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像這樣一直能保持兩分孩子一般的莽撞稚嫩,也挺好。
否則,她也不會至今還留有那樣一顆純粹而無瑕的琴心了。
風(fēng)曦低聲笑笑,轉(zhuǎn)而回屋繼續(xù)扒拉起了本地的各式社交媒體。
當(dāng)初她剛到晉省忻川時恰逢羽弦盡斷,封印松動的一剎曾跑出去了不少琴中異獸,除了剛被她抓回來的颙鳥與孰湖,她估摸著如今的代城之內(nèi),至少還有三種異獸在逃。
……雖說這會子能逃出去的異獸道行大都算不上高深,按理多半是鬧不出多少不可收拾的幺蛾子來的,可他們生性貪玩又長得嚇人……為了代城人民幼小而脆弱的心靈著想,她還是盡快給它們都逮回來的好。
——她明日可不想再看見某個犢子因?yàn)樘^變|態(tài)獵奇,而被人掛到某音或大眼仔的熱搜上反復(fù)鞭尸了!
想到了此處的風(fēng)曦黑了臉,連帶著掌下刷app的動作也越發(fā)的快。
她在這努力搜尋著余下幾只異獸蹤跡的時候,那邊的蘭雪聲已然翻閱完了五弦琴的制弦法。
合上了資料冊頁的女人悵然嘆息一口,眸中蘊(yùn)著股說不出的復(fù)雜。
——果然與她先前所猜想的一樣,這五弦琴的琴弦搓制方法,與尋常七弦琴絲弦的制弦法基本相同,唯一的區(qū)別,大抵就只在每根弦上的用絲量了。
五弦琴的琴弦比現(xiàn)今的古琴稍稍細(xì)上一些。
舉個例子,假如她以清代《琴苑心傳》中所記的造弦法為藍(lán)本,尋常七弦琴上每根宮弦用絲二百四十綸,那么在五弦琴上,宮弦就只需要二百二十綸(綸是蠶絲計(jì)量單位,古時以一只蠶吐出來的蠶繭為一絲,十二絲為一綸,240綸需要2880只蠶繭)。
當(dāng)然,用絲量不同什么的都還好說,眼下她最大的麻煩,還是出在蠶絲的來源上。
——風(fēng)曦給她的那份資料里寫得清清楚楚,她那五弦琴的琴弦,只能用當(dāng)年新下來的柘蠶絲做。
是的,柘蠶絲,不是往日里常見的那種桑蠶絲,并且還必須得是當(dāng)年的新絲,老絲上琴,韌性不足,分分鐘就要斷。
關(guān)鍵,柘蠶這東西大多是在四月結(jié)繭,最好的柘蠶絲也是在四月份出,雖說柘蠶絲的產(chǎn)量一向比不得桑蠶絲多,銷路卻不見比桑蠶絲窄到哪去。
每年新下的柘蠶絲,往往過不了兩月便能被人分銷個八||九不離,余下的都是些質(zhì)量不佳的殘貨次品,而今這都七月份了,她又得上哪兒去湊夠這一萬多只品質(zhì)高到足以制弦的柘蠶繭去?
總不能硬生生等到明年的四月份吧,那豈不是要耽誤事?
想到這一點(diǎn)的蘭雪聲頓覺頭疼,她抱著腦袋趴在柜臺上無聲哀嚎了半晌,許久才鼓起勇氣,自柜臺最邊上小抽屜的夾層里,掏出張?jiān)缫逊狐S發(fā)舊了的名片。
……希望劉叔還沒換電話,同時也希望他老人家在接到她的消息后,不要給她老子打小報告。
蘭雪聲抿了嘴唇,她捏著那張小小紙片,半天才敢抓來手機(jī),小心撥出了那一串號碼。
頗具中老年畫風(fēng)的彩鈴響過三聲,對面人很快便接了電話。
“您好,柘織絲制廠,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您的?”揚(yáng)聲器中,劉承義的嗓音是十年如一日的溫和清潤,蘭雪聲聽見那動靜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這么多年了,每每聽到劉叔的聲音時她仍舊要忍不住懷疑人生——鬼知道他那么個酷愛武術(shù)又長得人高馬大的漢子,怎么就能生了副那樣溫柔動聽的好嗓子!
“喂?您好,請問您還在嗎?”許久都不曾聽到答復(fù)的劉承義禁不住稍顯緊張的微微揚(yáng)高了聲調(diào),蘭雪聲聞此沉默一瞬,少頃躊躇著輕輕開了口:“喂?劉叔,是我?!?p> “我是雪聲。”
“雪聲……哦哦,聲聲,你是小聲聲呀!”劉承義聞言微怔,隨即猛地反應(yīng)過來這電話究竟來自何處,于是他的情緒眼見著放松下來,聲線內(nèi)亦多了三分欣喜。
“小聲聲,今兒這非年非節(jié)的,你怎么突然想起來給你劉叔打電話了?”劉承義道,須臾面色忽的一肅,“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事兒了?”
“沒,劉叔,我這自己開著琴行,每日樂得逍遙自在的,能遇著什么麻煩?!碧m雪聲哭笑不得。
她從前不愛給劉承義打電話,怕的就是他這個愛瞎想多想的性子,往年她甚至連拜年發(fā)的都是線上匿名的電子郵件——唯恐被這老人家逮著了辮子。
“那中,沒遇到什么麻煩就好。”劉承義聞聲應(yīng)是,繼而悠悠轉(zhuǎn)了話鋒,“誒,聲聲,那你今天這是……”
“咳,那什么,劉叔,也沒什么大事,”蘭雪聲低頭假咳,“我就是想問問您,今年新下的柘蠶繭,您那還有的剩嗎?我想收點(diǎn)上品蠶繭……做點(diǎn)琴弦?!?p> “今年柘樹的長勢好,蠶繭也收得比往年多些,”劉承義沉吟,“能做琴弦的蠶繭……這會還真剩下了那么一小批,聲聲,你需要多少?”
“大概一兩副琴弦的量,有個兩萬五千來只蠶繭就行,差不離是一百二十斤——價您只管按著行價開?!碧m雪聲點(diǎn)著柜臺迅速做了個心算。
——退行之后她可當(dāng)真是有幾年沒上手搓過琴弦了,為保險起見,她還是多報一副琴弦的量為妙。
“我這還能挑出來大概一百五十斤,都給你發(fā)過去,錢就不必算了?!眲⒊辛x笑道,“怎么說,聲聲,你這是終于想開了,想要帶著手藝重回琴壇了?”
“沒,您可別瞎琢磨,我這只是見家里擺著的那兩張琴琴弦有些老了,想著外頭買的總歸不如自己做的用起來舒心……這才找您收繭?!碧m雪聲語調(diào)微滯,“可沒有想回去的意思?!?p> “另外,劉叔,我知道您那不差這點(diǎn)錢,但您手底下的工人未必不會在意,何況我這當(dāng)小輩的,原也不好占長輩這么大的便宜,所以咱們這得一碼歸一碼——一百五十斤蠶繭約莫是七千二百塊一十塊?!?p> “抹個零,七千二,那十塊就當(dāng)是您白饒給我的了——您看怎么樣?”
“行,這年頭,誰能跟孔方兄過不去!”劉承義笑笑,“就是沒想到你這妮子年紀(jì)不大,辦事的規(guī)矩倒是不少,真跟你爹一樣一樣的。”
“我哪能跟他比?!碧m雪聲干笑,“不過說到我爸,劉叔,您可千萬別把我給您打電話收蠶繭的事告訴他——”
長夜驚夢
這個劉叔,也是個隱性沙雕,就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