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年輕人將老人推向第五幅畫,畫上畫的是一只小蟲子。
“如果世界上存在一種蟲子,朝生夕死,那么以人類的角度看來,這種蟲子的壽命相當短暫,以至于它們無法得知太陽從地平線落下去后,還會再度升起??墒侨绻杂钪娉叨葋砗饬咳祟悏勖?,那么人類的壽命就會像這只蟲子一樣短暫。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人類和蟲子并沒有本質上的區(qū)別?!?p> “其實站在蟲子的角度來看,它或許不會覺得自己的一生短暫可悲,因為它能感受到的時間尺度與我們并不相同。人類的一秒轉瞬即逝,但是對于蟲子或是生命更短暫的生物來說就未必如此,所以人類拿自己的一生作為參照系去衡量蟲子的一生其實是一種傲慢。人類之所以追求永生,一來是因為生物本能畏死,二來則是因為人類不想承認自己和蟲子一樣。”
“你想表達什么?”老人的意識發(fā)生器冰冷地問道。
“先生,人類是一種傲慢的生物。人類會以自己的生命作為參照系去衡量蟲子的一生,人類也會用自己的認知去揣度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比如生和死。可是永生真的是永生,死亡真的是生命的終結嗎?其實未必如此?!?p> “你有什么高見?”
“我們現在做的永生實驗其目的在于無限延長個體壽命,使個體能存活到千萬年以后,但這個實驗有個前提,即:時間和生命永遠線性向前,絕不重來?!?p> “難道不是如此?!?p> “或許不是。我們之所以認為時間和生命是線性向前的,是因為我們自出生以來就不斷度過一年一年,從來沒有經歷過時光倒流、返老還童,我們想當然地以我們自身的經歷為依據認為時間和生命一直向前,不曾重來。但正如我剛剛所說,人類會用自己的認知去揣度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古時候人們認為大地是平的,是因為我們立足于大地,無法從高空俯瞰我們身處的世界,因而當局者迷。后來我們知道地球其實是個橢球體?!?p> “那么有沒有一種可能,時間和生命并非線性向前,而是像圓一樣不斷地輪回,只是我們個體尺度太小,又身居其中,當局者迷,所以未能察覺。其實我們正在不斷經歷我們現在度過的這一生,我們以前經歷,現在經歷,以后仍會經歷。我們誕生,經歷,死亡,忘卻,再重生,再經歷,再死亡,再忘卻,周而復始,一直都在經歷此生所經歷的事物,一直都在走前世的老路,哪怕執(zhí)著于永生也不過是重蹈覆轍而已?!?p> 年輕人將老人推到第六幅畫前面,第六幅畫畫的是一個圓,白底黑圓,足夠純粹。
意識發(fā)聲器終于顫抖起來,“你的意思是我一直都在經歷永生,只是我身處其中,并不知情?!?p>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p> “你要我承認大半生的苦苦追求,五百多年的苦苦追求,只是早已觸手可及的事物?你不覺得你提出的這個假設太殘忍了嗎?你覺得你對得起徐蕊,對得起徐朝陽,對得起徐定音,對得起你歷代先祖嗎?”
“我家歷代先祖一生都像夸父追日,追逐著永不可及的事物,哪怕安裝上蠟制的翅膀妄想接近太陽,到最后也不過是翅膀融化,摔個粉身碎骨。追逐永生對于我們一族是個詛咒,時間已經太久了,是時候該從這個詛咒中解放出來。其實,永生對于先生也是個詛咒,正是因為執(zhí)著于永生才使您一直受困于殘軀之中,久久不愿往生?!?p> 年輕人將老人推到第七幅畫前,畫上畫的是沉睡在河岸邊的夸父,他看起來是如此安詳。
“該睡了,贏恒先生。沉睡,然后再次醒來,再次追逐虛妄的永生?!?p> 意識發(fā)聲器沉默良久,然后才發(fā)出微弱的聲音。
“你走吧!離開這里,我不愿意再看到你。”
年輕人遵從老人的吩咐,離開了白色殿堂。
殿堂之外,繁星滿天,一名助手等候多時。
“贏恒老先生怎么樣?”
“剛剛離開?!?p> 年輕人低頭看了一眼手表:23:59。
這時,有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員興致沖沖地沖年輕人跑了過來,手里抓著一沓紙張。
“徐果,成功了,我們成功了?!?p> “什么成功了?”名叫徐果的年輕人詫異地問道。
“當然是永生技術??!永生技術研究成功了?!?p> 徐果低頭看了一眼手表: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