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火二弟子當(dāng)即換成常人的裝束,火速下山。不久白衣弟子水辰來報:“新來的那個小孩不見了?!笔捪壬惑@,命人找遍了全莊,果然沒少沖蹤影。
二弟子跟上金泰來、宮本、崔明亮等人,發(fā)現(xiàn)那小孩少沖被他們的隨從脅持。最怪的是,金泰來來時本是乘轎的,這時卻和其他隨從一起走路。
一直跟到岔路口,崔明亮下轎來到一抬大轎前,說道:“本官要事在身,這就不相陪星使了?!?p> 只聽轎里人道:“三位今日相助田某,田某改日還有重謝?!蹦翘Т筠I便向西北那條道去了。
金泰來、崔明亮二人也和宮本分了手,朝義州的方向乘轎而去。
木、火二弟子蒙了面,半途中截住金、崔二人,逼問那姓田的來路,又將去何處。金、崔受逼不過,立即吐露實情。原來那人是明朝派到朝鮮請兵攻金的使者之一,姓田名爾耕。三人受了他恩惠,答應(yīng)以弈棋為名、字畫為餌,為的是問蕭先生三個題目。此刻他要去的是八卦觀。至于有何圖謀,也不得而知。
木、火二弟子探得實情,即由火熒惑火速回莊報知。木太歲則去追蹤田爾耕。蕭先生聞報大驚,道:“木野狐當(dāng)真害人,少沖兄弟被人捉去咱們竟不知覺。這田爾耕是明朝使臣,此行要見的人必是咱們數(shù)年來費盡心思要找的人。”當(dāng)下帶同四大弟子,星夜投八卦觀而來。
少沖看見那東洋人有人指點在木太歲之先,當(dāng)時便要叫破。但他剛張口,有人在他身后出其不意的蒙了他嘴,挾至轎里塞了嘴、縛了手腳。其時人人都在關(guān)注棋局,誰也沒有留意。其后的事他也不甚了然,只知道轎子坐上來一人,可是不久那人下去,又換了一人。
轎子漸行漸高,后來又向下行,也不知去什么地方,更不知這伙人捉住自己所為何事。隱約聽見有人問道:“這小孩是蕭遙的人,殺了棄尸于此,他們絕難找到?!鞭I里的人道:“這小子若是懂些土木之術(shù),于咱們說不定還有用處?!眱扇苏f的都是漢話。
終于到了一處,轎子落地。少沖被提到轎外,去了束縛、嘴中布團(tuán)。此時天色微亮,眼前是一座道觀,數(shù)名道士迎了山門,田爾耕與他們說了幾句話,便被帶到大殿。
一老道士迎出來,打個道稽道:“田大人先降,貧道有失遠(yuǎn)迓,恕罪恕罪?!闭f的是漢話。
田爾耕道:“本官奉大明天子之命出使朝鮮,搬兵攻金,順道拜望洞玄道長,施舍些錢物,以作修繕道觀之用,還有皇上所賜的三千冊《參同契》《玉皇經(jīng)》。”他打個手勢,立有八個挑夫挑了八個挑子擺到殿前。
洞玄道長稱謝一番,陪著田爾耕上香,然后四處觀瞻。
大殿正中神廚供的是三清,廚后是黑虎玄壇,供趙公元帥。大殿兩側(cè)分坐斗八星宿、三十三天帝子、四值功曹、靈官神將、六丁六甲、天罡地煞,又四圣堂內(nèi)供真武帝帝君、太乙真君、南極仙翁、紫微大帝。
游了一遍,田爾耕提出要看地宮。洞玄道:“地宮乃本觀禁地,別人外人,就是本觀弟子也不得擅入。還請?zhí)锎笕髓b諒。”
田爾耕道:“你八卦觀乃我大明天子敕建,觀中無一物不是我朝賜賞,就是道長的玉牒也在我朝天師的管轄之列。何以本官反成了外人?”
