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魚二人星夜回家后,發(fā)現(xiàn)侯宇還未歸家。侯父擔心,與大伯侯峰一起再次去尋,還叫上了全村的青壯年一起上山。
那夜,后山上火把棋布,像天上的星星都落在山上燃燒。被勒令留在家里的兩個女人一個女孩兒,一個困倦不已,兩個心憂如焚。
后半夜,終于等回來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侯魚覺得那晚后來的事像是在做夢,夢里娘親哭著撫摸辨不出面目的全身是血的哥哥,慟哭聲一直一直繞著她的耳朵,然后娘像瘋了一樣過來打她,一巴掌扇在她臉上,用力打她的頭,臉,身體。邊打邊喊:“都怪你啊!啊!我的宇兒!我的宇兒!啊!”
侯魚甚至不能從她尖利的哭喊聲中分辨出她喊的是哥哥還是自己。她一下也沒躲,她還沒能完全弄懂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敢相信躺在地上的尸體是不久前還跟她說話,安慰她,替她擦眼淚的哥哥。
再之后亂哄哄的,有人拉開了娘,娘哭昏過去,兵荒馬亂,很多人都在說話,很多人走來走去。她被推著回了房間,然后就沒有人管她了。
第二天家里就四處張起了白布,走失的兩只大羊當晚和哥哥一起找回來了,一樣的血肉淋漓。
侯魚腰上系著麻布,袖上扎了一片白布。呆呆地坐在裹著席子的哥哥旁邊,但哥哥很快被抬走了。侯魚看著哥哥被放進已經挖好的洞里,無一口薄棺,草席一卷便入土。
周圍有人在添土,翻新的泥土有著讓人作嘔的腥味,侯魚看著一鍬泥土打在哥哥露出來的手上。突然,她直接跳進為哥哥準備的墳塋,周圍人都被嚇了一跳。
她跳進坑里,蹲下來拂去哥哥裸露慘白的手上的泥土,又仔仔細細重新把草席卷好,還掖被子一樣把席邊仔細壓好。然后順從地被人從坑里撈起來,看著泥土掩埋掉她的家人。
侯魚一回去就生了場大病,村里人都說是中了邪,是侯宇舍不得妹妹,要帶她走。家里并無多余的錢給她看病買藥。只能讓她自己熬,侯魚娘在床邊沒日沒夜地哭,拍她的臉叫她的名字。
侯魚昏昏沉沉的聽見有人叫自己,是哥哥,他對著她笑,沖她招手,“小猴子……小猴子……跟哥哥走好不好……”
侯魚看見哥哥很高興,往他那邊跑了好幾步,牽上了哥哥的手就要跟他一起離開。
這時她又聽見了背后有人在喊自己。她回頭看去。
是娘親,她面容枯槁,眼淚從眼睛里涌出來,伸出手挽留,干涸的嘴唇裂開,她絕望地呼喚。
“小魚,小魚,你回來……你回來……娘親只有你一個了……”
侯魚從來沒有看到過娘親現(xiàn)在的樣子,只覺得喉嚨很痛,鼻子酸澀,她抬頭看向哥哥。
哥哥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回去吧。好好照顧娘?!比缓笏砷_牽著她的手,把她向娘親的方向推了一把。
侯魚遲疑地往回走,走兩步回頭看一眼站在原地的哥哥,哥哥一直笑著,揮手同她再見。
“娘……”侯魚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
“娘在,娘在啊。”侯魚娘握著侯魚的手,凹陷的臉頰貼著侯魚的手背。
“我看見哥哥了,他讓我跟他走,后來娘來了,一直哭,哥哥讓我回來,回來陪娘。”侯魚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完了。
侯魚娘爆發(fā)出哭聲,她緊緊摟著侯魚,仿佛害怕她消失一樣,用盡全身力氣抱著自己的小女兒。
經此一事,原本已近油盡燈枯之像的侯魚慢慢好轉,很快恢復地和往常無異。村里人都說是侯魚娘把侯魚的“魂”喊回來的。
日子還是得繼續(xù)過,侯魚身體恢復之后,繼續(xù)每天做飯,洗衣服,種菜,喂養(yǎng)小羊羔。家里幾個大人還是每天下地干活,沒有人提起已經死掉的侯宇,好像他已經被徹底遺忘了。
但侯魚知道,娘親每次看到掛在墻上的嶄新鐮刀,圈里的小羊,甚至是看到面前侯魚,眼里都會流露出無盡的哀痛。一向暴脾氣的父親后來對她們也都沉默許多,家里變得安靜了。
只有一墻之隔的大伯一家倒是常常傳出大伯母抱怨的聲音,什么少了個人地里的活更重了,小峰都快二十了得趕緊找個媳婦,鎮(zhèn)上的老爺又托信來問隔壁的丫頭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