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孩童時,或許是因為貪戀白天的明亮,也或許是不舍田間的歡樂,對于夜晚和睡覺這兩件接踵而來的事情,總是非常地抗拒,哭鬧著就是不愿意上床睡覺。然而,神奇之處在于,面對阿母的陪伴,阿婆的安撫,再頑皮的小孩都會忍不住呵欠連天,再人小鬼大的小孩都抵擋不住好似心心念念的玩具一般誘人的睡意。那時候,明明不愛睡覺,但睡起覺來卻熟之又熟、沉之又沉,怪不得老人們有時候會開玩笑說,這睡夢中的小孩吶,你想扔哪里就扔哪里,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中途醒來的呢!
然而,隨著年歲的增長,明明變得超級迷戀睡覺這件事情了,卻再也找不回一覺睡到大天亮、睜眼便是自然醒的深沉狀態(tài)了。每每一宿下來,雖然睡得還算香甜,也不時有美夢作伴,但是這“覺頭”卻比較短,常常是一覺接著一覺,真是無可奈何啊,連睡覺這種美妙絕倫的事情,也開始變得支離破碎起來了呢!或許是自己心里面牽掛不斷,腦海中思索不止的原因吧!
這倒與步且所屬生肖的本性,如出一轍了呢!你看外面小院里的那條面相憨厚老實、喚作多多的田園犬,白天里,時而在花草叢中翻來滾去,沾得棕黃色的毛發(fā)上都是干草碎屑,時而搖著宛如銅錢一般的金錢尾,與天上的鳥兒理論較勁,又或者神經(jīng)兮兮地來回沖刺,吐著深紫色的舌頭大口喘氣。而到了夜晚,一對耳朵卻比郊狼豎得還要挺刮,兩只眼睛比樹枝上的貓頭鷹還要閃亮,連黃鼠狼都驚得不敢在圍墻上徘徊,更別說那些在屋頂叫得似哭聲一般的、發(fā)情中的野貓了。從早到晚,你看那多多,好像從來就不知道疲倦,也沒有誰瞧見過它在哪里美美地睡上一覺啊。事實真是如此嗎?當(dāng)然不是。只不過它喜歡把睡覺這件事情,分散在一天的十二時辰之中,又因為“覺頭”也比較短,所以常常不為人所察覺罷了!
起床之前的那一個“覺頭”是頂頂香的。為什么呢?因為它總是千方百計地不讓人過癮!或許讓人為之沉迷不可自拔的,正是這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吧!所以,此時此刻,正神游在這個“覺頭”里的步且,怎么可能愿意輕易早早地醒來呢?話說,今早的這個美夢,相比于以往,大有不同呢!所謂,暖香徐徐來,心音漸漸起,忽覺心澎湃,不似在夢里。
美夢足以讓步且的身體迷失在歡悅之中,卻無法阻止那一顆極力想要醒來的澎湃之心。經(jīng)過一番夢境與現(xiàn)實之間此消彼長的爭斗,步且終究慢慢地醒了過來,而且,一睜開眼睛,就找到了正安安靜靜坐在床邊的云竇小娘子。
“小娘子怎么過來了?”
憑著第七感,早已在睡夢里就篤定云竇小娘子近在身前的步且,也不免驚訝地問道。
“不是說好了要去輝龍山采茶花的嗎?”
云竇小娘子天真地眨著眼睛,似乎在提醒某個健忘的人。
“太早了吧!”
步且賴在被窩里懶懶地說道。
“不早了!太陽都出來了呢!”
云竇小娘子指著窗外那一縷縷淡淡的陽光,有理有據(jù)地說道。
“天色還灰蒙蒙著呢!急什么!”
步且連連打著呵欠回應(yīng)道。
“冬天里的早晨不都是這樣的嗎?若像夏天一般,等到外面亮堂的時候,怕是要吃午飯了吧!我看你這回,是犯了刻舟求劍的錯誤!怎么可以只看天色,而不考慮時節(jié)的變化呢?”
云竇小娘子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也變得能說會道起來了。
“小娘子不困的嗎?要說昨晚,小娘子明明睡得比我還晚,今日卻偏偏起得這般早!這里面有什么秘訣嗎?”
步且看起來就是不想起床的意思,所以在床上啰哩啰嗦、沒話找話地拖延時間呢!
“有啊!秘訣就是,現(xiàn)在把你被子掀了!”
云竇小娘子兩手抓住被子,用了一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語氣說道。
只見步且左一滾、右一滾,被子便如圓筒似的包在了身上,任憑云竇小娘子怎么拉都拉不動了。
“怎么樣?沒轍了吧!”
步且得意地說道。
“哼~”
云竇小娘子扭了一下頭,顯得很不服氣呢。
“小娘子要鉆到我被窩里來,一起窩一會兒嗎?”
步且以一種異常熱情好客的語氣說道。
“我才不要呢!”
云竇小娘子被逗得臉都紅了,斷然拒絕道。
兩人一個坐在床沿,一個窩在被窩里,就這么沉默了才一會兒,便聽見小娘子的肚子“咕?!钡亟辛艘宦?。
“這是什么聲音?”
步且故意大聲說道。
“討厭!我餓了!”
云竇也大聲地生氣道。
“好吧!那小娘子不回避一下嗎?我可要起床了哦!”
步且忽然又輕輕地說道。
“誰稀罕看你!”
云竇小娘子說完便從床沿上站起來,羞羞著跑到床前的屏風(fēng)后面去了。
“小娘子你可以怎么偷吃呢!”