洞玄道:“貧道正是奉了大明天子之命。除非有大明天子的圣旨,地宮一律不得讓人進(jìn)入?!?p> 田爾耕道:“本官只是瞧一瞧有什么地方需要修繕,沒什么大不了。皇上那里自有本官承擔(dān)。這里有十二個地宮,你只開白羊?qū)m,本官看一宮罷了。”說罷不由分說,便叫人打開白羊?qū)m之門。
洞玄無奈,只得叫人取來鑰匙開門,叫別人不可隨入,自己陪著田爾耕下到地宮。
地宮在觀中的鎮(zhèn)邪塔下,天圓地方,地形八角。石壁平滑,上鐫箴訓(xùn)條文,有“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等語。正中一方白玉高臺,四周嵌著八卦,臺上是金身法座,身披黃羅灑金圣袍,蓮花冠、朱文舄,一手執(zhí)如意,一手執(zhí)麈尾,涂抹的金粉卻已斑駁。身周點著七星燈,成北斗之形排列。法座四周都是十八地獄種種神怪鬼魅的雕像,烹剝刳心、銼燒舂磨,種種情景皆栩栩如生。便是田爾耕,看了也不免生寒。
待至法座前,田爾耕問道:“這就是鎮(zhèn)邪雷壇?”看著便伸手去觸法座。
洞玄驚得臉色大變,忙加阻止道:“大人不要妄動!這地宮處處布置機關(guān),原是為了防范竊賊進(jìn)地宮盜寶的。”
田爾耕微笑著收回手,和洞玄回到地面,說道:“本官要在此處盤桓數(shù)日,你去安排飲食住宿?!倍葱?yīng)命,隨即安排齋飯。
少沖以為此處已是中原,雖然被挾持,卻不怎么害怕,表面十分乖順,心里卻一直想著尋機逃走。晚飯后,少沖與看管他的兩個轎夫同睡一房。外面剛報三更,便有夜貓子叫。一轎夫道:“時辰到了!”兩人挾著少沖到鎮(zhèn)邪塔前,見那里已有數(shù)人等候。不久又來了兩人,當(dāng)中一人便是田爾耕。田爾耕問一人道:“鑰匙呢?”那人道:“小人據(jù)模樣配制成了?!碑?dāng)下打開宮門。田爾耕命兩人和少沖隨來,其余人等把守在門外。
到了地宮,田爾耕神色立即凝重起來,輕手輕腳的來到雷壇之下,生怕一不小心觸動機關(guān)。七星燈忽明忽暗,四面的鬼怪此刻顯得尤為陰森駭人。
田爾耕繞著雷壇走了幾個圈子,取出羅盤定方位,哪知指針擺來擺去,每次停下來都停在不同位置。這一下吃驚非小,心想:“羅盤無法指向,找不到入口,那該如何是好?”忽想到少沖,便問他道:“小兄弟,你可知乾位方?”少沖連“乾位”兩字也沒聽過,當(dāng)然不知,便一個勁兒搖頭。
田爾耕道:“小兄弟,目下地宮之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咱們?nèi)舴植幻鞣较?,便出不了這地宮。難道你想困死在這里么?我請你來是要你干活的,可不是吃白飯的?!鄙贈_心道:“我也沒求你,誰讓你請的?”說道:“我不知道啊。”
田爾耕道:“乾為天,居西北,乾坤屯蒙需訟師,六十四卦列其位。你師父沒教過你六十四卦方位圖么?”
