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讓我不要破壞兩國情誼,我在想什么時候明齊對尤沿也是能這般的容忍了?”
褚壽瞇了瞇眼睛,抬手給駱歧斟了滿滿一杯茶,輕輕推到他的面前。
駱歧輕笑一聲,拿起茶杯淺酌一口,與她道:“其中緣由,哪兒是我區(qū)區(qū)一個他國質(zhì)子所能斷言的?!?p> 褚壽撇嘴點點頭,仰頭飲下溫?zé)岬牟杷?,輕輕道:“是嗎?我當(dāng)世子殿下是尤沿的一把手呢?!?p> 駱歧看著她的眼神一頓,仰頭笑出了聲,他說的好聽點,是幸王世子,難聽點便是一枚棋子,是尤沿以表忠款的籌碼罷了。
三千從外走了進來,繞過棋盤,走到褚壽近旁,俯身耳語。
褚壽聽罷,對著駱歧笑道:“殿下請回吧,有客來?!?p> 駱歧轉(zhuǎn)了轉(zhuǎn)眸,回頭看向門外,外面立著一人,是魏清玄。
他輕輕勾唇,頷首,起身將手心的棋子扔回棋閣內(nèi),理了理衣袍,虛虛拜了一拜,朝外面走去。
與魏清玄擦肩而過,他輕輕一瞥,眼中有些慍色,魏清玄立刻低了頭,并不敢與駱歧對視。
待駱歧被兵衛(wèi)擁走之后,他方才悄悄松了口氣,在三千的接引下,緩步與她走進了屋內(nèi)。
他躬身立在一側(cè),見褚壽端坐在棋盤前面,穿著如以往一般的綠衣,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卻是冷著面龐,叫人不敢接近。
“我給了你幾天時間,魏大人,你可思量好了?”
褚壽的聲音像手指按動了魏清玄心中的那個緊繃的弦一樣,發(fā)出叮當(dāng)一聲,還未再多說,便直直的跪了下去,他顫抖的唇?jīng)]能說出一句話。
這時,從后面暗影處出來一人,黑袍加身,遮著面,身形修長,腰間別著一塊令牌,上面刻了“玄機”二字,他將手中一沓信件輕輕放在褚壽面前,又默默退到后面。
褚壽未翻開信件,只是直直看著面前,沉聲開口:“私采銅礦,以權(quán)謀私,中飽私囊,殘害朝廷命官……叛國通敵?魏大人準(zhǔn)備認(rèn)哪一個罪名呢?”
“下官……無話可說?!?p> 魏清玄說罷,抬手朝著褚壽恭敬磕了一個重重的頭,視死如歸的勁頭。
褚壽輕輕挑了挑眉梢,似乎魏清玄如此利落的認(rèn)罪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那日去州府時,遇見一老農(nóng),說代表村里要來向官爺討差錢,咳嗽的要命,我便差人順著這條線查了查,原是那老農(nóng)村里人都患了咳疾,沒錢買藥,拿錢又去了城西九齋堂,買了滿滿一大堆藥,我看了看藥方,正是礦工常喝的藥,你猜怎么著?”
褚壽笑著看向魏清玄,又繼續(xù)道:“我一路派人摸到了那后丘村,真是不錯,離得礦場極近,村里全靠采礦為生,不少人生了石勞,還看見魏大人的您的親衛(wèi),拘著全村人不得出進,原來啊,在南山山腳圍困山匪就是個幌子,那遠(yuǎn)山客棧的食材用度原是都輸送到了這后丘村,為一村人供給。”
“你為官多年,高風(fēng)亮節(jié),兩袖清風(fēng)的美名徐徐遠(yuǎn)揚,連京都來的大理寺卿都對你恭敬非常,處處提拔,你升官進京的機會想來不少,卻是四處寰轉(zhuǎn),始終未曾踏進京都一步?!?p> “話便至此吧,多的我便不再追究,我真怕我再查下去,真會壞了兩國情誼?!?p> 褚壽說罷,拿起桌上信件,畫押,提訊的文案一齊扔在了魏清玄面前。
“私采銅礦,以權(quán)牟私,雇兇殺害朝廷命官,魏大人,落得個貪官之名,你三罪可認(rèn)?”
魏清玄渾身微微顫抖,伏在地上,遲遲未抬起頭,只聽得帶了顫音,悲愴道:“下官認(rèn)罪?!?p> 褚壽聽罷,冷笑一聲,沉聲道:“也該你認(rèn),棄車保帥,不全攬了如何保得了你背后之人?”
