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這不是恐嚇
距離玉林詩會開始還有兩天時間，隨著張妙之的到來，似乎整個玉林城都變得熱鬧起來。
林志用也一改先前的苦悶，將心事說予張妙之聽后，他只覺得胸中擁塞不見，瞬間變得暢達(dá)起來。
他這模樣，張妙之瞧著卻覺得不太好。
這人啊，一旦連死也不怕了，那離死也就不遠(yuǎn)了。
酒樓的大廳中，五人正吃著飯，他們坐在正中，卻感覺像是坐在角落一樣。四周隔絕出一片無人的桌位，不少人都和他們隔著一段距離。
張妙之隨意打望了眼，這些人里有書生，有富貴公子，有滿是江湖氣的武徒，還有眼神倨傲的修士。
唯獨(dú)沒有普通百姓，仿佛這附近都被包圍了似的。
林志用苦笑了聲，顯然也是注意到這周圍的情形。他咽下口酒，就起身道，“天師，趁著還有些時間，我去拜訪一下曾經(jīng)的老友?！?p> “你一個人出去，不怕出事嗎？”
“放心吧，除非后天我真的前往詩會，不然他們是不會出手的，目前我還是很安全的。”
張妙之點(diǎn)點(diǎn)頭。
卻聽有一人高聲道，“林執(zhí)筆，聽說你寫的一手好字，莫不是準(zhǔn)備去留下些遺書什么的。”
林志用沒有看那人，就像沒有聽見一樣淡然。
三個小家伙卻是聞聲望去，那人也是一副書生打扮，不過衣服材質(zhì)就要閃耀許多。這人明顯來著不善，那戲謔的眼眸不住往幾人身上打量。
張白鶴三人倍感疑惑，心說這書生怎么還要欺負(fù)書生。
似乎不愿多留，林志用再次告別了聲，就朝著酒樓外走去。他行步平緩，不驕不躁。
可看在那些人眼里卻是覺得可笑，就聽他譏諷道，“哼，欺世盜名的小人，真是我儒門敗類。”
這聲嘲弄惹得一旁幾人義憤填膺，同樣是悶哼出聲。
張妙之搖搖頭，沒有多看，而是自顧的挑著青菜葉吃。
他夾了些許，放在張小果碗里，“多吃點(diǎn)素的，別老想著吃肉，不然肉吃多了，會口臭的?！?p> 嗯？
張小果狐疑，明顯不怎么相信自家?guī)煾傅难哉摗?p> “師父，還有這種說法?！?p> “當(dāng)然了，都說喝水不忘挖井人，這喝著水的功夫轉(zhuǎn)頭就把挖井的人給埋了，這水能不臭嗎？”
一聽之下，張小果更加疑惑了，“跟我吃肉有什么關(guān)系。”
“道理是相同的就行，水臭肉臭口臭，不都是臭?！?p> 張小果虛起眼睛，總覺得師父話里有話，但他就是聽不出來。不過，他倒是不在意，反正都進(jìn)自己碗里了，那就只有一個下場！
一旁幾人豎起耳朵聽著，從林志用走后，他們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這年輕道士身上。
此刻聽他這么一說，哪還不明白其中深意。
當(dāng)下之前嘲諷林志用那人就走了出來，來到四人的桌旁冷笑道。
“道士，你這話我可不同意。”
張妙之淡漠的看了眼他，隨意回道，“你同不同意管我什么事?！?p> 呵呵.......這人呵笑道，“你暗諷我們也就罷了，可你若要說他林志用乃是挖井人，我不同意?！?p> “他林志用不過區(qū)區(qū)一縣令，都快四十了也才勉強(qiáng)明意，怎敢言挖井一說！”
這人似乎是想逮著張妙之辯駁一番，那執(zhí)拗的模樣正氣凌然，看的張妙之也不由搖頭道，“這位居士，我且問你，你先前說他欺世盜名，可是有什么依據(jù)。”
“依據(jù)？”這人哼了聲，“后天你便知曉?！?p> 聞言，張妙之大笑出聲，“那這挖井一說，后天你也會知曉的?！?p> 張妙之的話讓這人面露不快，他瞇起眼睛審咄的看著張妙之，想要把他從里里外外都給瞧個清楚。