少沖心想:“原來你問我的是方位?!焙銮埔娔瞧咝菬?,隨口道:“聽說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北辰,那便是北方了?!?p> 田爾耕一聽,如夢方醒,喜道:“是啊,我怎么沒想到?”他走到雷壇前,從玉衡、開陽、搖光三星的連線指向推算出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大方位,又從八大方位推算出六十四個方位。然后出乾位十步,趨無妄七步,轉(zhuǎn)師位十二步,返同人七步,至坤位十五步,正走到一座判官木像之下。便叫手下轉(zhuǎn)動木像。木像轉(zhuǎn)了身子后,東邊宮壁打開一道門。
田爾耕大喜,教一人拿燈在前,從那門而入。里面是條促狹的地道,到了盡頭,又折而向左,復(fù)行數(shù)十步,忽有亮光,已到了一扇門后。
那門虛掩著,從門縫脧進(jìn)去,見里面偌大一個石室,一個破衲老者背著身子在煽火煮飯,室內(nèi)卻不見炊煙,想是另有煙囪通到地面。田爾耕一個箭步上前,匕首抵在老者后心上,輕聲道:“啞前輩,我知你不會說話,……”他向一手下使個眼色,那手下掏出一串鑰匙。田爾耕指著壁上一銅一鐵兩把鎖,又道:“我問你,開鎖的是銅鑰且你說的是真話,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蹦抢险邉傄稽c頭,他匕首疾送,老者撲地而死。他看也不看一眼,立即奔到掛鎖的那面墻下。
那墻乃一塊巨鐵鑄成,中間有道鐵門。門上掛了一銅一鐵兩把鎖,串在一起,但只需打開其中一把便可打開鐵門。
田爾耕貼墻聽了一會兒,輕聲叫道:“教尊,你老人家在這兒么?”連叫幾聲,忽從里面?zhèn)鱽礴備D碰擊之聲。田爾耕退了數(shù)步,叫手下道:“開鐵鎖!”
拿鑰的那人見田爾耕要他開鎖,不禁渾身發(fā)抖。這兩把鎖僅開一把就可打開鐵門,但若插錯了鎖,就會引動機關(guān),開鎖之人性命不保,而另一把鎖就此無法打開。而不用鎖鑰,強行刀砍錘砸,引動炸雷,室內(nèi)任一人也別想活著出去。
那人看到主人凌厲的眼色,不敢不從,只得大著膽子去開那把鐵鎖。插入鎖孔,輕輕一扭,一聲“咔嚓”,鎖真的開了。田爾耕大喜,推開鐵門,叫道:“教尊,弟子田爾耕來救你了?!?p> 門一開,糜爛腐敗的氣味沖鼻而至,眾人不禁掩鼻。里面陰森森的,仿佛還聽到一個濁重瘆人的聲音,也不知是人的喘息聲,還是鬼怪發(fā)自地底的咆哮聲。借助外面照進(jìn)的燈光,隱約見室內(nèi)趺坐著一人,亂發(fā)遮面,全身皆白。
少沖心想:“觀主不許外人擅進(jìn)地宮,原來這里囚禁了犯人。田爾耕是中原的大官,怎么又有教尊?”
猛聽到一陣極嘯厲的笑聲,然后是一個濁重的嗓音道:“你是田爾耕?”
田爾耕趨步上前,道:“是啊,明王座下弟子田爾耕。教尊你老人家受苦了,弟子特來救教尊出去的。”
那人道:“你說老夫可以出去?”
田爾耕道:“是啊……”他話未畢,驀地一股極大的吸力將他吸了過去。脖子上立刻有一只冰冷如鐵的大手掐住,氣為之一窒,只見教尊亂發(fā)飛舞,神情猙獰至極,嚇得他魂飛天外,忙大呼道:“教尊饒命!”
白發(fā)老者道:“老夫囚在此處,世上只有一人知道。你是不是奉他之命來殺老夫?”
田爾使勁搖頭,道:“五年前教尊為東廠錦衣衛(wèi)設(shè)計陷害,教中兄弟無人不想營救教尊。只是不得其法,誰也沒打探出囚禁之處。后來朝廷還假傳消息,說教尊老人家瘐死獄中。弟子混入錦衣衛(wèi),討得鄭國泰歡心,在他身邊做事,探知他每年都要借故出使朝鮮,便是來見教尊。弟子籌謀已久,才偷到鎖鑰仿制了一把,趁出使朝鮮請兵之機,救教尊重出江湖?!?p> 白發(fā)老者哈哈大笑,震得眾人耳鼓發(fā)痛。只聽他說道:“重出江湖,我白袍王森做夢都想重出江湖。哈哈,田爾耕,你救了老夫,可要老夫賞賜你什么?”松了雙手。
田爾耕一下子跌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道:“弟子忠心我教,對教尊崇拜得無以復(fù)加,時時想聽教尊老人家的教導(dǎo)。弟子聽說教尊還在人世,只想著能救教尊脫離苦海,別的什么也沒想?!?p> 少沖聽他自稱“王森”,不自禁的心生寒意:“他是白蓮教原教主王森?不是早死了么?怎么還活著?”
