在控訴我為什么不陪他一起,我則在拜位上虔誠地目視神牌。
等所有程序走完,已是晌午。
我與小皇帝攙扶著下臺階,準(zhǔn)備起駕返宮,十足的帝后情深。
本來走得好好的,中途聽到不知哪里傳來的哨聲,我當(dāng)即感覺心里一繃,兩眼上翻就昏了過去。
這什么破身體,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我只來得及想這個,然后就癱倒在皇帝懷里。
皇帝還算機敏,好歹沒讓我摔到地上,在祭天的時候出這事也太丟人了,不僅丟人,還晦氣。
只聽得小皇帝急切地喚太醫(yī),我還在想自己是不是闖禍了。
等醒來的時候,一個老太醫(yī)正在給我看診。
我躺在座駕旁的軟塌上,上千張眼睛都盯著我。
就怕我出點什么事,這次祭祀算是白瞎了,還起到了反效果。
太醫(yī)是宮中的太醫(yī),自然是丞相的人,那我能出什么事啊。
太醫(yī)診完脈,也沒問點什么,沒說我虛弱體寒,不易孕育,反而轉(zhuǎn)頭就高興地對大臣們說:
皇后娘娘有喜了!定是個小皇子!
皇子你大爺,成形了嗎,就看出來是皇子了。
好家伙,我才知道原來在這等著我。
和這這么折騰我,就為了在祭天過后,向文武百官宣布我有喜了。
彰顯這是上天的指示,我腹中的是救世明君唄。
看來我是注定要做太后的人了,只是不知道這病體能撐到那時候嗎?
說起來,丞相之后打算從哪整出來個孩子啊?
大典結(jié)束,回宮時可不比出宮時那凝重的氛圍,顯得活絡(luò)多了。
百官都在議論皇后娘娘腹中的定是上天欽定的皇子,天災(zāi)有解了。
皇后本人則在座駕上跟皇帝相視無語......
皇后本人只想說:“有解個屁?!?p> 天災(zāi)人禍,為人父母官不想著法解決,指望老天仁慈,滅的就是你。
我們總共也沒幾次,就第一次失誤了,打死我都不相信,小皇帝能倒霉到這個份上。
怪不得之前診出來我不易懷孕時,丞相那邊也沒說什么,早這么打算,非得把親女兒扯進來干什么啊。
想是這么想的,可我沒想到,小皇帝居然真的這么倒霉。
一次就中了,我真有喜了。
先前想著身體虛成那樣,根本就不是懷孕的體質(zhì),也沒做準(zhǔn)備,失策了。
回宮路上,官員紛紛上來道賀,隊伍走走停停。
我只想說,趕快讓我回去歇著吧,道賀你們留著明天上折子賀??!
大冬天的不嫌冷嗎,一會兒折騰的孩子又流嘍。
我百無聊賴地聽著官員們換湯不換料的賀詞,一邊走神,心想都沒個官員來說點新鮮的嗎?
后來倒還真來了一個,我回神就聽到那官員剛好提了一嘴南邊的起義軍。
我一時好奇,想看看是哪個官員,這么憂國憂民。
扭頭卻是看到一張有三分眼熟的臉,嚇得我驚呼一聲,差點栽倒下去。
那官員急忙跪下道罪,說驚擾了皇后娘娘,可跪下前瞪自己的那一眼明顯是責(zé)怪我壞事。
我大概也曉得,自己怕是壞了事,要惹得丞相起疑。
如今我一點都不敢往丞相那邊看,也不敢看跪著的官員,只好盯著肚子里沒成形的孩子。
我摸摸自己的肚子,一本正經(jīng)地胡扯道:
“小皇子甚是活潑,剛才動了一下,都嚇到我了?!?p> 說的時候很想給自己來一錘,成形了嗎?還動?
說話時,我的聲音還有些發(fā)顫,不曉得旁人聽得出來嗎?
我猜到小皇帝怕是有什么計劃,可我實在不是有意作亂,實在是那個人給我留下了太深的陰影。
方才那官員,竟有三分像那四處拈花惹草,染了臟病的狗皇子。
我實在是太狠那個人,手段花樣太多,怕到極致,只能用狠來對抗了。
狗比三皇子是個廢物草包,全仗著母親麗妃以色侍人的好手段,從小就愛溜出宮玩,流連花街柳巷。
那兩年,我就隱隱感覺到他的身上縈繞著一股惡臭。
千防萬防,還是在他出宮建府后發(fā)覺自己染上了病,跟他一樣的臟病。
那時我得病,身上常有惡臭。因不想讓小皇子聞見,就不讓他靠近。
總是提前把飯菜準(zhǔn)備好后,就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等小皇子回頭再自己熱熱。
我那時仗著自己年紀(jì)大很多,遠(yuǎn)遠(yuǎn)看著,還能裝得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其實委屈得很。
宮里抓不了什么藥,后來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我便開始計劃怎么死,埋到哪里。
小皇子最近得了皇帝的允許,可以去跟著上課,雖然也沒少受欺負(fù),但能讀書還是好的。
我要找一個他不在的時候,把自己洗的干干凈凈的,悄悄地了結(jié)自己,堅決不要死后還帶著身上的一股惡臭。
可小皇子是誰啊,是世上頂聰明,頂善良的人了。
大概是察覺到我沒有求生的欲望,在一天晚上還是進了房間。
那是我上一世第一次哭了,不停后退,悄悄地裹著被子,坐在床榻的角落。
我那時真希望能把所有的味道都裹到被子里,生怕他聞到一絲一毫,玷污了他。
他卻抱著我說,我是世界上最干凈的人。
我最后還是沒能對自己下手,生生熬成了病逝。
小皇子埋的......
我不讓他埋在院里的琵琶樹下,夏天他可能還要摘琵琶吃呢,染臭了可怎么好。
我想讓他把我埋在角落的小桂樹下,拿桂花的香氣稍微掩一掩。
死的時候我們都有預(yù)料,倒沒什么生離死別的大戲,只是小皇子從背后死抱著我,快要把我勒斷嘍。
溫?zé)岬难蹨I珠子從我的后頸一直滑到腰際,匯聚成一條小溪。
小皇子素來是不多話的,那時卻喊我的名字。
他問:和溫,能不能不走,我只剩下你了。
可我已經(jīng)病的說不出話來,彌留之際,還一直聽得小皇子喊我的名字。
不停喊,和溫,和溫......
我也使力嘶喊,南星,南星......
我走后,要堅強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