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才是個普通的上班族，每天勤勤懇懇，老老實實地工作，雖然是勞力費心，一月下來，工資也就勉強能夠應付房租和吃飯，想要存下錢，可以說是癡心妄想，更別談買房安家，那是想都不敢想。
“咚咚咚”，房東大姐扯著大嗓子拍打著房門，“小王，你在家吧。開開門，你這個月的房租啥時候交，交租日期已經(jīng)過了一個星期，大姐我不是不近人情，房租已經(jīng)給你延了一個星期了，我也要吃飯不是，就靠著這點房租生活，大家都不容易?！?p> 王才頓時頭大，急忙端著一盤葡萄，打開房門：“姐，你嘗嘗這葡萄，這我今天剛買的，新鮮著。”
房東大姐也是毫不客氣，摘下葡萄就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嘟嘟囔囔地說：“大姐是看你是個剛工作不久的大學生，已經(jīng)給你把交租日期延后了，你看看其他租戶，哪個不是一到交租日期就準時交租?！?p> “姐，我知道你心善，您看我這不工資還沒下來，以前我都沒欠過租，等這個月工資下來，我立馬把房租補上，您看再寬限幾天唄？”王才面帶微笑地討好道。
“行吧，也就是姐看你順眼，也懂禮貌，換其他我早把他趕走了。就再給你兩個星期吧，到時候可不能再拖了?！?p> 王才連忙說：“好的，好的，謝謝姐，你放心，一下工資我就補上房租，這有點我爸媽給我寄的茶葉，都是自己采摘、炒制的，姐，你拿幾包去嘗嘗?！?p> 房東大姐接過茶葉，扭動肥胖的腰肢，將樓梯踩得震天響，下樓去了。王才聽著巨大的聲響，默默關上了屋門，回到客廳，躺在沙發(fā)上，腦子里一片空白。他覺得眼皮上像是掛著千鈞重物，可無論他怎么想要入睡，腦子卻總是浮現(xiàn)各種的想法，如春天蔓生的野草。自己來到公司的回憶如草叢潛行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注入致命的毒素。
去公司的前一天，王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遲遲無法入眠，腦子里滿是對即將到來的上班生活的擔憂與害怕——自己真的做好工作的準備了嗎，這份工作是自己喜歡的嗎，我的未來又會怎樣？對自我的詰問伴著青蛙的鳴叫隱入深沉而無邊的黑暗，只有床鋪的嘎吱時時響起。
伴著溫暖的陽光，王才帶著恍若長久饑餓的心慌與沉重的大腦，踏上了進入火車站的通道。他回頭望去，發(fā)現(xiàn)了父母的眼光，他們引頸而望。王才忽然發(fā)現(xiàn)父親和母親已經(jīng)有了衰老的跡象，父親強壯飽滿的身體不知何時只剩下皮包骨頭，黝黑的臉上布滿歲月的蝕刻，深重的黑眼圈，黑白夾雜的頭發(fā)；母親活力圓潤的臉龐干枯下去，皮膚呈現(xiàn)松弛與焦枯，一頭烏黑的頭發(fā)也早添青絲。王才的心中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他不敢再看父母，轉過身向車站里面走去，眼前一片模糊，他知道父母依然還在原地看著自己離去的背影。
獨自坐在候車室的王才對周遭的嘈雜毫不理會，長久地陷入回憶中，他想起去世的爺爺是如何守候在門前的小路上，等待著從山腳下放學回家的自己，如何給饑餓的自己炒上一碗蛋炒飯；想起出門挖采折耳根的奶奶如何用桑葉為自己帶回酸甜可口的野果、清甜脆嫩的茶片；想起沉默穩(wěn)重的父親是如何笑容溫暖地逗弄年幼的自己，然后看著使氣的自己哈哈大笑；想起操勞辛苦的母親是如何變著花樣滿足自己挑剔的口味……