王森道:“老夫恩怨分明,你有求不妨直說?!?p> 田爾耕道:“弟子別無他求,愿拜教尊為師,一生一世侍奉你老人家。自忖無德無能,怕教尊不答應(yīng)?!?p> 王森道:“老夫有兩個徒兒,大徒弟李國用別立門戶,用符咒召鬼,與老夫作對,為老夫一掌打死。二徒弟便是我兒王好賢,他竟串通東廠番子陷害他老子師父,自己做起教主來,老夫若能出去,第一個便要教訓(xùn)他。老夫一身神功,無人可傳,如今收你做入室關(guān)門弟子,也算死而無憾了。哈哈……”
田爾耕連忙大磕其頭,口稱:“徒兒拜見師父!”摸出靴上的匕首,道:“這柄烏金匕首切金斷玉,削鐵如泥,讓徒兒為師父砍斷鐐銬?!笔治肇笆祝粫r沒有動手。
王森道:“怎么?”
田爾耕道:“徒兒想到,那洞玄老道是鄭國泰心腹,武功遠(yuǎn)在徒兒之上,待會兒出去,師父自重身份,自不屑與破老道動手,該由徒兒代勞??墒峭絻骸闭f至此,忽見到王森亂發(fā)間如電般的雙眼,身子不自禁的向后一縮。
便在此時,從室頂傳來畢剝之聲,越來越大,了陣陣熱浪自四面透入。田爾耕的一名手下跑進(jìn)室叫道:“不好啦,出口已被大火封堵,咱們出不去了?!?p> 王森冷笑道:“洞玄發(fā)覺你救老夫,要燒死咱們??梢矝]這么容易。老夫現(xiàn)下受你一套速成的武功‘石佛指’。你取幾截竹簽來。”田爾耕大喜,立即奔至外面的廚房,用匕首削了幾截長不過一寸的細(xì)蔑片,回鐵室交給王森。
王森扣一截在拇中二指之間,說道:“看清楚了!”話未剛落,進(jìn)來報訊的那人悶哼一聲倒地。其余三人嚇了一跳,不禁退開一步。
田爾耕道:“師父,徒兒沒看到你發(fā)指,怎么鄧瘌頭已被竹簽射死?!?p> 王森道:“石佛飛竹,當(dāng)然不能讓人事先看到絲毫征兆。高手過招,尤其如此?!鹬浮糜诮硐喽?,突然發(fā)指,對手往往防不勝防?!碑?dāng)下教田爾耕如何發(fā)勁,如何掩飾。原來左右手各扣一截竹簽,一手露在前,一手藏在后。與人動手,在前的只是虛張聲勢,在后的突然發(fā)指,出其不意。
少沖一聽這門功夫以暗算傷人,頗不光明,心想魔教的武功果然邪惡。
田爾耕不一會兒便已學(xué)會‘石佛指’,用匕首斬斷王森的鐐銬,果然是削鐵如泥,鐵鐐一斬而開。這時火越燒越近,濃煙彌漫鐵室。眾人都覺熱浪逼人。忽然幾聲炸響,地動欲裂,地室將塌。再看出去的地道,已被炸塌封死。田爾耕的另一名手下急道:“怎么辦?求教尊示下。”
王森長袖一伸,已把他卷起擲上鐵墻,那人當(dāng)場死去。王森舉銬向天,叫道:“難道老夫真要葬身于斯么?”