“至于都察院還能查到多少?會不會就此結(jié)案,便請魏大人自求多福吧?!?p> 陛下他自有衡量,既然特意囑托不要壞了兩國情誼,做臣子的自然該唯陛下馬首是瞻,只肅清地方官場,至于通敵叛國這事兒,哪些是良民哪些是尤沿細(xì)作,她便也不想再往下查了……
魏清玄目前尚不能被定罪,明日尤沿使臣來了,自然還得再靠他作迎。
魏清玄走后,阿水將散落在地面的信件收起,褚壽抬手,示意她遞給立在身后的玄機,開口道:“玄機,遞給都察院吧。”
玄機未去接,沉聲道:“他們那天進了礦洞,似乎已經(jīng)查到了,只差一些細(xì)節(jié),不必再遞了?!?p> 他聲音沙啞,有些木然。
褚壽轉(zhuǎn)身看向他,面紗遮住他的臉,不見悲喜,“你便再去見見他唄!離上次見已然過去了好久,你就不想他嗎?”
玄機似乎垂下了頭,低低的在沉思,褚壽總讓他去見,到底是去見誰……讓他去想,又是去想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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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宋延傾便就又收到了不知是誰遞來的信件,上面記載的不過爾爾,足可以定了魏清玄濫用私權(quán)的罪責(zé),只是與尤沿私通一事,卻并未提及半分。
魏清玄雇傭礦場邊村民私采銅礦,又運送至關(guān)口,而其中盈利卻并未算進他自己的賬簿之中。
“又是這種信件,之前便遞來好幾回了,好像是陛下手下的玄機令……”
沈羿苛搖搖頭,酸酸的說道:“陛下手下幫手眾多,看來也不止我們一個,不過呢,我們卻是最臭名昭著的那一個……”
宋延傾翻看著桌案上的信件,沉聲問著,并未抬眸,也未理會沈羿苛發(fā)的牢騷,“查到錢款匯往何處了嗎?”
“根本沒錢款,他拿著州府庫里的錢財支撐著銅礦開采、運輸,直接將銅材送到了尤沿,期間并無盈利,自己出錢送銅材,這魏清玄不會真是尤沿本國人吧,如此費盡心思的掏空明齊,貼補尤沿,細(xì)思極恐啊。”沈羿苛坐在一旁,同樣翻看著最近查到的細(xì)節(jié),不禁噓聲,搖了搖頭。
而后又翻出一本賬簿,舉起來道:“這是假賬,也不知上頭每年怎么審核的,若是現(xiàn)在去探探州府庫里,真怕變成了一具空殼?!?p> “不過……明日尤沿使臣就要到了,只在青州停個一夜,便要前往京都,還是速戰(zhàn)速決吧?!?p> 宋延傾合住桌案上的文書,輕吐了一口氣,囑托著:“怕是他們要來犯難,此次來原本就是為了銅礦之事討個說法,表表忠心罷了?!?p> “阿執(zhí),你身體尚未痊愈,喝點補湯,我特意給你熬的?!?p> 沐華舒端著一碗濃郁的補湯,輕輕放在宋延傾的案桌前,柔聲囑托道。
沈羿苛見狀,正了正色,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緊著去看宋延傾面色,略帶了些謹(jǐn)慎。
宋延傾垂眸,手上緊了緊,忍下心緒,冷聲道:“辦公場合,撤下吧。”
沐華舒身形滯了滯,端著小碗的手懸在半空,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往日里宋延傾雖也是淡淡的,但那也只是他的性格問題罷了,現(xiàn)如今,卻是生分很了。
“華舒,他已然好了,你不必再擔(dān)心他了,他不喝我喝?!?p> 沈羿苛起身上前幾步,端過那碗湯藥,放到鼻前聞了聞,看看宋延傾又看看沐華舒,卻是沒再說什么。
沐華舒攥緊了衣角,眼眶有些濕潤,對著宋延傾問道:“阿執(zhí),你怨我……將那事與她說了,是嗎?”
宋延傾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側(cè)身抬眸面向她,冷聲道:“若沐大人整日里想的是這些,倒不如告了假回去休息幾天?!?p> “她害了你半條命,害你走了一趟鬼門關(guān),現(xiàn)在假裝失憶了記不起來了,難道你忘了當(dāng)時的痛苦了嗎?”
