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季復(fù)安只覺得頭暈惡心。
馬一停下,她便奔到了墻根兒,吐了起來。
“殿下,季姑娘似乎有些不適?!?p> “嗯?”他自顧自往前走著,聽到唐明禮這么說,才轉(zhuǎn)身看見掉隊的季復(fù)安。
“季姑娘果然是個嬌滴滴的美娘子。殿下真的不考慮考慮?”盧庸嘴角叼了根茅草,沒大沒小地調(diào)侃著。
“你既喜歡,這樣的女人本殿送給你好了?!敝茱@允瞪了盧庸一眼,這小子立馬閉上了嘴。
他朝季復(fù)安走去,一把摘了她頭上的帷帽。
“吐吧。”他用手?jǐn)n起她肩頭滑落下去的青絲,攥在手中,臉前沒了頭發(fā)礙事,季復(fù)安能吐得暢快些。
“民女……”她說不上話。
“別說話,容易嗆到?!?p> 他很有分寸,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也不替她拍背順氣。
昨夜里沒吃晚膳,季復(fù)安吐的全是胃里的酸水,這酸水從嗓子眼里涌過,整個食管都澀地很。
“水!”
周顯允遠(yuǎn)遠(yuǎn)地喊唐明禮。
老唐從懷中掏出為周顯允備的水囊,囊中的水已經(jīng)涼了,但還不至于冰牙傷胃。
他遞給季復(fù)安,女人也不客氣,倒了水在口中反復(fù)地漱著。
“多謝二殿下,多謝唐大伴。”
她將水囊扣緊還給大伴,但大伴笑了笑:“這水囊就留給姑娘吧?!?p> 她不知道周顯允有好潔之癖,但大伴的話她聽懂了。
“沒事了就走吧?!敝茱@允丟開她的青絲。
她及腰的青絲立時散開來,風(fēng)一吹,既勾著她的臉,也勾著周顯允的臉。
男人有些不耐煩摘開臉上的頭發(fā)。
“前方有集,季姑娘可挑挑看,若有合心意的簪子,可買了將頭發(fā)簪上?!贝蟀橛卸Y有節(jié)。
“多謝大伴,民女知道了。”
三個人走在前邊,季復(fù)安跟在后邊。
離汛災(zāi)過去已經(jīng)三個月了。
她觀察著集上每個人的臉龐。這臉龐上看不出悲傷和難過,只有辛勞和疲憊。
她知道,他們不是不難過,而是難過和悲傷的成本太高。
人活在世,一小部分人是幸運的,生下來便是錦衣玉食。
但大多數(shù)人是不幸的,他們忙忙碌碌,不過是為了碎銀幾兩。
忙著生活的人,怎么配去悲傷。
前方就是原來的季府,季復(fù)安心里忐忑不安,想去看看。
她腳步匆匆,心中懷著心思,一時間竟走到周顯允的前頭去,錯過了路邊的發(fā)簪攤子。
“季姑娘!”是盧庸的聲音。
周顯允在簪子攤等她。
“喲,公子一身貴氣,一看就知道是人中龍鳳。”
攤主很會說話,但周顯允并沒像他想象中喜笑顏開。
攤主轉(zhuǎn)頭去吹捧季復(fù)安:“這位娘子,生得貌美,膚如凝脂,手如柔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與這位公子哥兒,活脫脫的一對金童玉女?!?p> 這話說得季復(fù)安一陣惶恐。
“有嗎?她這么丑。”周顯允手里捏了支菟絲花花樣的簪子,在季復(fù)安頭上比照。
“你配這支簪子,將將夠格?!?p> 她算發(fā)現(xiàn)了,周顯允是個口嫌體直的人,嘴上說的,不能聽。
“公子真是好眼光,娘子青絲如瀑,配這支簪子剛好?!?p> 唐明禮從袖口中掏出些碎銀,遞到攤主手上:“不必找了?!?p> “公子出手闊綽,小的謝過。祝公子與娘子琴瑟和鳴,百年好合?!?p> 求求你,別說了。
季復(fù)安瘋狂朝攤主擺手。
“啊,”她還在想要不要解釋清楚,卻覺得頭發(fā)一緊。
周顯允的手法不算嫻熟,個別頭發(fā)絲也不聽話,揪地季復(fù)安的頭皮一陣一陣的疼痛。
“還能看?!?p> 帷帽也不必戴了。
二殿下的手法,也就二殿下自己覺得能看。
老唐他倆相視一笑也不敢多話。
他們家殿下,十八歲了,還是這么孩子氣。
“前邊是季府了,民女想去看看?!彼读顺吨茱@允的袖子。
周顯允沒立即答應(yīng)她,抬頭看著日頭。
脖子被陽光斜射穿過,透出嫩嫩的水紅色。
“可以,去吧?!?p> “那殿下呢?”
她私心想讓他一起去。
“本殿肚子有些空,前邊似乎有個客棧,本殿去那里等你?!?p> “嗯,好?!彼郎仨樀貞?yīng)著。
進(jìn)季府,她需要些勇氣。
“盧庸,你陪她一起去?!?p> 他總是在她的世界外游走,不肯進(jìn)來。
每次卻又善良地幫她,不逾矩,不冒犯。
她有時候看不透周顯允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既是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二殿下,又是陽光明媚、善解人意的少年郎。
她感激地沖他笑了一下。
這笑婉若春日的清風(fēng),和煦、輕柔。
是她第一次單純地作為季復(fù)安,不因任何人的牽制,不出于任何目的地對他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