田爾耕道:“徒兒有辦法了?!彼叩皆钸叄脼踅鹭笆琢岁噥y劃,磚灶塌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竇。
田爾耕道:“師父,這煙囪通到地面。只是孔道太小,怕是出不去。”
王森一笑,道:“是么?”骨格爆響,突然間身子變得又細(xì)又長,整個鉆入煙囪。
田爾耕喜道:“是縮骨功!”忽又叫道:“師父等等我!”他見囪道斜行向上,便用匕首在囪道四壁亂削亂劃,費了好大功夫才鉆出地面,已是精疲力竭,渾身骯臟,不成樣子。地面上濃煙滾滾,只聞房屋垮塌聲、火燒爆裂聲,他抬頭想找王森的所在時,突見兩人正對立在他前面兩三丈遠(yuǎn)處,一個是白袍老怪王森,另一個卻是鄭國泰。兩人似已立了許久,動也不動,便如兩尊塑像,連袍袖也絕不因風(fēng)而拂。
田爾耕心想:“鄭國泰什么時候來了?兩人武功都深不可測,這般對峙,必有一番惡斗?!眹樀盟康夭粍?,連大氣也不敢出。
卻聽王森道:“你在發(fā)抖。”鄭國泰道:“你胡說!我怎么會怕你?五年前你武功在我之上,不過這些年本官武功精進(jìn),而你五年不見天日,飲食惡劣,身子變得糟糕之極,又豈是我的對手?”
王森放聲大笑,聲震屋梁,周圍數(shù)間屋子轟然垮倒。笑罷道:“一個身子糟糕之極的人,能笑得如此開心么?”
便在此時,忽有腳步聲響,有人奔鄭國泰而來。鄭國泰本已緊張到極點,驚得反手一記鎖喉爪??茨侨藭r,只見他喉管已斷,咽氣倒地,一手仍指遠(yuǎn)處,正是洞玄道長。
鄭國泰一怔之間,一截竹簽飛到。他立即鼓起肚腹,竹簽一碰到他脹大如球的肚腹立彈了回去。王森一接一放,鄭國泰一聲輕呼,脹大的肚皮忽被尖利之物刺破,真氣跟著大泄。只一瞬間工夫,鄭國泰便如泄了氣的皮球,軟癱在地。原來王森接的是竹簽,放的卻是一枚尖針。只因他一接一放太快,別人看不出來,還以為放的仍是原來那截竹簽。
田爾耕見鄭國泰已無還手之力,立即精神大振,奔上前揮匕首朝他胸口了陣猛刺,不住的道:“敢和咱圣尊作對,這便是下場!”
王森道:“他若早下手殺老夫,老夫也不會活到今日?!?p> 田爾耕道:“鄭賊不殺師父,無非是想到我教的《蓮花寶典》?!?p> 這時忽有弟人奔近,望王森跪地而拜,口稱:“明王座下散人蕭遙引五大弟子拜見圣尊。”來的正是蕭先生及木火金水土五行弟子。原來適才洞玄手指遠(yuǎn)處,正是向鄭國泰報信。
少沖恰在此時爬出囪道,聽到這話,才知蕭先生所說的“我教”也正是莊錚加入的的白蓮教。
卻聽王森道:“蕭先生如何在此處出現(xiàn)?”
蕭遙道:“弟子于三年前來朝鮮定居,意在打聽圣尊下落。前晚這位教友……”他說到這里望了一下田爾耕,又道:“……到莊上弈棋,露出口風(fēng)。弟子匆忙趕來支援,今見圣平安無恙,心喜若狂。”
王森道:“你來的正好。忽乎五載,中原武林沒有我白袍王森,不知成了何等樣子?咱們即日回中原,召集舊部,再轟轟烈烈的鬧他一鬧。哈哈……”笑聲中大邁步而行。田爾耕立即跟上去。
蕭遙才走幾步,忽看見少沖,便向青衣弟子木太歲道:“咱們答應(yīng)了人家,自當(dāng)然諾。你帶著這小兄弟隨后而來?!闭f罷忙去追王森。五行弟子帶著少沖在后跟著。
蕭遙知道老教主不喜外人,故叫木太歲帶著少沖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面。路上有蕭遙留下的標(biāo)記,兩人不致跟丟。連行了半個月,終于到了滿洲境內(nèi)。
這一日兩人正走在山路上,忽聽后面馬蹄聲得得,頃刻間三匹快馬自身旁呼嘯而過。沒走多遠(yuǎn),那三個乘者兜轉(zhuǎn)馬頭,馳了回來。其中一漢子向兩人問道:“喂,知道馬尖坳怎么走?”
