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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神佑

第十四章 禍水

無神佑 作家22號 4143 2025-01-03 18:28:51

  空谷學(xué)院內(nèi),人海漩渦中心,雪銀閣副樓頂層,昏暗的房間里,幾絲陽光從窗簾縫隙中擠過,成為這片空間的首位訪客。

  一位具有女性特征的軀體蜷縮在角落里的床上,面向墻無光的墻壁,微微震顫。

  這個軀體被衣物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但在露出的雙手與脖頸處,布滿了大小不一、新舊交織的傷疤。

  人的第一道傷疤是是肚臍。但這道傷疤并沒有帶給我們痛苦的回憶,而是承載著一種偉大的情感,它烙印著人們在記事前與母親產(chǎn)生的連結(jié)。

  但也有人沒能獲得這種情感,肚臍對他們來說只是一處皮膚褶皺。

  建武五年某日,秋雨裹挾寒氣侵?jǐn)_龍邑市。

  一位中年婦人用雙手合在頭頂擋雨,急匆匆地快步走在街道上。

  “糟了糟了,這鬼天氣怎么說變就變!孩子們沒事吧?”婦人嘴里念叨著擔(dān)憂的話語,不由加快腳步。

  “哇——哇——”

  一陣嬰兒的哭聲讓婦人停下腳步,她在噼噼啪啪的雨聲中勉強(qiáng)辨別聲音來源,本能地找了過去。

  在道路一側(cè)的花叢里,婦人發(fā)現(xiàn)被毛毯包裹著的嬰兒,盡管花朵與葉片為她提供了些許遮蔽,只有稀疏的幾滴雨水透過縫隙底滴下,但寒冷的溫度依舊讓她的哭聲越來越微弱。

  婦人輕柔地將她抱起,里里外外檢查了一番,沒發(fā)現(xiàn)任何有用的信息。她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了這里顯然不是能讓父母不小心丟下孩子的地方。

  婦人長嘆一口氣,雖然如今的龍邑家庭早已脫離了養(yǎng)不起孩子的貧窮,但依然有不少天生帶有疾病或殘缺的嬰兒被父母遺棄,收養(yǎng)這些棄嬰也就成了婦人所在的福利院存在的意義。

  在知曉了這個無助的生命的遭遇后,婦人將她緊緊護(hù)在懷里,搖晃著雙臂安撫,輕輕對著逐漸睡去的她念道:“今天是白露,你就叫白露吧?!?p>  隨著白露日漸長大,一個疑問始終在婦人心頭揮之不去:她不明白,為何會有人遺棄白露這樣惹人憐愛的孩子。

  白露不僅身體健康,容貌也日益出眾,小小年紀(jì)便已展露出傾國傾城的潛質(zhì),智力更是遠(yuǎn)超同齡孩童。

  婦人從未停止在市里打聽有關(guān)丟失嬰孩的消息,即便是外出遠(yuǎn)行,她也會一有空就在當(dāng)?shù)亓粢鈱と藛⑹?,然而始終一無所獲。因此,她只能將白露的畫像交給各地警署,期盼著有一天,白露的親人在看到畫像后能前來相認(rèn)。

  然而,在福利院里,白露這個“正?!钡暮⒆?,在其他人眼中,才是真正的“異類”。

  “疼嗎?”婦人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白露臉上的血痕,柔聲問道。

  白露搖搖頭,神情中有股不屬于六歲孩童的成熟。

  婦人見狀,更是憐惜起來,心中既憤怒又無奈:“這群頑劣的孩子真不懂事!你告訴楚媽媽,是哪些人干的,我等下就去關(guān)他們禁閉?!?p>  白露繼續(xù)搖頭,語氣溫和道:“楚媽媽,沒事的,別怪他們。他們沒有惡意,只是想把我變成同類?!?p>  楚媽給白露涂抹藥膏的手微微一頓,速度不由自主地減緩,心疼道:“那也不能這樣傷害你??!露露你瞧瞧,臉上的舊傷都快好了,他們又給你抓花了。女人家的臉這么要緊,你也不反抗一下?!?p>  白露小手抱住楚媽的手腕,用稚嫩的聲音安慰道:“楚媽媽,我真的沒關(guān)系的。兄弟姐妹們還小,不懂怎么表達(dá)情感,等長大些就好了。我這些小傷不嚴(yán)重,不用麻煩楚媽媽了?!?p>  楚媽聞言,眼眶不禁微微泛紅,她緊緊抱住白露,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露露,你太善良、太懂事了。但善良也要有個度,不能讓自己無端受委屈。楚媽媽會保護(hù)你,直到你找到真正的家?!?p>  白露也抱緊楚媽,輕聲道:“楚媽媽,這里就是我的家?!?p>  年幼的孩子會逐漸長大,人的欲望也會隨著年歲變化。