“前往xx地的Gxxxx號列車即將開始檢票……”廣播的提示將王才從回憶的漩渦中驚醒，茫茫若失的他跟著人群前往檢票。上車后放好行李，王才靠著座椅上，看著窗外逐漸后退的車站，王才知道自己距離父母，距離家鄉(xiāng)的距離越來越遠。高鐵向前行駛，車外的環(huán)境由熟悉到陌生，長時間的注視讓王才感到困倦，于是，在睡夢中，他由熟悉走向陌生，由已知走向未知。
經(jīng)過短暫的培訓，王才來到了公司。初來的他懷著萬丈豪情，以為憑著自己的吃苦耐勞、勤奮努力，總能有所作為。作為新人，他對于項目上的所有人都很禮貌有加，甚至有些卑躬屈膝的模樣，交待下來的事情不論是大是小，是自己職責內還是職責外，他都認認真真、兢兢業(yè)業(yè)地完成，原以為能夠獲得大家的人家，很快融入團體中?？纱蠹液芸炀蛯λ母冻鲆暈槔硭斎唬瑢⒆约簺]有時間或是繁瑣的工作都推給他，面臨領導的批評也總會指出自己千叮嚀萬囑咐，沒想到小王還是沒做好，都是自己監(jiān)管不力，于是在領導心中對于王才的印象越來越差。畢業(yè)工作多年，王才始終是沒有得到升遷的機會，每月拿著微薄的工資，忍氣吞聲地承受同事、領導的頤指氣使。
“嗡嗡嗡……”，王才拿起電話，看見上面是部門負責人的名字，明明今天是星期天休息的時間。王才也不敢怠慢，立馬接了電話：“李哥，有啥事吩咐嗎？”
“小王呀，我這邊有個資料挺急的，可我有個會議需要參加，實在沒時間寫，你看你能幫我寫一下嗎？小王你一貫辦事細心，考慮周到，這事交給你我才放心。對了，小王，你有時間吧？”
“行，李哥，感謝你的信任，我有時間，你把相關要求發(fā)給我吧，我明天一早就把資料發(fā)給你?！?p> “好，那就麻煩你了，小王。”
放下電話的王才呆呆地望著天花板，腦中反復回蕩著房東大姐和部門領導的聲音。打開手機，部門領導果然已經(jīng)把相關要求發(fā)了過來，一看密密麻麻的要求與各種的文件，王才就一頓頭大。
打開電腦，面對滿屏文件的電腦桌面，王才腦中一片漿糊，他決定出去透透氣，晚上再回來趕文件。來到街上，一陣涼爽的風吹來，讓王才頓覺精神一陣，公園的道路滿是散步的人群，由于天氣的清爽，許多人都出來玩耍，成群結隊的人們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傴僂提攜，往來不覺。這美好的一幕讓王才不自覺現(xiàn)出笑容，又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踽踽獨行、形單影只，心情復為低沉。
路上的小攤上有各種各樣的木雕，其中有一個小孩模樣的木雕，栩栩如生，神情憨態(tài)可掬，造型圓潤細膩，王才買下了他，帶回了家中?；氐郊业耐醪排萘艘煌胺奖忝妫莶萁鉀Q了晚飯問題，開始趕文件進度。寂靜的屋子回蕩著敲擊鍵盤的聲音，電腦的白光照在一張眼窩深陷，血絲滿布，蒼白瘦削，呆滯麻木的臉龐，長期坐在電腦前像一具木偶的王才忍不住發(fā)出幾聲嘆息。
“年輕人，你想要改變現(xiàn)狀嗎，你想要青云直上、改變命運嗎，你想要富甲一方、名譽雙收嗎？”
在這除了鍵盤敲擊聲在無聲響的屋子里陡然聽到說話聲，王才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吞咽著唾沫，掃視著四周，搜尋聲音的來源。
“年輕人，你不用害怕，我是你白天買回的木雕，本是一棵成精的檀木，已經(jīng)快要修成，化身人形，沒想到被人看上雕成如今這副模樣。幾百年來，我一直幫人實現(xiàn)愿望，希望積滿功德，早日擺脫木身?！?p> 王才看著擺在桌上的木雕，還是一動不動，還是那副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看著看著，王才發(fā)現(xiàn)木雕的眼睛被刻意雕得狹長，于是原本平和的面容平添了一絲邪氣，王才越看越覺得邪門，用布包上木雕就準備扔到外面垃圾桶中。
