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前一日……
秋意漸濃,道旁樹木不知不覺中早已滿黃,黃葉簌簌飄落地上,被來來往往的行人踩得擦擦作響。街道上,小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店鋪里的掌柜小廝都熱情地招呼著客人,各種商品玩意琳瑯滿目,讓人兩只眼瞧都瞧不過來……
“心兒,這件衣裳你穿著真好看!”
云依斐站在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女旁,上下打量著少女身上的衣裳。
青色對襟襦衫,水紅色襦裙,再配上一條輕薄的披帛,襯得少女嬌俏可愛。十字發(fā)髻,金簪花,銀步搖,朱唇粉面,更顯其人身份高貴。
何心對鏡比照,左右欣賞自己的妝扮衣裝,唇邊笑意漸深。
“我也覺得這件適合我。”她朝云依斐點點頭,對著身旁一位粉面婦女說,“掌柜,身上這件,還有我之前試的那幾件,都給我包好?!?p> 那婦女面圓眼細,胭脂浮在臉上,唇紅得像剛吃完人。她滿面笑意地對二人說到:“好好好,兩位小姐都是花容月貌、傾國傾城的美人。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但我看,只要是像二位娘子一樣的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何心聽了,不動聲色地昂了昂下巴……而站在何心旁邊的云依斐聞到那婦女身上濃烈的香氣,不由得皺起眉頭,感覺有些惡心的想吐……
見那婦女還要拉著她們二人說什么,云依斐立即挽上何心的手臂,示意家仆拿上裝好的衣裳,急急地往外走……
何心有些疑惑地被她拉著往前走,只剩那掌柜在后頭尖著聲高聲朝二人喊:“二位,下次再來?。 ?p> 直到走到大街上人少的地方,云依斐才覺得方才那股惡心到想吐的感覺逐漸消散……
“依斐,你可是身體不適?”何心面露擔憂之色,皺著眉看著她。
“無事?!痹埔漓硵[擺手,吐出一口濁氣,“我只是覺得方才那掌柜身上的胭脂味太難聞,難聞到讓人想吐。”
聞言,何心輕聲笑了起來,調(diào)笑她道:“依斐,那不是胭脂,是現(xiàn)下和都最流行的香料制成的香薰。我聞著還挺不錯的,沒曾想你竟不喜這香氣?!?p> 云依斐皺皺鼻子,頗為嫌棄地說:“我最不喜濃烈甜膩的香氣,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小娘子為何如此追捧?”
何心揮手屏退兩人身旁的仆役,伸手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衣襟,唇邊噙著得體的笑容,雙眼微微瞇著,緩緩開口對云依斐說:“如今和都內(nèi)盛行奢華之風(fēng),世家士族大都如此。作為世家千金,若非家世顯赫,是沒有太多的選擇余地的。迎合身份尊貴的夫人娘子的喜好,小心翼翼地為人處世,做到無可指摘,方可在這場暗流中存活。”
“正如你我家族,雖同忠于陛下,可說到底,何家不過才得恩澤幾年?哪里比得上云家百年圣寵,基業(yè)龐大?”
“我時時羨慕你,可率性自為,無需應(yīng)和世俗,無需委曲求全……依斐,你就像天上自由的飛鳥……而我,只能永遠仰望你,一生做一只受制于人的螻蟻?!?p> 話畢,她頗為感嘆地嘆了一口氣,眼神里是道不出的百轉(zhuǎn)愁情……
云依斐見她這副模樣,心下不忍,面上亦露難色,將自己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她道:“心兒,我知你自小便生活不易,不僅要刻苦學(xué)習(xí),還要處處看人臉色。雖身為嫡女,卻不受父親喜愛,總是被庶房姊妹欺負?!?p> “今年好不容易輪到你舉辦詩會,我定盡力幫你將詩會辦好,讓你父親對你刮目相看,讓那些欺負你的庶房知道,你才是何府千金,是最好的小娘子!”
何心掩面,聲音嗚咽道:“真的嗎?”