“你就是他的留書人？”
三徒弟都吃飽了，張妙之見狀也不愿呆在這處煩悶的地方，起身領(lǐng)著三人也朝外走去。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傳了回來。
“我只是他的一個好友罷了?！?p> 話落，張妙之已消失在酒樓中，獨(dú)留下這些人思索起來。半晌，笑聲響起，從一聲嗤笑到連樓里樓外都仿佛能聽見的大聲哄笑。此刻的嘲弄，化作笑容洋溢在他們的臉上。
一處樓臺上之上，有兩名氣質(zhì)不凡的年輕人坐在此處。
朝下望去，剛好能遙遙見著張妙之從酒樓內(nèi)走出來。其中那名衣著華貴的公子正是那日里，在陵安酒樓中出盡風(fēng)頭的那人。他身旁坐著的人，毫無意外。
正是名為臨臺的仙門修士。
此刻見著張妙之，連華貴公子也不由暗自點(diǎn)頭，光從形象上來看，這道士和臨臺兄倒是伯仲之間。
只見他輕笑了聲說道，“早聞林志用的留書人乃是道門當(dāng)代第一人時，我還不怎么相信。此刻一見，果然是有幾分風(fēng)采?！?p> “膽子倒是挺大，不怕死的人最好，省的到時候死的太快，沒有一點(diǎn)樂子?！迸R臺淡淡的說道，旋即又蹙起眉來，“有些弱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得過來。”
“怎么，臨臺兄，你這是在擔(dān)心他？”華貴公子好笑道。
臨臺微微搖頭，“我怕他這回死了的話，我還得再記一個名字，豈不是麻煩?！?p> “這.......”
華貴公子面色詫然，呵笑道，“臨臺兄你的想法，還真是直接?！?p> 他莞爾一笑，面上卻是沒有多少興致。和身旁人聊天，總給他一種力有未逮的無力感。這種感覺讓習(xí)慣了大權(quán)在握的他覺得不舒服。就像是無柄的劍，不用力拿不穩(wěn)，用力的話又容易傷著自己。
必須得保持著一種介于發(fā)力和不發(fā)力間的狀態(tài)，讓他頗為難受，還必須得裝作很是歡喜。
默默搖頭，華貴公子瞥向另一處。
那處高臺之上也坐著兩人，一名年輕人和一名儒雅老者。
華貴公子暗自冷哼了聲，“沒想道沐遠(yuǎn)也來了，哦，還帶著陳于年？”
遠(yuǎn)處，沐遠(yuǎn)也瞥了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了剎那，就挪開。誰也不愿多看誰一眼。
在朝下打量，沐遠(yuǎn)望著張妙之面上沒什么表情，“這道士若是死了，道門可否會做些什么？”
一旁的陳于年微微笑著，老態(tài)的臉上沒有絲毫憂色，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放心吧，二皇子殿下，茅春一承諾過，不會影響到當(dāng)前的局勢的?！?p> “那就好?！便暹h(yuǎn)威嚴(yán)著臉，咧嘴露出抹笑意，“現(xiàn)在大周還不能亂，雖說道門勢弱，但也不可小覷。讓他們都安靜些，等到了時候自然會有他們的好處?！?p> 陳于年點(diǎn)點(diǎn)頭，便不再說話。
“那林志用當(dāng)真是打著冒用荀夫子留書的念想？”
忽的，沐遠(yuǎn)轉(zhuǎn)頭向陳于年問道。
陳于年聞言，思付片刻，才幽幽道，“只是猜測，不過那書他藏了五年也不肯拿出來。說不得真有抱著借用荀夫子的著作踏足大儒的打算?！?p> 聽著這話，沐遠(yuǎn)瞇起了眼睛。他也在想這個問題，自荀道真成圣后，他就在圣人廟中化作了一石像?？蓻]人知道他究竟是憑什么成圣的，只有從他的那些學(xué)生中能簡略得知他所教授的部分知識。
