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準備卸任

　　賈璉陪著太醫(yī)到了外書房。

　　就聽李太醫(yī)說：“奶奶并無大礙，只是脈力稍弱，有氣血不足之兆。又因著平日里勞碌多思，失于保養(yǎng)，才有今日眼前昏黑、頭暈?zāi)垦Ｖ疇??！?p>　　賈璉連連點頭：“可要不要吃藥？”

　　李太醫(yī)提起筆：“我開一個丸藥方子，可讓奶奶吃吃看。平日里多用阿膠、燕窩。也要時時活動——宜靜心，不宜靜養(yǎng)?！?p>　　屋內(nèi)。

　　王熙鳳眼前漸漸清明，氣喘也漸漸平了，便要坐起來。

　　王夫人忙止住她：“躺一會兒吧，看起猛了頭暈?！?p>　　賈璉此時也拿了方子進來，看看王熙鳳有些蒼白的臉色，也是有些擔心。

　　“太醫(yī)說是氣血不足，不宜多思，但是宜多走動?！?p>　　王熙鳳一聽太醫(yī)的話，心下大定。

　　還有許多事沒做完，身體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出問題。

　　“你且去吧，讓你媳婦在這兒躺一會兒?！蓖醴蛉俗屬Z璉去忙。

　　賈家偌大一個府邸，宅內(nèi)凡百事情幾乎都從王熙鳳一個心里口里過。

　　一個人兩只手，如何能忙得過來這么多事？

　　王夫人有時擔心她出紕漏，難以為自己分憂；又擔心她太過操心勞碌，也曾勸她暇時保養(yǎng)。

　　可從前的王熙鳳太過要強，不舒服了也不肯說，哪怕病了也要掙挫著跟無事人一樣。

　　如今果真病了，王夫人不由得又提起了心。

　　“不宜思慮……“

　　這李太醫(yī)，干脆直說別讓她管家好了！王夫人越想越煩躁。

　　哪有當家理事不多思多想的？

　　王熙鳳緩了一緩，喝了點彩霞端過來的參茶，坐了起來。

　　“太太，我一早就有一個想頭?！彼粗醴蛉苏f，“不如，讓探春妹妹分一些事情過去？”

　　探春？

　　賈探春是賈政的妾室趙姨娘生的。雖是庶出，卻也是賈家的正經(jīng)主子。

　　王夫人對待孩子們倒是一視同仁的，從未因為討厭探春的親媽而苛待她。

　　何況也只是王夫人討厭她，賈政可是一直很疼愛趙姨娘的，連孩子都和她生了兩個。

　　所以無論出于哪個角度，王夫人都在衣食住行、學(xué)習教養(yǎng)上對探春十分盡心，幾乎和她親生的賈元春一樣。

　　因此，賈探春也是個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針織女紅、管家理賬，無一不知無一不曉的公府千金。

　　更妙的是，這賈探春頗知進退。

　　她深知自己是庶出身份，又有個上不得臺盤的姨娘和猥猥瑣瑣的弟弟。

　　因此每日只和賈母、王夫人、賈寶玉及一眾姐妹姑嫂親厚，人前人后也是說“我只認得老爺太太”等話。

　　對自己的親生母親趙姨娘，反倒是多有疏遠。

　　所以當王熙鳳這么一提，王夫人也是動了心思的。

　　王夫人未出閣時，便幫著王家料理家務(wù)。小一輩兒的王熙鳳、賈元春也都是如此。

　　薛姨媽的女兒薛寶釵，也是幫著寡母料理家務(wù)，歷練得處事妥帖，周到老練，著實是薛姨媽的臂膀。

　　如今看來，家中女兒也只有她聰敏果決，精細處不讓王熙鳳。又知禮數(shù)懂進退，落落大方又極會行事。

　　若是將她培養(yǎng)起來，那自己真真是有了左膀右臂了。

　　“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如就將宅內(nèi)的丫鬟和近身伺候的嬤嬤交給她。”王熙鳳又說

　　丫鬟嬤嬤這一塊原本是按照舊例，由外面的人牙子把人帶來，管事的相看過后再帶進來給主子擇選。

　　沒有什么規(guī)章制度，全憑主子喜好給定等級。

　　簽了賣身契，她們就可以按照等級領(lǐng)月錢。

　　若是管理好了，省錢倒在其次——家里面少生是非才是最好的。

　　“若是太太同意，不如我就去告訴她？”王熙鳳看王夫人默許了，就要下床。

　　“周瑞家的——”王夫人先叫周瑞家的。

　　“太太何事？”

