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很漫長,李天賜嘆了一口氣,他從背包里拿出了一瓶可樂,輕輕的擰開了瓶蓋。
白色的泡沫呲呲溢到了瓶口,不多不少,剛到好處。
他拿起可樂,就著這快要溢出的白色泡沫猛的灌了一口,除了甜,刺喉嚨的甜以外,他莫名的又感覺到一絲苦澀。
他側(cè)著頭,看著白霧籠罩的窗外,又感嘆道,火車走的真慢…窗外的景色像是不變,白茫茫的一片,好似永遠都沒有著盡頭。他低著頭看了眼自己的車票,說是二十四小時就能到達他的家鄉(xiāng),但能不能準時到,又是一個大問題。更別說下了火車,他還要轉(zhuǎn)乘八個小時大巴,到終點站后還得去熟悉的人家里借個摩托車再開進山路…到家也大約是初三。這看上去悠長的寒假,實際上在家的時間也只有不到十天。
他又看了看身旁熟睡的綠毛衣男人以及對面的那對中年夫妻,他們已是熟睡。姿態(tài)出奇的一致,都垂著頭,伴隨著綠皮火車的顛簸,頗有節(jié)奏的“搖頭晃腦”。整個車廂里呼嚕聲跌宕起伏,像是初學(xué)者,在用力的敲打著架子鼓。他扯著脖子,再回顧著四周,似指揮家,強行要將這雜亂的聲音統(tǒng)一。
咚咚…車廂里又多了別的聲音。
那是火車到站的聲音。
這一次上來了更多的人,他們提著沉重的行李,腳下邁著沾滿風(fēng)霜僵硬的步伐,白色的霧氣從他們口中飄出。
呼呼呼,似北風(fēng),滴滴答,像小號,無數(shù)喜怒哀樂,憂傷情仇在火車??康倪@幾分鐘的時間里交融在一起,又像是為了這場萍水相逢拼湊出來的的音樂會,強行添上幾個不和諧的音符。
漸漸的,走道上堆滿了人。
這是最后一個大站,上來的也大多都是站票。
李天賜守護的小小空間里,也擠滿了人,他有些不適的收回了脖子,而這場音樂會也好像因為指揮家的忽然離開,再次變得雜亂不堪。
在李天賜左邊的過道上,一個漆黑的,鼓鼓的行李箱先是被橫放在地上,厚重的行李大概里面全裝的鍋碗瓢盆。
叮當(dāng)叮當(dāng),像是風(fēng)鈴,又像是鑼鼓,一時間成為了音樂會的主角兒。
一雙大腳,像是新智慧,默默地守護在行李箱旁。這雙大腳的主人是一位穿著紅色羽絨服的女人,她看上去四十上下,面色十分疲憊。
她長得不能說多好看,但眉宇之間,又有幾分男人的英氣,只需一眼便很難忘記。
她的動作也很豪邁,先是把行李箱橫放在地上,又將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按在行李箱上。
她身后的孩子看上去也就十一二歲上下,身穿著和她母親一樣的紅色羽絨服。她迷瞪著雙眼,就像一個不會動的洋娃娃一般,安靜的坐在行李箱上。
但行李箱明顯坐著有些不舒服,不一會她便扭動著身子,想要站起來,但她的母親一次又一次把她按回在行李箱上。
女孩抽著鼻子,想哭。但看著四周大人都在睡覺,她忍著淚水,撅著小嘴,在忍耐著。
李天賜望著身邊的大人孩子,心中有些不忍,他起了身子,示意女人她們來坐會。
女人警惕的望著留著一頭長發(fā)的李天賜,她猶豫了會直擺手,小聲回著她們快下了。
但她眼身里藏不住的倦色,還有女孩聽到有位置時的喜色,讓李天賜心中更加不好受。
他沒有為難女人,他也知道自己這般打扮,時常會讓人誤會。
于是,他低著頭,微笑著對小女孩說要她幫個忙,就是哥哥去趟洗手間,讓她坐著幫哥哥看會包。
隨后他站了起來,不容女人拒絕,穿過了走道,直奔車廂連接處的衛(wèi)生間。
他覺得自己此時就像是個英雄,也像個大善人,但走到衛(wèi)生間旁,他又有些懊惱。
他突然想起了火車上有很多小偷騙子,但他又想到自己也只是個窮學(xué)生。除了那一書包零食以外,值錢的東西基本都在身上。
他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他又偷偷用余光望著女孩爬上了自己的座位。
內(nèi)心忽然又被未知的成就感所充滿。
他側(cè)著身子越過無人的衛(wèi)生間,在車廂吸煙處默默發(fā)呆。
雖說現(xiàn)在才臨近凌晨五點,但被上車的人吵醒的乘客卻很多。
幾分鐘的時間,李天賜的身邊便多了不少被吵醒的乘客,這些乘客基本全是男人。
他們點著回家之前最后幾根的香煙,看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默默地不說話。
刺鼻的氣味嗆得李天賜有些難受,但既然已經(jīng)選擇做一個英雄,一個善人,他也好像沒了退路。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身旁白霧彌漫,不合群的感覺也讓他不自然的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煙,這包煙是他打工結(jié)束后,老板給他的,聽說挺貴,值上四五十。
他本來也是把這包煙留給自己的爺爺,但強烈的不合群以及突然出現(xiàn)的不安感,也讓他有些自私的撕開了包裝,和身邊的眾人一樣,沉默的抽著煙。
他看著燃燒的煙頭,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抽煙的時候,那是在自己剛上大學(xué)的時候,自己沒有上過學(xué)的爺爺強行塞給他的一包煙。
那包煙大概是十八塊錢,是村里小賣店里賣的最貴的煙。
自己的爺爺這輩子都沒抽過這么貴的煙,但他卻望著即將遠行的孫子,他狠下心買下這包煙遞給了他。
他害怕自己的孫子去大城市讀書被人欺負,也害怕著自己孫子因為普通話不標準,交不到朋友。
這位從未出過大山的老人,在那個夏天不停去問著那些在大城市打過工的男人女人,也從他們嘴里得知,香煙這個東西就是最便宜,也是最有效能拉近陌生人彼此距離的東西。
也因此,他才會在李天賜離開家鄉(xiāng)之時,塞給了他那么貴的香煙。
但他卻好像忽略了一個答案,那就是人與人之間之所以能成為朋友,主要是靠的是真誠以及彼此共同的興趣。
李天賜直到現(xiàn)在都只抽過那一顆抽煙,至于剩下的香煙,他也一直留著。不過因為打工的店老板抽煙,他倒是習(xí)慣隨身帶著打火機。
他叼著煙,在迷茫與掙扎中猛吸了一口。
久違的沖擊,嗆得他直咳嗽。
他只抽了一口,便下意識的掐滅了這根香煙。
這口煙,也讓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自己為何一定要去迎合別人呢?
他不由露出了自慚的笑容。
似乎這個笑容也給了車廂里的音樂會劃上了一個不算完美的句號。
他昂著頭看著車窗外。
不知不覺中,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