確實新穎，有開先河的能力，但若說成圣的話，還不夠。
直到荀夫子留下一部巨作，被林志用藏起來的傳聞出現(xiàn)后，眾人才明白，也許答案就在那本書里。
可五年來，無論是好說歹說，威逼利誘，林志用就是不愿意把書拿出來。
于是乎，漸漸有了他林志用想借荀夫子留下的典籍成就大儒的謠言。還有人言，他不僅是想如此，甚至有將之據(jù)為己有的不孝念頭！
至于兩日后的玉林詩會，就是林志用妄想一步登天的時機(jī)。
他想要成儒，就必須把書交出來。
能得見荀夫子的著作，儒門眾人當(dāng)然欣喜，只是林志用若是成了大儒。儒門必然會被釘在恥辱柱上，面對這等難以抉擇的局面，大部分自持風(fēng)骨的儒門人還是覺得那書暫時不看也好。
但決不能讓林志用這等奸妄小人得逞！
這便是他們對此鄙夷的原因。
至于儒門中幾位在世的大儒是如何想的，他們就不知道了。
陳于年眼中忽的閃過道冰冷的豪光，他望著消失在街道中的張妙之，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玉林城乃是大城，四面環(huán)繞著高聳的城墻，其內(nèi)殿宇輝煌，奢華的同時又帶著股文人氣息。這里是儒門的祖地，據(jù)說當(dāng)年孔云成圣時，就是在玉林。
張白鶴三人不斷被路邊擺著的新奇玩意給吸引了目光。
走著走著，就要停上一會兒。
對此，張妙之也不在意，本來就是帶他們出來見見世面的，多看看也好。
就在幾人朝著玉林城中最大的一處龍王廟走去時，一個縮在路邊的乞丐吸引了張妙之的目光。
他走了過去，頓在這乞丐身前，有些好奇，“這位居士，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乞丐是個中年人，他此刻從地上做起，張妙之才發(fā)現(xiàn)他的身子雖然瘦削，卻給人一種無比強(qiáng)大的錯覺。
“我不想殺你?！?p> 乞丐張口就是這么一句話，讓張妙之頓時啞然。
他下意識的就開啟道眸。
就見著眼前的人忽然間發(fā)生了莫大的變化。
這人身后披著長河，一道頂天立地的人影站在其中，仿佛是因為他，這天地才得以展開。
他的一手舒展開，另一只手卻是憑空虛握，就像抓著什么東西一樣。
張妙之順勢看向乞丐，就見著他那只手握著一把銹跡斑斑的柴刀，上面還有不少豁口。
“你就是那個七境武帝?！?p> 七境武帝，足以匹敵洞玄境大修士的武修。此刻就如一敝履般蹲坐在自己面前，張妙之強(qiáng)忍著那股海嘯般的壓力向自己撲來，眼眸顫動不止。
邋遢中年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自顧自的嘆道。
“我最后再說一遍，我不想殺你?！?p> 這聲讓張妙之頓時呆愣，一股參天刀芒摧枯拉朽般從他腦海中閃過。他看見了面目瘡痍和化作灰燼的滅絕之地。
等他回過神來時，那乞丐已經(jīng)不見了。
唯獨(dú)一句平淡的聲音似乎從張妙之心底響起。
他深深吸了口氣，轉(zhuǎn)而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朝著還在攤前嬉戲的三徒弟走去。
可腦中還是抑制不住的回響著那人的聲音。
“后天清早，你若來，我必先殺你?！?p> “這不是恐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