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守營地的禁軍忙碌一天,在門廊中整隊休整。只見老少眾人圍著一個中年男人有說有笑。這為首之人,赫然是昔任大宋的西涼節(jié)度使,四旗將軍之首,現(xiàn)任西北郡驍騎督尉——譚城。
在手下匆忙將眼下閣里的情形說與他聽后,譚城方才意識到,這個自京師大張旗鼓到來的年輕人和他那對美貌婢女,已經(jīng)在園子里鶯歌燕舞了三日三夜,其中不時傳出些淫靡的笑聲。譚城大失所望,頓覺自己費盡心思才求得的國師院“賢才”竟如此輕浮不堪,不堪重用,這些年來瀝盡心血的經(jīng)營轉(zhuǎn)瞬便化為烏有。
“依弟子所見,眼下萬不可沖動……誒,師父他人呢?唉,我究竟在幻想些什么啊?!币慌缘母惫倭私庾T城是急性子,剛欲勸阻,譚城的身影卻已消失在原地。
“哦?這般偏僻荒涼的地界兒,還有人能使出如此強大的功法。”
此時,正和小侍女們把酒嬉鬧的林猷楚眉毛輕挑,眼眸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院落外的一角。
“林國師……譚城以為,這次危機空前規(guī)模,關系大宋國運。譚城雖然一生崇武,不擅文辭,也饒能明察些許是非物理,”老將單膝跪地,就在先前信差站著的地方,朗聲一字一句道,“還望林大人謹嚴慎重,為圣上竭慮三思。”
說罷,譚城停頓了片刻,俯身作揖,退居影壁之后,手下一眾武侯和副官皆在此詫異等候。
副官約莫二十來歲的年紀,在譚城身側(cè)執(zhí)槍而立,身姿挺拔,樣貌清秀,頗有幾分猛將的銳氣。他不動聲色的望向此刻老者因攥緊配劍而顯得通紅的右手,不禁暗自嘀咕道,逼得曾敢違逆圣命,向來不愛上朝的威嚴將軍在其面前談吐如玉,這姓林的家伙不簡單。
腰系玄武龍明德寶劍,劍鋒銳利如新,與金甲碰撞哐啷作響。嘉祐三年,昔日年輕氣盛的滄狼將軍率大宋南北二部精兵幾近十萬,討伐北方牧騎王朝得勝歸來。此劍作為譚城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標志,由圣上親予。
林猷楚面對譚城發(fā)問,爽快而笑。
“都尉一番慷慨提言,著實令小生迷途知返?!?p> “既如此,小生尚且還有一問,只求譚都尉解惑,好讓小生受教。都尉為朝廷效力數(shù)十載,豪立戰(zhàn)功無數(shù);麾下卒士無不驍勇善戰(zhàn),威名遠揚于四海之外。譚將軍是無愧為大宋英雄,可當是如此?殺伐之果斷,敵寇見驚,乃被牧族稱作“八面閻羅”。又何故同這座夏日蚊蟲叨擾,冬日埋雪及腰的破山頭過不去呢?反倒不得安享晚年吧?!?p> 林猷楚似朗聲自顧,又似別有用意地回應著在庭院外靜候的譚城,“若依照先朝舊例,封您作上柱國公才合乎禮數(shù),莫不是因那趙老兒逢場作戲?只怕都尉的兒孫無福了呦?!?p> 林猷楚說著,不忘在侍女裙擺邊動手動腳,扭捏著的小語耳邊輕吹一口快活氣,少女神色便又迷離了幾分。
排排柳樹環(huán)繞,猶如繁密的綠色圖騰,在春分城外的土地上開枝散葉。這些老樹年事早已高達百歲,粗枝盤臥,厚壯的根條深深扎入土壤。此刻,一道曼麗身影悄立枝頭,細瞇著眼,似乎正在眺目遠望。興許是因為瞧見了遠方漢玉雕砌的影壁后,一番羞怯場面的緣故,女子黑紗遮掩下笑意盈盈,欲將更盛。
“在小生看來……”
林猷楚話未盡落,譚城便已拳頭攛握,面帶慍怒的厲聲道:“狂妄言語!豎子孰知天高地厚,安敢無禮圣上?”