  開元八年,白露年滿十六,她已離開龍邑福利院自謀生路,原本這對一個身心健全的人來說,這并非難事。然而,白露的遭遇讓她始終難以融入周圍的環(huán)境。

  福利院里的兄弟姐妹并沒有隨著長大而停止對白露的欺凌,相反,手段和程度變本加厲。于是,楚媽為她在院外單獨(dú)建了一個小棚子供她居住。

  然而在人類社群里,能否獨(dú)來獨(dú)往從來不是一個人的意愿所能決定的,白露居住的棚屋并未因此遠(yuǎn)離那些前來滋擾的兄弟姐妹。

  當(dāng)她踏上獨(dú)自謀生的道路,漸漸發(fā)現(xiàn)外面成年人的世界和福利院里沒什么不同,只是“欺凌”的方式變得多種多樣,她每天都必須面對異樣的目光、過度的關(guān)懷,以及難以避免的騷擾。

  童年留下的傷痕并未削弱白露外表對他人的吸引力。無論是同性還是異性,初見之時,總會被她那身軀與容貌所吸引,緊接著便是連綿不絕的溢美之詞,仿佛她的能力、品質(zhì)與靈魂沒有任何值得關(guān)注的地方。

  這種現(xiàn)象愈演愈烈,同事與上司無休止的追求嚴(yán)重影響到了她的工作,而僅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同樣成為侵?jǐn)_她私人生活的入侵者。

  白露不認(rèn)同“紅顏禍水”,太祖皇后和她培養(yǎng)的女官早已證偽了這種觀念,她堅信自己身上一定有某種未知的“詛咒”。

  于是,她拿起刀對著自己。她將皓如初雪的肌膚變得坑坑洼洼,讓瑰姿艷逸的容貌隱藏在縱橫交錯的疤痕下。

  此后,她毫不遮掩身體各處的丑陋傷疤,而是如同常人一般穿著外出。

  他人有所收斂的覬覦給了白露看清他們眼神的機(jī)會。她察覺到,盡管這些人目光聚焦于她,卻仿佛并未真正看見她本人。

  這種感覺就像是人透過玻璃看一幅畫,雖然視線是重疊的,而人不會選擇將焦點(diǎn)放在只是為了保護(hù)畫作而存在的透明玻璃上。

  然而也正因如此,令人生理不適的外表對他人的影響越來越弱,他人對白露的欲望足以穿透任何表象。

  新歷二年的某個深夜,白露避開零星的人群,去往城市里偏僻的角落拿取預(yù)定的物資。

  白露背上沉重的包裹讓窄若削成的肩膀低垂了許多,細(xì)如約素的腰肢也因負(fù)擔(dān)而像河蝦一樣彎曲,她緩緩行走在漆黑一片的回家路上。

  白露額頭凹凸不平的皮膚組成了一道道引水渠,讓汗水很容易流進(jìn)白露的雙眼,她擦拭額頭上冒出的汗珠,喃喃自語:“下回應(yīng)該租一輛車,這樣能一次性備更多物資,減少出門次數(shù)。”

  雖然街道上空無一人,但白露還是習(xí)慣盡量少發(fā)出聲音,避免被可能存在的他人關(guān)注。

  “叮?!?p>  一個物體掉落的聲音沒有打亂白露的步伐,卻讓她的精神更加警惕,白露試圖裝成旁若無事的樣子離開發(fā)出聲音的來源。

  然而,事與愿違,白露聞到了逐漸濃烈的酒精,聽到了迫近的雜亂腳步。白露心中哀嘆,快而穩(wěn)地放下裝滿物資的兩個包裹,隨后轉(zhuǎn)向不速之客的方向。

  醉漢的步伐歪七扭八,但目標(biāo)清晰明確。或許是夜色模糊了傷疤,又或許是被酒精蒙蔽了雙眼,醉漢沒有因白露的外表停下動作,伸出雙手向她的雙臂摸去。

  白露小退幾步,快速從包裹里取出一件外套,披在自己的身上。雖然不舍好不容易等來的物資,但還是立刻向醉漢襲來的反方向跑開。

  疏于鍛煉的白露跑了一小段路就已經(jīng)氣喘吁吁,背后甩不開的腳步強(qiáng)撐她邁開腳步。

  終于,疲勞的肌肉讓白露的身體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醉漢也立馬朝她撲了過來,摔在白露身后。

  白露掙扎著想起身,但腳踝處傳來的劇烈疼痛讓她無法做出大幅度動作。突然,她感覺自己的小腿被抓住,緊接著一股重量壓住了自己的下半身。

  醉漢拉扯著白露的衣裝,然而始終無法將它們撕裂,于是他換了個方式,想將它們脫下。

  隔著衣物傳來的觸感讓白露陷入無法控制的顫抖,她緊閉雙眼,兩行淚水自眼角滑落。

  “你在干什么!”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溫和而嚴(yán)厲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穿透這條昏暗無人的街道。