少沖聽他說的是漢話,甚感親切,正要開口,木太歲拉了一下他胳膊,搶口道:“我們是外地人,不知道。”三乘者吆喝一聲,掉頭而去,似乎有什么急事一般。
木太歲待他們?nèi)ミh(yuǎn),向少沖道:“他們是王好賢的人,這么急匆匆的趕路,恐怕是為著咱們而來。你不要多言,免招殺身之禍。……”說未畢,后面又有數(shù)騎人馬趕來,大多著白衣裹白巾。經(jīng)過兩人時,當(dāng)中一白眉老者向其他乘者道:“馬尖坳就在前面,大伙兒趕快些,別讓他老人家等急了。”一言才畢,馬隊已在數(shù)十丈之外。
少沖聽那老者嗓音厚重宏亮,顯得內(nèi)功極高,心想:“他已如此之老,居然還有一個老人家,不知那老人家又有多老?”
木太歲道:“麻老虎也來了,怕是有些不妙?!鄙贈_抬頭見他臉色凝重,顯得憂心忡忡。
兩人循著路標(biāo)而行,一路都有白蓮教的人過去。木太歲心道:“不好,他們知道了老教主行蹤,要去圍殺他老人家?!币荒罴按耍瑪y起少沖快步而奔。
轉(zhuǎn)過一道山嶺,忽見眼前站了數(shù)百人,大多著白衣裹白巾,都靜悄悄的望著對面的高外。對面一石如柱,高有七八丈。石頂一坐一立兩人,坐著的那人散發(fā)披肩,須發(fā)皓白勝雪,滿面皺紋,一雙鷹目卻冷如冰刀,平視遠(yuǎn)方,正日白袍老怪王森。立著的那人是錦衣衛(wèi)千戶田爾耕。
木太歲在人叢中看到了師父及四個師兄弟,喜道:“原來是自己人!”輕聲囑咐少沖道:“這是我教在此聚會,你不要多言,倘若別人問起,你就說在乾達(dá)婆旗下供事,不過尚未入教?!眱扇藦闹虚g人道來到石柱下,與蕭遙等人站在一起。
場上雖站了幾百人,但鴉雀無聲。此后陸續(xù)又有人來。鏗鏘聲中,王森站了起來,掃眼看了一下場中之人,淡淡的道:“陸鴻漸和屠一刀呢?他們不敢來見老夫么?”
眾人仰望上去,見他手足俱有鐐銬,山風(fēng)拂動袍襟,須發(fā)盡舞,鷹目如電,凌然而有威勢。這時那白眉老者道:“右護(hù)法和屠人王怕是遇到了麻煩,太上教主請稍待片刻?!?p> 王森仰天大笑。笑聲中幾分憤怒,又有幾分蒼涼。眾教徒有的相顧失色,屏住了呼吸。跟隨王森多年的老教徒都知,王森殺人前都會大笑。
王森笑罷,道:“老夫明白,他們眼中只有教主,沒有我這太上教主。想當(dāng)初老夫坐鎮(zhèn)聞香宮時,靠他二人鎮(zhèn)壓了數(shù)次部眾叛變,可見他二人是忠于老夫的。何以如今連見老夫一面也不愿了?獸王,你可知原由?”
那白眉老者是白蓮教“四大會王”的“食肉獸王”麻狜,因喜蒸吃小孩,人稱“麻老虎”。麻狜當(dāng)下一躬身道:“弟子愚昧,請?zhí)辖讨髻n示!”王森道:“因為,因為老夫已不是教主了?!?p> 眾人聽了都老大不解,心想:“兒子、老子誰是教主,不是一樣么?”
