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狐靜靜地聽著他們的故事,沒有一句多言。她知道這些都與自己無關。
倒是水纖在一邊聽得風云變幻,一會是驚恐不已,轉(zhuǎn)而又長吁短嘆。突然見東方冰和基隆沒了下句,她歪著腦袋說了一句。
“這就沒了?”
“你在這聽戲呢?”東方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沒有好眼色地看。
水纖抓著東方冰的胳膊輕輕晃了晃,這招對東方冰可不怎么好使。
“那么……基隆,你怎么來這了呢?”水纖問道。
基隆手中粗壯的拐杖向地面輕點了兩下說道:“穿過風穴就直接到這里了,是……”
“是葉虎。”雪狐似沒有力氣地說,“拜勒斯的衛(wèi)隊長,是他發(fā)現(xiàn)基隆,直接帶到了蒼狼的面前,也就是我們中立團真正的執(zhí)掌人。聽蒼狼說,幸好當初救了他——兩三年后,突然出現(xiàn)一伙卡旭人,來找什么‘浪兵劍’,正巧暗星的防御和監(jiān)視系統(tǒng)不知為什么休眠了,結果這些卡旭人一頓燒殺破壞,抓了不少的人質(zhì),熱武器對他們也沒什么效果。是基隆造了一把假的給了他們,他們才走的,就是那些人質(zhì)一個都沒活?!?p> “難怪之前來的汪……她說這里對卡旭人不怎么友好?!睎|方冰說。
基隆深深嘆口氣繼續(xù)說道:“我來暗星的四年后,胡雪——啊,小雪狐就被蒼狼帶到了暗星。因為在卡旭時我親自找過流云幫我打造武器,我還見過云落。當時我第一眼看到這個孩子,差點就以為這就是她。所以我突然生出一個想法,我通過風穴沒有死,天傷也很有可能還活著,讓這個小姑娘去找他一定能將他帶回來?!?p> 可是,帶回來能怎樣?沒帶回來又怎樣?在雪狐看來,基隆只是為了躲開心中的恐懼,完成他自私的執(zhí)念,事不躬親卻將她打造成犧牲品。就如現(xiàn)在一樣,他每天都在期盼天傷能站在他的面前,而現(xiàn)在正是如此,他卻一心愧疚著對曾經(jīng)對天傷的誤解。執(zhí)念得愿以償,心中的恐懼猶在,他想要做到而今已經(jīng)做到的事卻沒辦法改變?nèi)魏谓Y果,籠罩在卡旭的那片陰云依然是雷鳴電閃?;∧茏龅?,就是一天天地等待,等到了之后,又一天天地愧疚,愧疚到和其他卡旭人的終點一樣,一具直挺挺的尸體被扔在黑暗的靈柩中,吊放在懸崖之上,希望終日能夠得到旭日之神的光芒,卻又永遠得不到光芒。
做了這么多,還不是又回到了原點。
雪狐的雙頰早已掛滿熱淚。她看了看東方冰,就獨自走出門,尋個安靜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場。她心里的那道石墻立起又倒,倒了再砌,還以為從此堅不可摧,從始至終它都是千瘡百孔。
“找個機會,道個歉?!睎|方冰看著基隆說。
“我知道沒什么用,但我會的。”他回道。
2.
雪狐看著東方冰坐在了自己的身邊,慌慌張張地用衣袖抹干了臉上的眼淚,可眼圈還是紅紅的。
“哭完了?”東方冰稍稍站起,整理了一下背后的翅膀。
雪狐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只能簡單回答了一聲“嗯”,就繼續(xù)看著遠方云霧遮蓋的山頂。她一直想去龍墓山的山巔,看一看山后的瀑布,還有不見邊際的森林,但她不知道在懼怕什么,沒有勇氣獨自踏出拜勒斯的這片小小的領地。
東方冰從基隆口中知道了雪狐的遭遇,自然也明白她這些年并不好過,除了處境上的糟糕,更多的是內(nèi)心中的災難。但東方冰的天賦中壓根就不存在“安慰”這個屬性,他只能看著難受的雪狐,嘴里卻半天蹦不出一句哄人的話。
“那你……你以后打算怎么辦。”東方冰跟著雪狐的目光看去,想了一會問道。
“跟你走。”雪狐回答地干脆利落,要么是之前深思熟慮得到的答案,要么就是根本沒過腦子。
“不行?!睎|方冰說道,“你也聽到基隆說的了,我現(xiàn)在的處境很危險,自身難保,再加上……”
“我能保護我自己?!毖┖蝗豢拷鼥|方冰說,“我能保護你。”
“不行?!?p> “你嫌棄我?!?p> “沒有。”東方冰說完又突然改口道,“對,你太笨。”
雪狐猛地站起來,狠狠瞪著東方冰,指著門前的一棵一尺粗的大樹說:“你信不信我一拳能把它打個窟窿?”
