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朗氣清。
秋日晨起時的空氣格外清爽,讓人不由得想要深吸一口氣將身體里的氣息全部和外界交換干凈。
日光已不再如夏日那般灼人,而是暖暖的,穿過交錯復雜的樹葉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小光斑,就像是破碎的琥珀灑落一地。
宮傾郡每日卯時末起,洗漱好后在院中練功半個時辰方才用早膳。
此刻,她正好要收招,伺候她的小宮女便進了院子,在一旁靜靜地等著她結束……
“握固靜思神,兩手抱昆侖?!?p> 她雙目輕閉,口中默念心法,腳下步法變換,雙手隨勢而動。
“勤行無間斷,萬疾化為塵?!?p> 她雙手收歸一處,緩緩吐氣,慢慢睜開雙眼。
“你來了?!彼埔娬驹谝慌缘男m女,朝她笑笑道。
那小宮女連忙上前,為宮傾郡遞上干凈的毛巾擦拭汗水:“奴婢在這已有一會了,是長公主練功太過專心,未曾注意到有人進入這小院?!?p> 宮傾郡將毛巾遞還給她,對她的話只是笑笑不置一詞。
兩人一同走去前廳。
前廳的桌上早已擺好了菜食,宮傾郡入座用膳,那小宮女則在一旁伺候著……
“長公主,奴婢記得今日是秋季詩會,您前些日子回了函應下,不知可要奴婢差人為您梳妝?”小宮女立于她身旁輕聲道。
宮傾郡嘴里吃著,一眼就瞥到了桌上那碟有些眼熟的茶糕……
“無需太過隆重繁雜,稍稍梳妝便可?!睂m傾郡咽下嘴里的吃食后開口說。
小宮女盡職盡責:“那衣裳是選您慣喜歡的那幾套,還是穿些平日里沒穿過的顏色?”
宮傾郡略略思索后才回答:“嗯……今日赴宴,就不穿黑白青的了,你瞧瞧有無顏色淺淡些的衣裳,拿出來熏一熏?!?p> “是?!?p> 小宮女微微福身應下……
宮傾郡邊吃邊想:本來這詩會不過是個小范圍的世家小輩的娛樂活動,今年卻突然多了許多從前未曾參加過的世家……
這還真是得倒飾一下自己,不能太隨意了,畢竟還代表著阿笙的臉面。
她低頭,通過碗中湯水的反射,模模糊糊地看著自己的面容喃喃道……
“這張臉是該發(fā)揮些作用了?!?p> …………
待到宮傾郡梳妝完,距離辰時末不到半個時辰。
小宮女站在宮傾郡身后,看著自己面前的窈窕身影,不由自主地低聲贊嘆:“實在是……太美了!”
在小宮女眸中,宮傾郡身著大氣輕盈的紫白相間豎領對襟衫,外層的煙紫色大袖輕薄如紗,白色的內層衣料則透著珍珠般的光澤。
煙紫色的衫裙裙面上繡著精致的白色垂絲海棠,裙擺錯落有致地垂下,風一吹便如無數(shù)紫白蝴蝶自裙沿紛紛飛起。
柔順的墨色長發(fā)盤在腦后,梳成一個靈動優(yōu)雅的隨云髻。發(fā)間紫色花簪陪襯、頸上珠玉寶石點綴,眉間一抹花鈿點睛……
容華若桃李。
絕世而獨立。
書上說的九天仙女、傾城帝姬,也不過如此吧?
“上車吧?!睂m傾郡回頭看她一眼,示意她和自己同乘。
小宮女猛然回神,受寵若驚的同時也有些迷茫,她環(huán)顧四周:“長公主不多帶點人嗎?”
“不了,你我二人加上車夫,足矣?!?p> 話畢,宮傾郡便自己提著裙擺踩著蹬進了車廂。
小宮女看著自己面前大氣奢華的馬車,有些糾結地絞了絞手,一咬下唇,壯著膽子也上了車。
馬車內一路無言,順著平整的青石板路,宮傾郡趕在詩會開始之前的最后一刻到達……
……
詩會地點定在和都郊外的一個名為“敏秀園”的大莊園里。
相傳,此莊園原為前朝一雅士所有,莊園內假山流水,曲徑通幽,自是美不勝收,仿若飄飄仙境。
但戰(zhàn)火經年,此莊園也不復往昔盛景……
后北和初建,為教化民眾、弘揚好文之風,許多文娛場所在整個北和內逐漸建立。
而這個被重新修繕后的莊園,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和最為華麗的一個。
莊園內亭榭樓閣高低錯落,廊橋池臺恍若月地云階。
遠望是青山連綿,近看有一池瑤月。可謂湖山秀色、仙山瓊閣,身處其中則令人目酣神醉。
面對這樣的美景詩情,北和太祖皇帝親自提筆落字,為莊園提名“敏秀”二字。
是為“敏秀園”。
詩會臨近開始,許多應邀前來的世家小娘子小公子已早早就坐,在席間交談品茗,這氛圍表面上看起來倒是輕松愉快……
“依斐,令兄還未到嗎?”