等到步且拾掇干凈走到外間之時,正好看見嘴饞的云竇小娘子一手拿了一個菜干釀團(tuán)子,一手拿了一個已經(jīng)剝?nèi)チ藲さ碾u蛋。
“我沒有!我只是覺得它們看著白白的、軟綿綿的,所以仍不住摸了一下?!?p> 云竇小娘子急忙辯解道。
“我覺得小娘子也看著白白的、軟綿綿的,所以~”
步且一邊不規(guī)矩地將手伸向小娘子,一邊笑著說道。
“不要!”
云竇小娘子像是被撓了嘎吱窩一般,扭捏著說道。
話說,輝龍山在具、旦、沅三國的交界之處,距央郡城其實不過半個時辰的車程。
那緊緊抓住寒冬的尾巴,開得漫山遍野、雪色茫茫的“曉香煞人”茶花,一如既往地如約而至,似乎在向世人昭告,她便是這冬日里的最后一場雪。
如果把在枝頭傲雪凌霜、清瘦冷艷的梅花比作云卷小娘子的話,那么在碧葉間暗香浮動、富態(tài)可人的曉香煞人茶花便是云竇小娘子了。你看那些成群結(jié)隊的楚氏蜜蜂,早已被眼前的這一片花海撥弄得神魂顛倒、如癡如醉,一只只忽上忽下,忽里忽外,在茶株間忙得不亦樂乎。說起這楚氏蜜蜂,原本是一小群浪跡于輝龍山的野蜜蜂,后來被沅國幾個天生奇技的鄉(xiāng)民圈養(yǎng)起來之后,才逐漸繁殖開來。與意氏蜜蜂過分依賴蜂農(nóng)喂養(yǎng)、幾近喪失野外生存能力不同,楚氏蜜蜂卻仍未改往日習(xí)性,以混跡山野為樂,以辛勤勞作為業(yè),只有當(dāng)夜幕降臨之時,才悻悻地回到蜂箱里面,筑巢、吐蜜、睡覺?;蛟S這便是它們與蜂農(nóng)之間達(dá)成的某種共契吧!
“小娘子你看那蜜蜂的兩條小腿,好像提著兩個水桶一樣,不過里面裝的可都是滿滿的花粉哦!”
步且微微蹲下身子,指著面前一只晃晃悠悠、飛得有些吃力的蜜蜂說道。
“真替它捏把汗呢!”
云竇小娘子共情地說道:
“看著它們細(xì)胳膊細(xì)腿的,原來這么能裹粉呢!倒像極了兩只金黃色的油炸大雞腿呢!
云竇小娘子是不是因為起了個大早,又爬了百米山路的緣故,肚子餓了呢?不然為何把眼前這蜜蜂腿,描繪得這般美味,讓步且都有些垂涎欲滴了,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咔擦一聲,滿滿的油水,和隨之而來鮮汁嫩肉。
“要掰個雞腿給小娘子吃嗎?”
步且亮出食指和拇指,裝出一副要去捉住那只蜜蜂的樣子。
“我可不要!就怕你被它蜇了,手指可也要變成大雞腿了!”
云竇小娘子笑著說道。
“被冬雪洗滌之后的“曉香煞人”茶花,花蕊里面滿滿得都是花粉哦,可比菊花茶之類的好喝得多了!”
脖子里掛著竹編勾籃的步且,一邊采摘著,一邊說道。
“我還要做兩個茶花枕呢!”
云竇小娘子忙不迭地提醒步且道。
“其中一個是給我的嗎?”
步且有些明知顧問的意思。
“不是!都是我的!”
云竇小娘子小氣地說道。
采茶花這事可真是一舉三得呢!在大太陽底下把茶花曬得干干的,既可裝在瓷罐里作茶,又可塞進(jìn)枕芯里作枕。同時,摘花去籽之后的茶株,到了開春之時,枝條間的茶葉嫩芽也會萌發(fā)地更加精神抖擻呢!
“你看我手上沾滿了金粉呢!”
云竇小娘子把兩手?jǐn)傞_,興奮地給步且瞧看。
步且抓住這雙軟綿綿的小手,放在手心里輕輕摩挲著,說道:
“那把我手上的金粉也蹭給你!”
“我才不稀罕呢!”
云竇小娘子趕忙羞澀地把兩手抽了回去。
眼見著陽光在茶花叢中來回穿梭,將清晨的最后一滴露水飲盡,步且朝正專心致志、像模像樣勞作著的云竇小娘子說道:
“回去吧!都一大筐了呢!再多的話,我可背不動了!”
“可是這里好美呢!”
云竇小娘子抬起頭,緩緩舉起雙手,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了出來。
“真的好美呢!”
步且情深意篤地望著云竇小娘子大聲說道。
“討厭!”
云竇小娘子似乎覺察到了貪婪地盯著自己不放的步且,嬌嗔道。
當(dāng)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回到輝龍山南面山腳下的云且居時,嫣兒和霽兒早已把午飯給備置妥當(dāng)了。云竇小娘子可不就是餓壞了嘛,這一頓,真如風(fēng)卷殘云一般,吃得香噴噴極了,
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虧得兩地相距不遠(yuǎn),要不然,光是這一路的奔波就夠人受的了。回城的路上,云竇小娘子和步且坐在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鸟R車?yán)铮嗷ヒ蕾酥?,倒舒舒服服地打了一個瞌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