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宅院前,一個靛藍身影縮進了檐廊。她脫去頭上的斗篷帽檐,至腰的長發(fā)順勢滑落到了身前,綁著發(fā)髻的絳紅發(fā)帶和藏于斗篷之下的杏色衣裙被那陣陣陰風吹起。
在昏暗的雨天里,似也掩不去那一身的明媚。
嫵玥小心查看藏在斗篷下的一沓草紙,幸而沒有打濕。她沿長廊一路小跑向內院,稀稀落落的雨聲掩蓋了她的腳步聲。
奉境正于書房書奏折,忽而,虛掩的門被重重推開來,門軸轉動的聲音完全掩過了窗外的雨聲。
“奉境!”
他剛抬起頭來,她就已將手里的一沓草紙放在了其案上。
“我把書冊都送去了學堂,這是他們想給你看的帖子?!?p> 奉境也放下了墨筆,拿起草紙翻了幾張,才發(fā)現(xiàn)他們臨摹的字體是他的。
嫵玥也伸長脖子看紙上的字,自顧自地說道:“學堂里的先生說,他摹仿繪了一幅你的畫,想問你何時有空閑,他想來拜訪你?!?p> “你同他說了什么?”他仍看著手里的草紙,淡然問道。
她悠閑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神情格外明朗。
“我沒說什么呀,就問了一下他們?yōu)槭裁聪胍愕淖趾彤嫛瓉硭鼈冞@么值錢的。”說到此,她語氣又換作了惋惜,“我上次還看到你書房的卷缸里有很多,要不……回去后,你也贈我?guī)追鶈h?”
奉境目光輕滯,轉而望向她:“你很缺錢?”
“萬一哪天就缺了呢?人要未雨綢繆的嘛?!?p> 他聞言,便冷笑道:“你想都別想?!?p> 嫵玥撇了撇嘴,離開前還不忘嘲諷他幾句。
“一毛不拔的吝嗇鬼,人家君子都是仗義疏財?shù)摹麄兌ㄊ窍沽搜邸!?p> 奉境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嘲諷,只是垂眸繼續(xù)看起了那一沓草紙。
而于此時,城門口的招兵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給兩人送完衣物的酈思南也已坐回馬車上折返了。
“郡主,奴婢聽聞,國師給書堂送去了不少書簡?!?p> 她眸光忽而明亮,喃喃道:“國師一向如此……上次他來時,爹爹還向他討了一幅墨寶,而后不少來王府的人,都想向爹爹討要,他可都沒舍得送?!?p> 婢女小田掩著笑,自是知道郡主的心思,隨即向她提議。
“依奴婢看,國師待郡主也挺好的……郡主要不今日再去拜訪他?”
“今日去?”女孩忽然又覺得不妥,“會不會太突然?他會不會不方便見客?”
“郡主,國師上次還搭救了您與王妃,您就當是去登門致謝了?!毙√锝o足了她理由,又道,“郡主可以在前面的糕點鋪,買些東西再去?!?p> 酈思南隨即同意了她的提議。馬車也很快在街市停了下來。
她提著衣裙與小田一同下了馬車。正當兩人細心挑選時,不知是何物直打在她的傘上,落到了其腳邊。
“姑娘,可無恙?”
一道溫潤的聲音從樓上傳來。酈思南抬高傘,仰頭望去,才見一張俊魅孤傲的臉,含笑的桃花眼好似揉進了整個春日的柔情。他從上往下望著,長發(fā)也掉出了窗欄,只叫人迷了神。
“可是被打傻了?”男子輕笑道。
酈思南這才回過神來,倒被他這一笑,笑紅了臉,而更奇怪的是,心底忽而一陣慌亂失措。這于此前是從未有過的。
男子直接從窗前一躍而下,剛好落在了她面前,他撿起了地上的香纓,才道:“在下溫南溪,還問姑娘芳名?”
酈思南聽此,耳垂也瞬時染上了一片緋紅。
“酈……酈思南。”
他隨之輕笑出了聲,意味深長地回道:“思、南……好名字?!?p> 溫南溪拍了拍香纓上的灰,才向她遞去。
“我與姑娘投緣,這便贈予姑娘吧?!?p> 她卻是輕愣望著他,心底糾結該接不接。溫南溪語氣似是失落地詢問道:“姑娘可是嫌棄了?”
“沒……沒有?!贬B思南應聲否認。
他直接把香纓塞進了她手中,眸中又見了笑意:“那便好……我剛到此地,對這里還不太熟,希望下次還能與姑娘相見?!?p> 話音剛落,溫南溪便轉身離去。只余她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來。
“郡主?!毙√镙p聲喚道。
她終于緩過神來,將手里的香纓塞進了衣袖中。
“回去吧。”
小田遲疑詢問道:“郡主,我們不去拜訪國師了嗎?”
“改……改日再去?!?p> 她說罷,便自行上了馬車,小田也只能緊跟上了她。
待馬車再緩緩行進,站在后面拐彎處的人,掩在傘下,眸中噙著一絲玩味。
“師兄,這有用嗎?”
溫南溪懶懶道:“柳七,你是不信師兄我嗎?”
柳七頓時啞然,一旁的方右掩著笑,立刻恭維。
“師兄這般天為驚人的絕世容顏,哪個姑娘見了不迷糊?”
他一記冷眼,讓方右只覺毛骨悚然,隨即低下了頭。
“她是酈驍?shù)莫毰?,只要我拿下她,我還能碰不到酈驍?”
溫南溪似是輕蔑地抬了抬眉,轉身掩進了身后的巷子。柳七和方右也隨即跟去。
不絕的陰雨連著下了兩日才肯罷休。陽光撥開云霧,讓一切都再而明朗了起來。
北業(yè)城的學堂里,忽而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躁動。學子們紛紛倚在窗前,或是立在檐廊下,只為見得一面這位列大燕百官之首的國師。候了半日,眾人才見得一個身形頎長的身影,在學堂夫子的陪同下跨進了門。
待他走進視線中,方看清了他。只見他著淺藍長袍,外套著一件藏青氅衣,玉冠束發(fā),其周正立體的五官,俊逸而矜貴。遠看他,只叫人聯(lián)想到富麗堂皇的明堂和坐擁萬里山河的高位,可近看那深眸時,似乎又能從中窺探到一點超脫世俗的冷寂。
如此矛盾的兩種心境,似乎在他身上卻得到了和諧的共存。卻叫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矜貴和冷寂,誰虛誰實,這仿佛是一個答案似要呼之欲出的謎,讓人只想將其揭開,可掀開了一層又是一層,永遠也看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