　　“你去將探丫頭叫來，就說我有話說?！?p>　　王夫人想著，必得自己親自囑托了，方才顯得正式些。

　　不一會兒，探春來了。

　　“太太叫我？”探春進來看到王熙鳳也在，忙行了禮。

　　“妹妹快做，有件大好事。”王熙鳳已起來了，笑瞇瞇地拉著探春坐下。

　　“你先瞧瞧你二嫂子的臉?！蓖醴蛉擞醚凵袷疽馓酱?。

　　探春果真仔細端詳一下王熙鳳，說道：“二嫂子今日的臉色怎么這樣蒼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王夫人和王熙鳳都笑了。

　　王熙鳳說道：“太醫(yī)看過了，不過是氣血有虧失于調(diào)養(yǎng)罷了……”

　　“氣血虧損，可不是小事情呀！”探春倒很是關(guān)切，“二嫂子可要好好保養(yǎng)才是了?！?p>　　“正是呢！這樣一來，只是咱們家少了人手。”王夫人接過話，“所以我想著，你幫你二嫂子管些事情，既分擔了她的擔子，又能歷練歷練你?！?p>　　探春又驚又喜，又不好意思起來，說道：“不知是管些什么？我一個姑娘家，沒經(jīng)過事，只怕做不好?！?p>　　王熙鳳站到她身邊攬著她笑道：“太太叮囑你，便是信任你——你也當?shù)闷?！”說著就拉她要走，“還不快隨我去了，咱們好商量起來?！?p>　　探春身不由己地被拉著站起來，看王夫人笑著點頭，也就跟著王熙鳳走了。

　　“你說你這么一個明白人，怎么還糊涂起來了？”王熙鳳一邊走一遍笑話探春。

　　“若不是信任你，太太能巴巴地把你叫來囑托你這些？”

　　探春笑了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不找大嫂子？”

　　王熙鳳看她一眼，沒說話。

　　探春想了一想，知道自己這話問得沒意思了——大嫂子一個寡婦家，怎好伸手當婆婆、太婆婆的家？

　　其他人就更不成了。

　　迎春姐姐懦弱無爭，黛玉體弱多病，寶釵自持身份更是不肯亂置喙親戚家的事，惜春又太小，寶玉又不頂用——可不只剩下自己了！

　　索性不說了，跟著王熙鳳回到屋里坐定。

　　王熙鳳說：“大事小情一時間也沒個頭緒，我想著先把丫鬟婆子們的事交給你。”

　　王熙鳳知道，再過幾天賈元春就要降下旨意，讓寶玉和眾姐妹都去園子里住。

　　那時又會多增一倍多丫鬟婆子。月錢開支，度日花費，再加上人多難管，都是事兒。

　　“你自小和這些丫鬟們一起成長大，熟知各人的品性。咱家規(guī)矩雖多，可保不齊小丫頭們吵架拌嘴鬧哄哄的?！?p>　　探春日常見得多了。

　　小丫鬟們?nèi)拷桃龐邒吆凸芗夷镒訌棄?，對大丫鬟不服氣；大丫鬟又覺得自己資格老、年紀長，難免會欺負小丫頭。

　　日子一長，總少不了咕咕唧唧的。

　　平時她們都當個樂子看，沒想到今日要管理起來，也是新鮮得很。

　　“再有，丫鬟的月錢七七八八加起來，也是一大筆開銷。”王熙鳳一邊觀察探春一邊說：“我有心省儉起來，又怕委屈了大家?！?p>　　探春心下頓時明白了，又暗罵王熙鳳：這個鳳辣子，果然是沒好事了才來找我。讓我從丫鬟身上省儉，我挨罵，她倒落個好名聲？

　　王熙鳳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誤會了，趕緊接上話：“我想著，改一改府里的舊例。七天是一個小周天，就讓丫鬟婆子們都做五天工休息兩天，你看如何？”

　　這可奇了。

　　“這和省銀子有什么關(guān)系？”探春不解，“若是月錢不變，豈不是支出的月錢更多了？”

　　“當然沒有這么容易?！蓖跷貘P來回走了幾步。

　　“我想，先重新給丫鬟們評定等級，勝任者留下，漲月錢；無能者或降級或發(fā)賣，降月錢。”王熙鳳比劃出一個手指頭。

　　“再有，同時弄一個鋪子，專門售賣帕子、絡(luò)子、刺繡等等女紅的物件——這些咱們家丫鬟們都會。”王熙鳳又比劃出一個手指頭。

　　“這樣丫鬟們就可利用閑暇時間做做女紅換錢，又能讓她們忙起來沒空斗嘴吵架。鋪子里的盈利就可以彌補月錢這一項——或許還能富裕呢！”