沈羿苛聽著,越聽越不對勁,欲忙著伸手阻攔,卻是不知如何是好。
“夠了?!?p> 宋延傾出聲打斷她的話,眼中帶了慍色,“沐大人顧好自己的本分便是,如今銅礦一案尚未查清,莫要忘了自己御史的身份?!?p> “是是是,如今這個案件緊急,還有好些細(xì)節(jié)沒得捋清,正需要你來幫我掌掌眼?!?p> 沈羿苛對著沐華舒附和著,極力的打著岔兒,想要將她拉走。
她卻倔強的看著宋延傾冷冰冰的臉,一把甩開了沈羿苛拉在她胳膊上的手,繼續(xù)說道:“如今你為了救她受了傷,她呢?整日與那世子殿下在屋里喝茶下棋,她可有在意過你半分?!”
宋延傾平靜的凝望著前方,眸子看不出悲喜,厲聲吩咐道:“來人,沐大人探案時負(fù)傷,需得靜養(yǎng),立馬安排她回京吧?!?p> 門外走進幾個黑衣暗衛(wèi),走到沐華舒身邊,恭敬道:“請吧,沐大人?!?p> 沐華舒含淚的眼睛盯著宋延傾閃爍幾下,卻是閉緊了嘴巴,沒再多說什么,她替他不值,換來的卻是如此之待遇……
宋延傾……便是這么愛嗎?
沐華舒出去后,沈羿苛偷眼看著宋延傾的臉色,試探著勸道:“她也是替你不值,情緒激動了一點,你也別與她置氣,當(dāng)初你受傷她也是跑前跑后,天天守著你……”
“如何?”
沈羿苛被他這一問整愣了,朝著宋延傾疑惑的“嗯?”了一聲。
“承著沐家的恩情,我該如何做呢?”
當(dāng)初離開寒園,接手四十八樓,便是為了還債,沐家在他孤身一人時親自送他前往幽北,這事兒他們對他的恩情他不會忘記。
這也是他用三年換得,守著四十八樓,保護好四十八樓的其余人,帶他們越過越好,這是他對故去的沐樓主的承諾。
三年,他本可以在寒園乖乖躲著,不問世事,為了報答這一送之恩,他已然舍棄了三年時光。
“要我拼著恩情,與她做恩愛夫妻嗎?這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p> 比起互相糊弄,他更喜歡萬事從開頭便明晰一些,這樣子對誰都負(fù)責(zé)。
沈羿苛撓頭,想著他三年來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努力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務(wù),卻是惹了一身臭名聲,他真的只以為宋延傾只會查案查案,對這些感情一概不知呢……沒想到,沐華舒對他的感情,他是知道的。
“是,她也會明白的?!?p> @
果然翌日方及正午,尤沿的使臣便到了青州。
來的是尤沿的禮制官和尤沿王后的次子,如今尤沿的王儲駱徐,字長佐,年方十七,正是初初長成的時候。
明齊和尤沿風(fēng)俗相差不大,但也有明顯的差異,故而在他眼里即便是青州也是處處新奇。
尤沿和明齊習(xí)慣束發(fā),正是這個年紀(jì),風(fēng)姿綽約,束起發(fā)來也是滿滿的少年心氣。
駱徐知道在明齊有個他的親身哥哥,名叫駱歧,駱歧兒時還抱過他,可哥哥的臉卻是如何也記不起來了。
于是在見到駱歧之前,他既緊張又害怕,身旁的奶娘與他提到駱歧的次數(shù)少之又少,只知道哥哥是為了兩國安寧,被送去當(dāng)了質(zhì)子,可質(zhì)子生活也是他不敢想的,想來生活并不好受。
于是在王提議要派人前往明齊“申冤”時,他便率先站了出來,要親自去見一見這個兒時便分離的兄長,并告訴他,他很想他。
至于那位禮制官,名叫齊和,是整個天下出了名的刁鉆,對一些禮法研究頗深,就是脾氣古怪的很,又倔又犟。
一聽得從明齊傳來說什么尤沿私挖他們銅礦的事兒,他便朝著路邊啐了一口,氣不打一出來,謬論!全都是謬論!
你們明齊銅礦丟了,關(guān)我們尤沿什么事兒?
于是乎便在殿前自告奮勇,還以自己為禮制官的身份,狠狠加成了一把,這差事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們路上耽擱了便是因為這齊和,路過江南時,見識到了小雨打芭蕉的溫婉,再往上走時,正巧趕上慶豐收的游街社火活動。
原本好好的,可齊和卻看出村民們舉行慶祝的打扮和各方儀式的不妥,并貿(mào)然上前非要與人家爭辯個你死我活,村民哪兒會給他好臉色瞧呢?
一擁而上,好好給他上了一課,駱徐見此狀,一句話未說,只默默的從南街逛到了北街……
“我真不認(rèn)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