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貳拾壹年肆月拾伍日,京都
走走停停統(tǒng)共半日,黎、越一行人終于來到了京城腳下,這時天將將要黑。
白瓦砌磚的外城墻,連綿開去,仰著脖子望不到頂。中央一扇碩大的紅漆鉚金木城門,此時緊閉。門前,容修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太子殿下。”
容越輕勒韁繩,停在他身邊。
“二哥,四哥,一路辛苦了。”他微笑著看向二人。
“嗨,自家兄弟,我們又身為兄長,自然更要處處擔當。”
容越一字一停,含笑盯他。容黎也袖手在旁,冷眼看他?;鹚幬额D起。
容修咧嘴苦笑。
“這點上,我是對不住哥哥們了?!彼怪?,輕輕送出這么一句。
“總之,先進城吧?!?p> 守衛(wèi)會意,于是小跑著集合,一點一點挪開沉重的門閂。接著吱呀一聲巨響,城門漸開,那一道光里,募地涌出了鼎沸人聲和喧天的鑼鼓。
到了。
鳳梧只記得是在恍惚中邁入那扇血口般大張著的門,下一秒便被沖散在人群,到再回過神來,已身在集市上了。
坐在路沿,想到老伯他們將要面臨的命運,她不禁心頭一緊,同時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悲傷。但這悲傷很快隨著她肚里傳來的咕嚕聲淡去了。
迎面?zhèn)鱽砹苏T人的肉包香味,她咽下一口口水,數(shù)了數(shù)包裹里的銅板,又放了回去。
今夜的集市里萬人空巷,只有店家依舊駐守,等待著人們游玩累了過來歇歇腳。
鳳梧踱到包子鋪前,停下了腳步。賣包子的見了,先是一愣,接著很試探地問道:
“買包子?”
她抬頭,對上這雙圓睜著的眼,猶豫再三,還是開口了。
“您這兒,招工嗎?”
“啊?”
賣包子的像是聽見了什么很難以置信的奇聞,一雙眼睛瞪得更大了。
“您這兒,招——”
“不招不招不招!”
不等說完,他立刻嫌惡地歪過頭去,一只手不住地揮著。
鳳梧于是垂頭走開,一邊抬起兩只臟兮兮的手來看。
“我現(xiàn)在,一定像個野人了吧?!?p> 路邊正好有一只盛著雨水的破缸,她在那兒洗凈了臉手,俯身提起包裹,走進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家飯館。
店里沒人,等了一會兒,才從簾子里冒出來一個老板娘似的年輕女人。
“對不起,小姑娘,我們這兒不招待流浪漢。”
她笑了笑,正欲放下簾子。
“老板,”鳳梧趕忙說話,“您如果……缺人手,我什么都可以干……”
聽了這話,她又回過頭來。
“小姑娘,聽口音,你是安素的吧?”
說完,她又笑笑,算是抱歉,隨即收手,隱在了簾子后頭。
寒風陣陣,這里的夜格外冷。鳳梧走在其中,知道自己是無處可去了。
偌大的街道,很長,真是什么都有。茶館,雜貨鋪,首飾店,布店……沒有一家不精致,鱗次櫛比的,應有盡有。可卻沒一處容得下她。
酒樓里正說笑的人們,一定過著很舒坦的日子吧,有一份好的工作,住一間好的房子,吃穿不愁。也許他們是年輕的官家子弟,那更好了,一出生就什么好東西都有。
毫無征兆地,她想起自己以前的日子,想自己以前也是這樣輕輕松松地生活。可那究竟是多久以前呢,她完全忘了。
“哎,快看!”
“是難民吧?”
“安素的嗎?”
“好臭啊?!?p> 這些離她最近的、真實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當下。她隨即走離人群,步到路邊,想找個僻靜的地方過夜。
走著,尋著,忽有一陣美妙的菜香味襲來,引她不能不抬頭。
一、二、三,足四層高的紅木樓房,雕梁畫棟的欄檐,上頭是一張大匾,寫著:
“寓春樓”。
鳳梧一眼便知,這是座青樓。她能看見老鴇站在門口,等待招呼客人進來或出去。但下秒,她就被自己腦海中盤旋的想法驚呆了,在這之后,目光便再也離不開這幢樓了。
我會愿意嗎?她問自己。就為一頓最粗糙的飽飯,一床最破爛的被褥,一種只剩下呼吸的余生?
她咧開嘴,苦笑著抬頭,滿眼淚花。
現(xiàn)在,我真的愿意。
不知是否老天窺見了她的心聲,于朦朧淚眼中,她似乎看見那老鴇向她招了招手。是我看錯了吧,她想,以我這副模樣,可是賣包子都不成。
但的的確確,她就是在向她招手。
鳳梧于是擦干雙眼,走到臺階下邊,抬頭看那老鴇,倒不是她想象中的諂媚樣子。
也許是思念母親過度,此時她竟覺得眼前人有些像她,尤其是那一雙溫柔的眼,只是現(xiàn)在不知為何而濕潤。
有淚又要溢出,她趕忙用手背擦了擦,再抬眼,一只熾熱的手已經伸到她面前,往上看,是一張苦笑的臉。
“姑娘,”她竟然哽咽,“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