  此時,醉漢已快得逞,指尖已經(jīng)接觸到白露腰部的皮膚。隨著這個聲音的響起,醉漢似乎被嚇到,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白露趁機(jī)想要掙脫,但雙腳被牢牢壓制,無法發(fā)力,幾番努力嘗試從醉漢身下抽出雙腳均告失敗。

  而醉漢在短暫的顫抖后,像是陷入了某種昏迷狀態(tài)徹底倒了下來,整個身體的重量更是讓白露幾乎無法動彈。

  “快離開她!”那個聲音已來到兩人身邊,白露的脖子被醉漢的腦袋壓住,抬不起頭,看不到來人的模樣。

  見醉漢一動不動,來人厲聲道:“再警告你一次,立刻離開她!”

  醉漢依舊沒有反應(yīng),白露感到身體一輕,轉(zhuǎn)頭望去,那醉漢已經(jīng)懸浮在半空中。

  “他沒有生命體征了?!眮砣司o皺眉頭,在醉漢身上摸索一番,“應(yīng)該是某種心臟疾病?!?p>  白露聽聞,心中有些害怕。來人似乎知道白露的擔(dān)憂,對她安慰道:“別擔(dān)心,與姑娘無關(guān),我會為你作證?!?p>  當(dāng)白露看清來人是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年男人時,中年男人也看清了白露的樣貌,他一時被白露臉上的傷疤所驚訝,而后眼神似乎失去了對焦。

  白露暗道不妙,緊張道:“你怎么了?”

  中年男人甩頭,回過神來,凝視著白露,嚴(yán)肅道:“你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白露知道他察覺出了自己身上的問題,但她無法給出回答:“我也想知道?!?p>  中年男人望向街道盡頭,那里陸續(xù)出現(xiàn)幾點(diǎn)亮光,說道:“這個問題以后探究,先去把這具尸體的事情解決了,把剛才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和我講一遍。?!?p>  一小時后,兩人被幾位警官送至警署門口,他們對這位中年男人似乎極為尊敬,以至于在將事實(shí)如實(shí)陳述之后,便被允許離開了。

  中年男人向他們道別后,轉(zhuǎn)而向白露問道:“姑娘,你的腳沒問題吧?”

  白露含辭未吐,氣息便如幽蘭撫面,仿若黃昏暖風(fēng)般柔媚的聲音姍姍而至:“沒事,已經(jīng)能走了,謝謝您”。

  “那就好?!敝心昴腥它c(diǎn)點(diǎn)頭,隨后又立刻嚴(yán)肅起來:“我不知道你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但的確有種東西在試圖控制我的意志。我現(xiàn)在只是暫時隔絕了這種東西擴(kuò)散,建議你跟我走,我會將你妥善安置,想辦法解決你的問題。”

  聞此,白露抬頭,略微紅腫的雙眼散發(fā)瑰麗的光芒,見面前的中年人有些慌張地避開視線交會,也立刻瞥向無人的角落,輕輕問道:“我能相信你嗎?”

  面前的中年人側(cè)著臉從兜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白露,說道:“我不能保證能解決你的問題,但至少能暫時保證你不被其他人騷擾?!?p>  白露眼眸低垂,接過名片,看見了兩個家喻戶曉的名字:楊樺樟,空谷學(xué)院。

  “為什么幫我?”白露沒有像他人那樣產(chǎn)生見到偶像的激動,而是一如既往地冷靜。

  “一來姑娘你身上的秘密,如果任其發(fā)展,大概率是被某些人抓去研究,沒有人生自由,沒有人格尊嚴(yán),我向來對這種做法持反對意見。二來……”楊樺樟摸摸下巴,繼續(xù)說道:“我這次來龍邑是來請人幫忙的,但那人不愿意跳槽?,F(xiàn)在空谷人手短缺,我看你邏輯清晰,思維縝密,覺得你有能力幫我們處理部分事務(wù)?!?p>  “我能怎么幫你?我不太方便見人。”

  “現(xiàn)在哪哪都缺人,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和其他人接觸,也有這類的活。再不濟(jì),雇幾個人開家商店,做個甩手掌柜,幫我們把學(xué)院的配套搞起來?!?p>  白露思索一番,說道:“我會畫畫,會設(shè)計?!?p>  “那就太好了!學(xué)院的裝修有大量設(shè)計工作需要人手。不過我們的要求有些高,你想?yún)⑴c的話需要經(jīng)過總監(jiān)的同意。”楊樺樟露出欣喜的神色。

  白露點(diǎn)頭:“這工作自然是需要考核的。院長,我可以跟你走。”

  “太好了,也算有意外收獲!對了,姑娘你叫什么?!?p>  白露沉默了一會兒,吐出一個陌生的名字:“楚哀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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