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妟的情緒一直冷靜未變:“你與梁王何年何月相識?”
“十六年二月丁酉日,那一日,殿下……”桑冉幽幽道。
“停,不必細述……”李妟的音調(diào)不高卻異常果斷,“也就是四年前……你的孩子生日是哪一天?”
“十七年五月甲卯日?!?p> “十六年,你與梁王一共見了幾次面?”
“五次。”
“十七年,你與梁王一共見了幾次?”
“八次?!?p> “十八年,你與梁王一共見了幾次?”
“六次?!?p> “每一次,你們在何地相見?”
“有時在小婦人家中,有時殿下會派人來接我去他的府邸?!?p> “乘馬車還是乘轎?”
“乘馬車?!?p> “你們每一次相會,你都記得?”
“是的,因為見殿下一次不易,小婦人都清清楚楚記……”
“十七年與梁王的第一次會面,你們在何處?”李妟的語速很快,并不容桑冉多述多思。
“在小婦人家中?!?p> “梁王身著衣袍什么顏色?”
“青色深衣?!?p> “梁王喜歡什么顏色?”
“……紅色?!蓖蝗粡臅r間地點轉(zhuǎn)換到喜好,桑冉稍稍停了一下,但是,這也是她早已熟背內(nèi)容,并無疑難。
“你身著袍裙什么顏色?”
桑冉目光一凝。
一直是在對質(zhì)梁王信息,所述的相見日期皆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他穿戴什么,見過什么人,某時某刻是在府中還是出門,與府中起居注完全對應(yīng),包括他的習(xí)慣與喜好,自己都絲毫不會有差錯。
但是,自己穿成什么樣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李妟還能驗證不成?
桑冉心中有些氣結(jié),看著李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道:“淺紅色深衣?!?p> 而這個問題卻讓一直以尋常視之的晁錯眼前一亮。
李妟一直直視桑冉雙目,一定是想從對方眼睛里發(fā)現(xiàn)異常,而桑冉并不似平常女子,目中堅定,未露絲毫破綻。
但是,這個問題一出就不一樣了。
人的思維是有慣性的,李妟的問題都是過往事的細節(jié),桑冉若說的都是實情,那么無論是關(guān)于梁王還是關(guān)于她自己,應(yīng)該一直都是在回憶,回答的節(jié)奏不會有太大差異;但若她在說謊,那么關(guān)于梁王的一切是她的背誦,而關(guān)于她自己的部分則只能是編造,問題突轉(zhuǎn)必然帶來兩種思維方式的轉(zhuǎn)換,回答的流暢性一定會受到影響。
事實正是,桑冉回答這一題的時候似乎的確帶上了與之前不相同的心思。
難道李妟竟然如此嫻熟地掌握了這種審問技巧?
不過,知道桑冉說謊與證實說謊還是兩回事,接下來她要如何突破桑冉不可能承認的困局呢?
“十七年九月丁戌日,你們可見面?”李妟繼續(xù)問道。
“……是……”這一次,桑冉心中不得不驚了一下,因為時間是組織確定的,李妟怎么可能會如此準確地知道?難道她也研究了梁王起居以及自己生活習(xí)慣,重合而得?
倒要更小心地提防她了……
“你們在何處見面?”
“梁王府邸。”
“梁王身著衣袍什么顏色?”
“月白色?!?p> “你身著袍裙什么顏色?”
“暗紅色……”
突然,李妟停了問話,桑冉吃驚地看著她,只見李妟的臉上微微一笑,桑冉只覺得配上她額上刺眼的疤痕,她的笑容顯得異常邪魅。
“十七年九月丁戌日,你身著暗紅袍裙出門,乘坐梁王所派馬車來到梁王府,可對?”
“……是!”
“你抬頭看看殿上各位殿下和大人,”李妟卻一直直視著她,“他們已經(jīng)都識破了你的謊言!”
桑冉驚慌地看了看殿上,只見所有人都面色沉沉地看著她:“我沒有,我沒有一句謊言,你詐我!你們合伙詐我一個婦人!”
“看來如果不告訴你答案,你永遠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李妟緩緩道。
桑冉狠狠地看著她。
“十七年九月丁戌日,北宮張皇后薨逝……”
桑冉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這么大的事她竟然不知道!
其實也并不能怪她,因為自從懷著孩子被組織收留,她就一直被安置在現(xiàn)在的宅院中,每日除了照顧孩子,就是背誦梁王的一切,背誦與梁王相關(guān)的皇太后、皇帝、皇后、甚至晁錯等人的相關(guān)事,其他人、其他事她并不知道,也不關(guān)心。
“當日皇后薨逝,全城素衣,你……卻身著紅衣出門,就算入梁王府時不必下車,但是你宅院所在的巷道狹小,你必須走過三四個巷口才能到達馬車之位,這段路程中沒有人提醒你嗎?到了馬車前車夫沒有提醒你嗎?”
哪有什么馬車,哪有什么車夫,那日|她根本沒有出門,要提醒也是組織提醒她才對。
組織在設(shè)計這個日期的時候一定已經(jīng)把所有有用的事都告訴了她,但并不包括這位張皇后,關(guān)于她的一切自己知道的只是傳聞。
張皇后張嫣,是先帝孝惠帝之妻,當今陛下登基之后,她的處境尷尬,但陛下感念當初呂亂之時她曾苦苦相勸呂后不要對劉氏家族趕盡殺絕,所以陛下將她安置在北宮,仍以“張皇后”相稱……
但是,她與梁王毫不相干,組織一定認為她的信息無用,并沒有告訴自己她的薨逝,可是,他們也沒有想到,李妟竟然會問及自己的衣著!而且早早下了圈套,讓自己在不知此事的情況下只會答紅色衣裳!
“我……”桑冉又看了看臉色絲毫未動,似凝結(jié)一般的眾人,顯出一絲柔弱,“民婦可能是記錯了,那日一定是素衣出行?!?p> “梁王殿下一直喜歡紅衣,你為什么那日卻選了素衣出行?”
桑冉看著李妟,知道她并不是將已知的問題再重問一遍,而是要自己說出改口供的合理解釋:“那日張皇后薨逝,全城素裝,我出門后方知,于是返回宅內(nèi)重新?lián)Q了衣服,剛才回答時因為一時緊張忘記了,現(xiàn)在一經(jīng)提醒想了起來,行不行?”
“兩位殿下、各位大人,”李妟沒有再理會她,站起身施禮道,“請恕小女冒犯張皇后之罪?!?p> “權(quán)宜之計,無妨……”太子緩緩道,“呂廷尉,可以結(jié)案了?!?p> “諾?!?p> 什么意思?
桑冉驚恐地看著李妟。
冒犯張皇后之罪?
難道張皇后未逝?不,不對,她不敢將未逝的皇族說成逝去。
難道……張皇后不是那日薨逝?
桑冉一雙眼睛好像要跳了出來。
難道張皇后不是那日薨逝?難道那日并未全城素裝?難道殿上所有人都知道?難道她利用自己久居深宅不知世事,誘騙自己當眾編謊話?
再一細思,也許因為張皇后的身份問題,皇室并沒有大張旗鼓地治喪,也許普通百姓本來就不知道,只有他們那些皇親及殿上之臣才知!
這樣的事自己怎么會知道!而組織又怎么會告訴自己沒有發(fā)生過的事!
再想翻供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妖女!你詐我!”桑冉瘋狂地撲向李妟,卻被左右侍衛(wèi)按住,“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