一只腳跨出門口，王才猛得止住腳步，腦中木雕的那些話聲音愈發(fā)宏大。王才關上了屋門，退回屋中，揭開毛巾，慢慢地將木雕放回桌上：“你真的能夠實現(xiàn)我的愿望，我不相信這世上有免費的午餐？”
“當然，想要獲得任何東西都要一定的付出。想要實現(xiàn)愿望，你可以將你不需要的東西交換給我，但這樣東西必須是你自身具備、掌握的，比如你的笑容、悲傷、快樂、知識等等。只要付出這些無足輕重的東西，你就可以實現(xiàn)愿望，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p> 王才腦中盤旋著房東的催討、上司的壓榨、父母的期許?！拔乙恢币詠砬谇趹?、老老實實，一心一意想要做好工作，可是我得到的是什么？是每月微薄的工資。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卻可以每天什么都不做，還拿著不菲的工資。憑什么，難道我天神就該低人一等，難道腳踏實地是錯的。我不甘心，我不愿只做一只爬行在陰溝中的臭蟲，被人踩踏、被人蔑視已算是幸運，更大的不幸在于無人注意，連蔑視與鄙夷都沒有”，王才想到，“我拿著笑容有什么用，面對這讓我窒息的生活我又怎么笑得出來，不如就用它去實現(xiàn)愿望吧?！?p> “什么愿望都可以嗎？”王才下定決心一試。
“能夠實現(xiàn)的愿望大小要看你付出的多少?！蹦镜駡A潤臉龐似乎活了過來，嘴角向上勾起。
“那我想用我的笑容換取升職加薪，這可以實現(xiàn)嗎？”
“可以，交易達成，你將實現(xiàn)你的愿望?！?p> 王才坐下，稍微安定，繼續(xù)埋頭寫起了文件。第二天，頂著一對黑眼圈，王才看向客廳桌上的木雕，木雕一動不動，王才疑心昨晚只是自己做的一個夢。帶著疑惑的心情，王才來到公司，公司中還是一如往常的死氣沉沉，同事一個個都沉默地走進公司，打招呼也只是懶懶地抬一下眼皮，王才愈發(fā)疑心昨晚的許愿只是幻夢。
來到自己的辦公桌，王才打開電腦，正準備開始一天單調重復的工作，卻被領導叫到了辦公室。王才帶著忐忑不安地心去了領導的辦公室，平日一向對自己態(tài)度暴躁的領導一改往常，對自己和聲細氣，夸贊自己工作做得不錯，為人老實可靠，準備將自己提拔為部長。
王才從辦公室出來，腳下如踩在棉花中，他沒有直接回到辦公桌起，而是先去了廁所，平靜一下自己的心情。望著鏡中的自己，王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伸出手扯了扯自己的臉，感到一陣疼痛方才醒悟過來，王才發(fā)出一陣笑聲，笑著笑著卻發(fā)現(xiàn)了異常，自己空有笑聲，卻是沒有笑容，鏡子上是一個面色平靜的人張著嘴發(fā)出一陣笑聲，詭異極了。
王才明白過來，這是與人偶的交易達成了，自己得到了升職加薪，失去了笑容。幾個月后，王才重新租借了一所地段更好、設備更好的房子，但他還是過得不如意，雖然他升職加薪，當上了部長，可自己在公司的處境并沒有改變，下屬陽奉陰違，上司壓榨打壓，形單影只，落落寡和。
王才回到家中，鬼使神差地翻出了所在柜子里的木雕，用自己的悲傷許下了同事關系和睦的愿望……
幾年過去了，一所裝飾豪華，周邊環(huán)境優(yōu)美的獨棟別墅中，一個男子站在巨大的落地床前看著窗外的景色，他大腹便便，面色冰冷，眼神呆滯。妻子下樓來看見他，恭敬低順地打著招呼；來到公司，每個人露出程式化的笑容。奇怪的是，男子手中始終拿著一個木雕，對比鮮明的是木雕的臉上反而呈現(xiàn)了如人的靈動。在無人看見時，男子嘴中總會念叨著：“我要交換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