何心瞧著賓客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到場落座,卻唯獨長公主和云非幕的位置一直空著。
云依斐今日身著粉色交領襦裙,長發(fā)分為兩股結成髻垂于兩側,顯得十分嬌俏活潑。
“我哥今早許是臨時有事,去了校場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
何心掩下眼底的失落,面上笑著:“無事,既是有要務在身,那便以事為先。”
“可這長公主還沒來啊。”云依斐瞥了一眼上首的空座,癟癟嘴道,“還剩半柱香就到巳時了,她不來我們哪敢先開席啊……”
何心狀似無奈:“沒辦法,再等等,說不定就到了?!?p> 何心環(huán)顧四周,見已有人引頸以盼按捺不住,心里有些慌……
今年詩會能有如此場面,就因這近日來聲名大噪的長公主和那許多少女芳心暗許的云將軍都要參加。
這些參加詩會的小娘子和公子中的許多人要么是自愿來湊熱鬧的,要么是被家里長輩按著頭來的。
現(xiàn)下詩會即將開始,最主要的兩個人卻還沒來……
要是壓不住他們,有人撂挑子了,這不是讓她難辦嗎?
思及此處,何心有些焦躁,可又不能顯露出來,只得陪笑道:“諸位,人很快就到齊了,還請稍安勿躁?!?p> 雖是如此,可人言蜚蜚,又哪里止得???
那些坐于席上的世家娘子公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覓清姐姐,你說,深居宮內的那位突然多出來一位長姐……這事,多少有些蹊蹺吧?”
一個穿著淺綠色衣裳的女子湊到自己身旁身著湖藍色衣裳的女子耳邊悄聲說……
“而且啊,聽聞那長公主性情殘忍,行為血腥暴力……”
“陳娘子,莫要背后議人是非。”
周覓清溫溫柔柔地笑著,打斷她的話,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輕抿一口。
“覓清姐姐……”陳曉雨似朝她撒嬌般,夾著嗓子說,“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長公主待會就可以見到了,你不好奇嗎?”
“不好奇?!敝芤捛宓兔伎粗种械牟璞K,說話語氣甚至沒有一點點波瀾。
“……好吧?!标悤杂晁坪跤行怵H,隨即又向她搭話道,“覓清姐姐,話說你的身體沒事吧?前些天聽聞你感了風寒,如今可有何大礙?”
“勞你關心,現(xiàn)下我已經好了?!?p> “覓清姐姐,你身子骨弱,從小體弱多病,可要緊著些身子。”
“勞陳娘子掛心?!?p> ……
一番對話下來,陳曉雨知曉她無意和自己寒暄,便覺著有些自討沒趣。
可這次詩會她的位置恰好在周覓清旁邊,這個混熟臉的大好機會她可不能放過!
誰讓周覓清是周子文唯一的女兒,北和第一文丞的掌上明珠呢?
即使搭不上幾句話,混個臉熟也是好的呀!
而被她搭話的周覓清只覺得厭煩,還有些無奈……
身為北和第一文丞的嫡女,她自小就無法避免從四面八方來的諂媚。
丞相嫡女身體多病,便時刻有人送名貴藥材到丞相府上。
丞相嫡女偶爾出游,便總是能“偶遇”其他的世家娘子公子,甚至會遇到想要以她來要挾自己父親的歹徒!
于是,不管是身體原因還是其他,她只能常年不出府,在府上一個人吟詩一個人作畫,自己一個人看一片小天地的四季,以無邊的寂靜風月聊慰自己……
輕輕放下茶盞,周覓清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繼續(xù)端坐著,面上持著一副溫煦的笑意應付拒絕不斷的獻媚討好……
……
“予詩?!?p> 一道爽朗的男聲響起。
被話語叫住的女子頓下腳步,她身旁的少女和她一起回身。
于予詩朝正向著自己而來的男人行禮:“肖表兄?!?p> 男人面目生得端正,唯獨一雙眼細細長長,笑的時候讓人無端生起幾分厭嫌。
“真是巧。”肖游身穿白色云紋圓領袍,遠遠看過去還有幾分翩然公子的意味。
“是很巧?!庇谟柙娦π?,假裝沒看到方才他在園外等待。
于潼站在于予詩身旁問:“肖表哥,你也來參加詩會?”
“是。”
“那阿沁姐姐,我們和表哥一起吧!”
肖游看著于予詩,擺出自認為帥氣的笑容:“予詩,我們走吧?”
于予詩看著他那雙瞇成兩條細縫的眼,忽然覺得一陣反胃。對于她這個表哥心底的想法,也是感到頗為的無奈煩躁……
但是她也不好直接拒絕,便壓下那些不適的感覺,保持著自己的風度:“當然,表哥先請?!?p> 肖游笑著,正當他們準備進入園中時,人群中,驚呼聲四起……
“長公主到!”
侍奉宮傾郡的小宮女在宮傾郡身后站得筆挺,說話聲音響亮,吐字清晰,一臉自豪的模樣。
聞言,于予詩猛地回身,不期然和宮傾郡對上視線……
后者頂著一張絕色傾城的臉,在一眾身著富貴華麗的世家娘子公子中矯矯不群、卓越超然。
宮傾郡淡然承下周遭人的目光,或驚訝、或疑惑、或垂涎,她全然不受影響。
察覺到有一束視線一直死死跟在自己身上,宮傾郡順著那視線投來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于予詩,是她少年同窗,也是于府直系二女。
宮傾郡微微睜大雙眼。
沒想到能和她在這里碰上……
她當年和云非幕沈長風一樣,是宮中伴讀……那這么說起來,她們也是八年未曾見過面了。
宮傾郡朝她微微點頭,很快便移開視線,往前走去,只余于予詩一個人在原地怔愣……
“真的……是她?!?p> 于予詩心情復雜,面上笑容盡失,小聲呢喃……
“也是,他也在場,怎么會不是她……”
“為什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