云依斐瞬間正義感爆棚,挺了挺自己的胸脯,自信地向她打包票:“當然,你信我!”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信你!”何心聞言抓住她的手,眼眶紅紅地看著她,眼角似乎還有盈盈淚光,讓人心生憐惜,“那你可一定要將你兄長請到?!?p> “放心,我哥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云依斐道。
何心眼中閃過一絲竊喜,刻意壓了壓嘴角的笑意,故作堅強地對云依斐說:“今年詩會男女同席,較往年改動頗多,我人微言輕,就怕那些心高氣傲的世家公子娘子不愿參加。你兄長愿意參加,想必其他世家的少爺千金知道了,也一定會賞臉參加的?!?p> 她說完還狀似放心地嘆了口氣,只是眉頭依舊皺著……
云依斐見她眉心微皺,仍舊心事重重的樣子,目光瞟到不遠處不斷有人來來往往的明月樓,提議道:“心兒,我們?nèi)ッ髟聵亲绾??聽聞今日明月樓請了名師作樂,不如我們邊吃邊賞樂?正好排解排解心情。”
“甚好?!?p> 明月樓內(nèi)歌舞喧囂。
任憑樓外四季更替,樓內(nèi)不改熱鬧非凡。
今日,明月樓請了有名的樂師奏樂,許多人慕名前來,更是人流擁擠,熙熙攘攘。
紅飛翠舞,舞姬身姿曼妙,宛若九天仙子飄飄然下凡;笙歌鼎沸,鐘磬琴鳴此起彼伏,不由得讓人陶醉其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之間,執(zhí)杯人的心思浮浮沉沉。
樓上雅間內(nèi),宮傾郡靠坐在桌旁,一只腿支起,架在上面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那枚水藍玉佩。耳邊絲竹樂聲不絕,手中美酒飄香,她似是十分享受地瞇了瞇眼……
在皇城內(nèi)居住多日,那些瓊漿玉液就算再好喝,宮傾郡也都喝厭了。正巧今日清閑,她便嘴饞著酒樓里的美酒,偷摸翻了墻出來,沒讓阿笙知道。
品了許久,宮傾郡起身,拎起一壇還未打開的酒往外走,邊走邊搖頭,自言自語道:“今日這酒……嘖嘖,不如清月釀好喝。雖酒香濃郁,但入口過咽便酒味消散,既無余韻,又無留香……好似喝水……”
行至外廊,樓下突然傳來的一陣吵鬧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的目光也隨之轉(zhuǎn)移……
原是樓下有一群不著調(diào)的公子哥鬧事,想要調(diào)戲舞姬,不曾想酒喝大了,目光渙散,調(diào)戲錯了人。
不巧,被調(diào)戲的是個身份顯赫的世家小娘子,現(xiàn)下那小娘子的隨從正將幾人團團圍起,一副要打群架的樣子……不過是看起來更像是單方面凌虐罷了……
看熱鬧嘛,這事誰都愛!更何況那幾個公子哥的表現(xiàn)著實可笑,被打的嗷嗷叫,鼻青臉腫的還自己摔了自己一個跟頭。
于是乎,宮傾郡難得沒有注意到自己面前的房門正在被打開……
“呀!”
“哎喲!”
“靠!”
三個人的聲音不約而同地響起,說著不同的語氣詞。
云依斐和何心正打算從房內(nèi)出來,何心在前,云依斐在后。兩人原本有說有笑地推開門,沒曾想竟是撞到了門外的人,皆是一聲驚呼!
“呀”是何心,“哎喲”是云依斐。
至于“靠”……
那就是宮傾郡說的了。
宮傾郡彼時手里正拎著一壇還未打開的酒,這一撞,不僅撞了人,還撞了酒……酒撒一地,潑濕了何心的衣裙邊角……
“我的裙子!”何心驚叫,頗為痛心地看著自己的裙角,這可是新買的!
宮傾郡伸手撓撓自己的頭,頗為頭痛地腹誹道:早晚該和這家酒樓老板說說,這門一定要修成外開的?這都第二次了!
云依斐見狀立即閃過何心,站在她面前,和宮傾郡對峙:“你這人……”
不過,還未等云依斐說些什么,宮傾郡就已經(jīng)流暢利落地行了個很標準的禮向二人道歉道:“抱歉,二位小娘子,是我未曾注意到房門打開,此事錯在我。”
“無意弄臟娘子的衣裳,如需賠償,鄙人定不會推諉?!?p> 云依斐將說未說的一句話堵在嗓子眼……
待宮傾郡說完抬首,二人皆是微微睜大了瞳孔……
眉似遠山不描而黛,唇若朱丹不點而紅。明明是清冷的長相,卻偏偏生有一雙瀲滟多情的眼睛。
瞳孔并非常人的棕色,而是更加清澈的琥珀色,就像裹了蜜的糖果般誘人。
玉骨冰肌,麗質(zhì)天成,一身矜貴優(yōu)越的氣質(zhì)配上這副被上天明顯偏愛的面容,宮傾郡就像雪山上開得絢爛的幽蘭,又像廣寒宮中奉養(yǎng)的蓮花,讓人只能隔霧觀望,不敢靠近,也難以靠近。
只消對視一眼,便會叫人淪陷百世。
怎么會有這樣美麗的人兒?云依斐心中暗想。
而宮傾郡則是驚于眼前人就是前不久她剛來和都時起過沖突的小娘子!
雖然那日她戴著面具,穿的衣裳也和今日不同,但靠的近,難免被人認出來……
她可不想平白給自己添什么多余的麻煩……
“小娘子你說呢?”宮傾郡轉(zhuǎn)頭看向云依斐身后的何心,試圖躲避云依斐過分直白的視線。
何心自然也是在心中小小地驚嘆了一番宮傾郡的長相,不由得怔愣在原地,被人問了才回神道:“額……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這裙子我今日才買,也確實不能穿了……不若娘子照原價賠于我便罷了?”
云依斐訝異:“這裙子這樣金貴?只是被酒潑灑便不可再穿了?不可以洗洗嗎?”
何心:……
宮傾郡:少女,你的關(guān)注點很微妙但也很對啊……
沒有理會云依斐,宮傾郡朝何心頷首,面上帶著疏離的淡笑道:“我知道了,多謝娘子不計較?!?p> 話畢,她將金葉子給了她們身旁的仆役便想趕緊離開,免得被人認出來……
就在宮傾郡越過云依斐的時候,她腰間一直被衣料遮著的玉佩隨著側(cè)身的動作露了出來,正巧被身旁人一眼瞥到……
“誒!你!”云依斐高聲想要喊住她。
宮傾郡心道:早知道就不要嫌麻煩,出門的時候把成套的面具帶上了!
“你就是那天我們在明月樓頂層遇到的……”云依斐說著還要去拉人。
宮傾郡聞聲,腳下步子變換加快,幾個瞬息就消失在前方的人群中……
不見人影,云依斐皺著眉停下腳步,心下有些不爽地嘟囔道:“我又不干什么,為什么走的這樣快,像是有猛獸在后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