譚城心中驟然升起一股怒意,然宋法嚴岢,冒然頂撞者便視為以下犯上。
“哼,老夫帶兵染血疆場,他還在何處布衣一介,只管阿諛奉承?圣上命官如此,只怕聽信了小人的讒言……”尚且精神抖擻的年邁將軍面色鐵青,目光如炬,滿腔憤言無從而出,只得瞪向不遠處把玩著籠中雀的年輕男子。
眼下譚城鎮(zhèn)守著帝國北面的險峻關塞——春分,正昂首于群山之巔。當朝藩鎮(zhèn)割據(jù),恰逢西北華府、東南末地的齊姓王朝并起,邊關商榷街坊間時有擦槍走火之事發(fā)生,明槍暗箭難防。而那侵犯邊關的游牧部族,背后又定有龐大勢力出手相助。
“舊歷八年,圣人欲在城南興修花萼樓,二日下詔,三日動土,十日便已結(jié)工;舊歷十一年,圣人賜官南方糧運使,為皇室采辦嶺南一帶的珍奇果蔬,那可是八月的實暑啊,不出三日果蔬便會腐敗變質(zhì)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也不過如此。后來的大宋并未苦盡甘來,又歷經(jīng)饑荒三載,本待民生有所緩和之計,(怎么緩和,饑荒如何恢復,官名慶祝,如罷黜放還)結(jié)果泛濫的洪水席卷南方一帶經(jīng)濟要沖。(結(jié)果,影響)戶部提高全國稅收,撥糧放款,只為救濟辰、紹,永三州災民,中央財政因此困窘乏力,何況邊疆防務,自然無暇顧及。朝廷連把守國門的禁軍口糧都掏不出,邊防戍卒悄然黑發(fā)換白發(fā)。
天災,人禍。
譚城不禁抬頭,空中滿月將至。他自認格局短淺,但在冥冥中又覺得,對弈雙方仿佛在無形之中坐定,各執(zhí)其子,蓄勢待發(fā)。他不明白其為何物,究竟是邊防危急,國庫空虛,還是民生疾苦?
譚城深知一著不慎滿盤皆輸?shù)牡览恚毜眉氈氯胛?,此乃用兵之術,他道心中也曾有過答案,只是再不見前路何方。不經(jīng)意間,引起譚城的回憶,數(shù)日前拉回城里的一馬車的尸體……
譚城神色不知覺間凝重三分,此局該當何解?在場眾人皆無動于衷,唯有那白衣少年郎嘴角微斜,細心觀察著年邁都尉的一舉一動。
……
“在燈下看那武夫時,果然是一條好漢。但見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語話軒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氣。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云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嘿呀!好一個人間太歲神。”
依著窗邊的飛花再度乘風啟航,攜起土地上幾顆揚塵,越過亭臺樓閣。
說書老人說罷,向四周作揖行禮,枯瘦的手臂高舉過頭頂。
“若非統(tǒng)率宋字旗‘獅,虎,豹,狼’沖營旅的四位護國將軍,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否則,也難瞧見我宋之浩風泱泱,暮然回首,方才明白,世間唯一物可降佞邪、無妄之災……”老者悠悠吟語,一番激昂的講說過后,忽的覺著口渴,只好眼巴巴的看向同樣在旁聽書的店小二,懇求他能再賞碗茶水喝。
樓里的小二臉色略顯難看,但礙于自己也聽那說書人磨了半刻鐘嘴皮子,只好起過身去給他倒新鮮的茶水。
滿座賓客也聽得過癮,高聲叫好。迎春樓里頓時響起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
眾賓歡也。
復命的差吏剛踏出大門,走至街角,便被一旁等候許久的若干武侯攔下,也不顧他驚聲叫嚷,直接蒙住雙眼,押向譚城所在的位置。
“還不快說,你給那姓林的送了啥?!”其中一個膀大腰圓的武侯猛地扯住小吏的脖領,怒目而問。
“這、這是機密!”
……
“將軍。”副官在一旁冷不丁的提點,將譚城飄在遠方的悠悠思緒拉回到現(xiàn)實。
“錯不了,這是陰符?!弊T城沉聲道。
“朝廷委派官吏走訪地方,常用到的通信之術,”副官在一旁補充:“密令所述內(nèi)容藏在陰符繁復變化的軌跡之中,手段不尋。若要暴力拆解,符中酸液便會將整個盒籠腐蝕殆盡,化為一灘污水……”
“這才是我熟識的那個老趙啊,他的心思從不讓外人知道。”譚城爽朗笑道,“不錯,天師府里頭教你的這些東西,都不曾忘記。”
“小子自打被您送去府上,可是學到不少新鮮事物。不單有所謂農(nóng)司利術、機關絕學,還有手頭這一桿翩若驚鴻、宛若游龍的槍法呢?!?p> “游龍個屁,我看你啊,分明是學藝駁雜不精,明明志在宏圖偉業(yè),偏還學了個兵器,咋,打仗的時候你帶頭沖鋒陷陣啊。”譚城不住的翻了個白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