“你以為你是魯智深?”
東方冰以為她在開玩笑。只見雪狐脫下身上的外套纏在手上,左右腳各向后一劃,腳底的刺釘彈了出來。雪狐雙腳猛踏再就沒有任何準備動作,躬身就是一拳,隨著“咔嚓”一聲斷響,木屑飛濺到東方冰的臉上。
一整棵大樹,只剩下一米多高的樁子還歪立在地面,其余的徑直撞進了草坪中,劃出一道淺溝。漫天的枯葉飄飄灑灑落在雪狐的身上,倒成了一道風景。水纖和基隆聽見了這么大動靜也出來看看,也只看見雪狐站在樹樁前拍打身上的塵土,又挑釁似地盯著東方冰。
基隆看著遍地的落葉,把手中的拐杖遞給了水纖,一聲不吭地獨自走開了。
雪狐一身的“鋼筋鐵骨”是研究所的產(chǎn)物,拜勒斯村的人對于她破壞東西的行為已經(jīng)見怪不怪,況且她也從沒有做過太過分事,最后也頂多被蒼狼說教一頓。不過這確實是把東方冰嚇一大跳——一拳打斷一棵樹,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雪狐剝落手上纏繞的殘破外套,深呼一口氣說:“這個還行嗎?”
東方冰看著她通紅的手,估計不一會就會紫青。他只好吐出一句:“很行?!?p> “那我說的事行不行?”
“不行?!睎|方冰說,“要不然你問問那個叫陳什么來著……陳芳霄的,看她同不同意?!?p> “好!這可是你說的!”
雪狐似是胸有成竹地朝著村中央走去,東方冰看著她,只是默默搖了搖頭。正當他站起身準備鉆進屋子,被身后的一個大活人嚇了一跳。
“你干什么?”東方冰看著一臉迷糊的水纖說,“你抱著基隆的拐杖干什么?”
水纖饒有興趣地掃視著東方冰的全身,笑道:“天傷,我發(fā)現(xiàn)你比以前可健談多了。以前的你,說話只挑重點,問話不過二遍;只要接到命令,立刻低頭去干?!?p> “我問你,你拿著這個破拐杖干什么?!?p> 水纖傻笑兩聲,在拐杖中間旋開,從中掏出一條黑布套包裹的東西。東方冰這才知道,怪不得基隆要拿著這么粗的拐杖,原來里面是一個暗匣。
“浪兵劍,基隆老爺爺送給我的玩具?!?p> 東方冰愣了一下,二話沒說就搶過來。打開布套,一只黑色的白水晶長匕首被保養(yǎng)得光亮如新。他將手中匕首向半空揮砍,卻如凝玉劍一般突然變成一把長劍,劍身的花紋游動亮白色的蓄能,陽光下的劍刃似是流淌著光線。再一次能夠親手握持這把劍——這種感覺真的是太熟悉了,即使是十一個卡旭年已過,他依然能感覺到當時在離聲火山,左手浪兵,右手凝玉,與父親一同對抗火舞時的澎湃。
“別美了,這是屬于我的驚喜?!?p> 驚喜?對于東方冰來說這確實是一個驚喜。而且,他今天得到的驚喜,已經(jīng)夠多了。
水纖將浪兵奪回來,重新裝在布套中掛在腰間。而基隆精心保養(yǎng)的拐杖,則是被無情地丟在了地上。
3.
雪狐一臉沮喪地倒在沙發(fā)上——顯然,她想要跟隨東方冰的想法沒有得到陳霄芳的同意。
“可是,不跟著他,我又能去哪呢?”她低語道,像是在問坐在她身邊的陳霄芳,又是像問自己。
“待在拜勒斯不好嗎?”