又聽王森道:“七年前,老夫不幸中了名門正派的奸計,為錦衣衛(wèi)拘獲,身陷天牢,我兒繼任教主,可想到救老夫出獄?嘿嘿,老夫要上九頂蓮花峰,第一個要殺老夫的便是王好賢?!?p> 此言一出,眾教徒都道:“太上教主多心了?!?p> “教主得知太上教主得見天日,高興還來不及哩?!?p> 一老教徒道:“太上教主身陷天牢,教主曾派四大會王齊入京師,大鬧了一場,那知東廠、錦衣衛(wèi)甚是狡猾,四大會王竟是連牢房也沒找到。后來朝廷宣稱太上教主瘐死于獄,教主還大哭了三天,為太上教主建了衣冠冢。”
王森冷冷一笑,道:“這都是皮毛外相。秦廣成,你在本教資歷也算老的了,何以如今還中是傳頭之職?論心計手段,你還不如小你許多的徐鴻儒。昔時徽、欽二帝被金兵所虜,趙構(gòu)泥馬南渡,于建康稱帝。他也曾命岳飛北伐,但當(dāng)岳飛要直搗黃龍,要迎還二帝之時,他何以唆使秦檜、萬俟卨以莫須有罪名害死岳飛?還不是怕二帝回來,自己這寶座便坐不便了?!?p> 待王森說完,眾教徒無論是否領(lǐng)會,都道:“太上教主發(fā)前人所未發(fā),真是字字珠璣,句句發(fā)人深省?!?p> “太上教主高屋建瓴,論斷精辟,弟子們?nèi)绨卧埔娙?,豁然開朗,如醍醐灌頂,智慧大開?!?p> “這是太上教主七年坐關(guān)所悟,將來要載入圣典呢,咱們好好記在心中,回來去傳與其他弟子領(lǐng)會?!?p> 少沖聽在耳中頗不舒服,但想王森那番話也有些道理,以前聽太公提到岳飛事跡,只道是秦檜嫉賢妒能,想不到主謀竟是皇帝老兒。
王森待眾人稍停,又道:“遠(yuǎn)的不說,就說英宗遭土木堡之禍,為瓦剌俘虜北去,其弟郕王繼立為景帝。后來瓦剌乜先送還英宗,景帝迎之不疑,使居南宮,終致奪門復(fù)辟。我兒若是聰明的,當(dāng)效趙構(gòu),不效郕王?!?p> 他一說畢,石下又是一片頌揚之聲,有的更將他與釋祖、白蓮老祖等大圣并列。王森聽眾教徒頌揚之聲一浪高過一浪,覺得大為受用,畢竟七年牢獄,面壁枯坐,哪里去聽這好聽的話?
獸王麻狜道:“教主倘真的容不下太上教主,乃大逆不道,我等當(dāng)廢去他,擁太上教主重登教位,兄弟們,是不是?”
此言一出,誰敢說個“不”字?眾教徒眼見太上教主偉岸如救世之主,唯恐說得不大聲,都大叫:“好!”“該當(dāng)如此!”“弟子們對老教主忠心擁戴,決無貳心?!蓖跎吹奖娊掏酱蟊碇倚?,不禁撫須大悅。
原來王森一出獄便召集舊部下欲謀復(fù)位。子奪父業(yè)隨處可見,而王森以垂暮之年,還戀著教主之位,要從兒子手中奪回來。
卻在這時,忽聽遠(yuǎn)處有人宏聲道:“白蓮教弟子聽令:石上那人是朝廷派來的奸細(xì),冒充先教主,意欲占據(jù)本教而后毀之,兄弟們且莫上他當(dāng)?!?p> 眾人回頭望去,只見上山的要道盡是白衣白巾的白蓮教徒。來的人數(shù)頗眾,看不清誰在說話,但聲傳如此之遠(yuǎn),場中人聽得一清二楚,說話之人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王森瞇縫著眼,道:“蒙萬仇,你過來說話?!痹捯綦m輕,卻傳出老遠(yuǎn)。一會兒從山下奔來五人,當(dāng)中一人黑袍直裰,體似羅鍋,手足纖細(xì),卻走得極快,另四名大漢身壯腿長,反趕不上他。石下眾教徒立即讓開一條道,五人徑至石下。
那跎背的道:“麻二哥,教主有令,還不動手?”蒙萬仇與麻狜并列為“四大會王”,號稱“吸血鬼王”。