　　憑著自己的手工活換銀子？

　　這可就更新鮮了。

　　“這些我可從未聽說過，嫂子你是怎么想來的？”

　　原來不是讓自己背罵名，探春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王熙鳳放下手，也笑著說：“這不過是我的一個想頭，終究不完備。所以才想著和你還有姑娘們商量了再定?！?p>　　評委們可由這些姑娘和寶玉來當，重新評等級自然公平。

　　鋪子呢，買進丫鬟們的手工作品，進行售賣。

　　一進一出可賺個差價，既能收回張羅鋪子的本錢，又能有利潤可以支付丫鬟們的月錢。

　　這樣外面賬房就輕松一大塊。

　　探春瞬息就想明白了其中關(guān)節(jié)，不由得暗暗贊嘆王熙鳳的機智。

　　“這兩個法子雖好，只是還有很多地方值得商榷?！碧酱核剂苛艘幌抡f道。

　　王熙鳳點頭贊同：“我這里忙得什么似的，這事情就交給你如何？大嫂子、林姑娘寶姑娘也可幫助你細細籌劃?！?p>　　探春站起來，又問：“那這些月錢銀子的定量……”

　　“你看著斟酌增減，都由著你去定?！蓖跷貘P大手一揮，放權(quán)給她。

　　這下探春心下大定，站起來矜持地說：“那容我先回去思量思量，明日……過兩日吧，再來和你說？”

　　王熙鳳也起來送她：“什么來不來的，你叫我去就是了?！?p>　　“好?！?p>　　探春興興頭頭地走了。

　　王熙鳳微嘆：這樣好的一個姑娘，若還是像夢里那世一樣遠嫁到番邦，可真是太可惜了。

　　得想法子了，不能就這樣白白搭上她的一輩子。

　　“平兒，你來……”王熙鳳招手讓平兒附耳過來。

　　入夜，林之孝家里。

　　“林姐姐可在家嗎？”平兒站在門外問里面。

　　一聽見平兒的聲音，林之孝家的忙迎了出來。

　　“平姑娘，你怎么來了？快進來快進來?！绷种⒓业拿ν堇镒屗?。

　　平兒含笑進屋，一看小紅也在。

　　小紅是個身量細巧的姑娘，穿著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容長臉面，俏麗干凈。

　　“平姑姑好。”小紅忙放下手里的繡繃子，朝平兒行禮。

　　“這可巧了，你們娘倆今日倒都在。”平兒拉著小紅一起坐下。

　　林之孝家的給平兒倒了茶，笑著說：“今日無事，讓她回家里來吃飯。一會兒我去巡夜，她也是要回園子里去的?！?p>　　平兒細細看看小紅，說：“這兩日無事，你去給二奶奶請個安吧！”

　　一聽這話，人精似的林之孝媳婦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忙推小紅：“還不快謝謝你平姑姑！”

　　小紅也是機靈，立刻下地給平兒磕了個頭：“謝謝平姑姑抬舉！”

　　“快起來吧——你且去吃飯，我和你媽有話說?！?p>　　小紅一聽是有秘事要談，立刻出去了。

　　“二奶奶說，讓你家林管家給尋摸一位女武師。請回來教二奶奶些練氣的方法，或是教教拳腳——二奶奶最近身體著實不好，太醫(yī)讓活活氣血?！?p>　　林之孝家的聽了，先是問候王熙鳳的身體。聽平兒說了無大礙，才思索起來。

　　以往家里也是有請武師傅的慣例——不過多數(shù)都是給公子少爺們請。

　　給家里女兒或媳婦請，還得追溯到祖爺爺那一輩——也就是賈寶玉的爺爺，先榮國公賈代善那會兒的事了。

　　“倒是有。剛好京里來了一撥武藝人，前些日子還在園子里賣過票的?！绷种⒓业南肓讼牖氐?。

　　“你且挑挑。要干凈利落不多嘴的，最好沒有什么家累的姑娘家?！逼絻禾岢隽艘?。

　　二奶奶要個武師傅做什么呢？

　　難道真的從這會子開始學(xué)武功？

　　林之孝家的想不明白。

　　不光她想不明白，平兒都不明白。

　　這幾日王熙鳳開始讓善姐兒跟著她學(xué)看賬，先學(xué)典當。

　　又讓她和豐兒清點自己所有的首飾、衣裳、房契地契鋪面文書。還說過些日子要清點清點嫁妝。

　　就像是要出遠門？

　　又像是要把能賣的全賣了，都換成銀子似的。

　　家里雖然有些銀子窟窿，可也不至于用上全副身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