“不好?”
“哪里不好?”
“都不好?!毖┖肓讼胝f,“人不好,環(huán)境不好,天氣不好——你抬頭看看,極夜已經(jīng)來了?!?p> 陳霄芳仔細思考了一下,也確實是這樣,以往的雪狐待在中立團的唯一目的就是簡簡單單地活下來??墒屡c愿違……
“蒼狼在利用我,基隆在利用我,甚至是東方冰也在利用我?!毖┖婺樀?,“活脫脫一個工具人。”
照這么說,現(xiàn)在雪狐身邊,就差陳霄芳不是一個好人了。
陳霄芳慢慢站起來背對著雪狐說:“東方冰早晚是要回卡旭的,他在藍月待不了多久,你就算待在他身邊,也是對他的拖累?!?p> “可是……”
“我知道,你想的我都知道?!标愊龇颊f,“你能保護你自己,甚至有能力保護他。但退一萬步說,你為什么要跟著他呢?你知道你心里需要的是什么嗎?”
雪狐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她真的回答不上來。是因為對東方冰有好感?崇拜?不,都不是,她心里甚至有一絲厭惡。東方冰的冷靜令她害怕,心機讓她不安,還有東方冰對他人的冷漠和殘忍,更是讓她覺得,他們根本就不是能夠相互交心的人。
甚至可以說,東方冰這個人從一誕生起,他就是一把斷決如流利刃,就是一團冰冷不滅的烈火;他自從姍姍學步起,就有一片鮮血淋漓的戰(zhàn)場為他打開。自卑或躊躇永遠不會在他的性格里占有一席之地,善良和同情是他奔向死路的毒藥——而雪狐恰恰就是這樣的人。
“在他身邊,你有安全感。”陳霄芳本想繼續(xù)說些什么,她回頭看了看雪狐,又把嘴邊一堆的話咽了回去,“有些事你需要自己拿主意?!?p> 雪狐慢慢站起來,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從背后輕輕抱了抱陳霄芳,小跑著出了房門。倒是把陳霄芳嚇了一跳,紅著臉呆站在原地,如同被施加了定身咒一樣,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這是干嘛呀……”
4.
東方冰似乎早就知道結果。但是當他問起雪狐接下來的打算時,雪狐依然是輕輕搖頭。
站在雪狐的角度想,她也算擺脫了作為基隆的棋子,之后的事以及她會做什么決定,這都與東方冰沒有關系,更是無從過問,畢竟也給不了什么有用的幫助?,F(xiàn)在東方冰心里裝著的一半都是卡旭的一堆破爛事。
他不能在這里久留了,必須盡快回去。還要盡快回到卡旭,首先要調(diào)查一下那些綠衣人到底是些什么人。
不過,在這之前,身邊還有個傻子的手還沒治好,而這個傻子還把鐵手套摘了下來玩魔方。解下的繃帶在茶幾上堆成了一小堆。暫不說看她的手已經(jīng)壞到觸目心驚,就是原本純白的繃帶也已經(jīng)沒了以前的顏色。而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她自從與東方冰見面,直至現(xiàn)在都沒提爪子受傷的事。要不是因為她嘴饞,帶著手套不方便剝皮,東方冰還以為這是她新配備的武器。
其實在水纖心里,早已經(jīng)放棄這只手了。在卡旭,被黑水污染的人,哪個有過好下場,除了沒了命,就是缺胳膊少腿。
想到這,她突然想起夕露自從送來假的雷光劍那天起,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回到黑堡了。雖然她有些記恨這個王族的小公主,但是她心里也明白,夕露還太小,她只是個孩子。清楚她并不是故意送來的假雷光劍,只是水纖的心里過不去這個坎。她不止一次地想過自己的手被黑物質(zhì)吞噬了的恐怖樣子,每次想著都是咬牙切齒,心里還發(fā)誓不再去和夕露說任何一句話,見任何一次面。當風闊帶水纖去見火以達時,她聽到“無解”兩個字時,心就瞬間涼透了,雖然嘴里還在用無關緊要的語氣自嘲著。
但是,她心是軟的,發(fā)過的誓也是軟的。
一個貴族家的小女兒涉世未深,希望她還是好好的,也不要再帶回來什么讓人值得驚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