麻狜望了一眼王森,恰與王森冷森森的目光相接,立即垂目不語。就在此時,眾人眼前一花,石下已多了一人。一個詭異的聲音道:“蒙萬仇,你有本事捉老夫走啊。”蒙萬仇見王森突然在眼前出現(xiàn),嚇得連退兩步,另四人更退了七八步也還不止。
王森道:“蒙兄弟昔年為救老夫,匹馬獨闖沂蒙山,血戰(zhàn)錦衣衛(wèi),后來大鬧京師也有你的份,可謂忠心本教。王好賢蠢笨無能,難當(dāng)大任,還是奉老夫為教主吧?!?p> 蒙萬仇道:“蒙某只知有聞香宮的教主,教主之令,蒙某不敢不遵?!彼f罷身形一晃,向王森撲去。
王森道:“老夫知你是條漢子,讓你十招。十招之后你仍殺不了老夫,別怪老夫心狠?!闭f話間身形微動,已避開蒙萬攻來的五招。蒙萬仇雙臂彎作蛇形,腳踏龜步,蛇借龜之穩(wěn)重,龜借蛇之靈動,使的是他賴以成名的龜步蛇形拳。但十招過后,仍連王森的衣角也沒碰到。
王森冷笑一聲,籠在袖中的雙手齊出。蒙萬仇雙手被一股大氣吸了過去,陷入王森掌中,全身真氣如黃河決堤,狂泄而出。只見他五官扭曲,全身收縮,似乎連身子也要被吸入王森掌中。而王森身子卻脹大如球,亂發(fā)狂舞,周圍的草木都向他飛去,如磁吸鐵一般。蒙萬仇越是掙扎,體內(nèi)真氣泄得越快,越是難以收攝。不久便縮成一團(tuán),掛在王森手中如一具皮囊。王森雙掌一收,蒙萬仇悶聲墜地,蜷曲如蛇。同
來的四名大漢來曾見識過老教主的手段,一見獸王死得如此奇特,舉步欲走。
王森道:“我白蓮教沒有貪生怕死之徒?!彪p掌陡然平推,那四名大漢被一無形大力拉扯,一個接一個撞入王森掌中,連成一串,都被吸成了干尸。眾教徒大呼著圍上去競相踐踏死尸,有的拉出死者臟腹舔噬。
王森袍襟鼓脹,臉色由青轉(zhuǎn)紅,須發(fā)也黑了少許。長笑聲中一躍而上石柱,舉銬向天,說道:“本樂已死,紫陽作古,試問當(dāng)世又有誰能與我王森一決高下?哈哈,我王森豈非要寂寞死么?”
田爾耕仰視王森,眼中盡顯欣羨之色。眾教徒相顧駭然。麻狜呆了半晌,方朗聲道:“教主神功蓋世,天下無敵,德配堯舜,功高軒轅,千秋萬代,一統(tǒng)江湖?!?p> 眾教徒一齊跪伏,高呼:“教主神功蓋世,天下無敵,德配堯舜,功高軒轅,千秋萬代,一統(tǒng)江湖?!边B隨同蒙萬仇來的諸人也隨聲頌揚,一時聲震山谷,回響久久不絕。
少沖其時雖年幼,但于王森之嗜血陰冷,麻狜之厚顏無恥,大為反感,心想白蓮教被人目為邪教,并非冤枉。他初生牛犢不畏虎,這么一想,不禁冷笑了一聲。饒是聲音輕微,淹沒在眾人的頌揚聲中,仍被王森聽到。王森冷目如電,一下子射到他身上。見眾教徒跪伏在地,獨他鶴立雞群,又是不悅,道:“你笑什么?”
少沖毫不畏懼,挺胸昂首的道:“前輩只聽到屬下的夸贊,沒聽到別人的辱罵?!蓖跎鋈坏溃骸笆裁慈枇R?”木太歲一個勁的向他遞眼色,少沖視而不見,仍道:“他們說你蠱惑人心,流毒千里,兇殘暴虐,欺世盜名,奸惡邪淫,亂七八糟……”他一口氣說出了一大堆聽別人罵王森的話,也虧他把別人的話記得這么清楚。
王森越聽越怒,雙手向下猛砸,一股無形之力直撞少沖胸口,站在他前面的數(shù)人先被掀翻橫飛而去。那股力將及少沖胸口,斜里又有一股力推到,兩力相交,消于無影。卻也帶著少沖打了兩個轉(zhuǎn),一屁股坐地,嘔出一口血來。一老者伸手挾起他,叫聲:“走吧!”快步向山下而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