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俞回到昆崳山已經(jīng)半月了，老青牛留在昆崳山腳，無羈無絆，應(yīng)該能安度晚年，舒蕭則一解咒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回雪山找雪荼去了。
山俞在玉煌山見過昆山神和敖璽，二人正在下棋，昆山神看起來還是以前那樣，倒是敖璽好像成熟很多，少年意氣仍在，但心態(tài)平和很多。按照以前的性子肯定要罵她一去百年，只言片語都無。現(xiàn)在卻只是拍著她的肩膀說，“回家了就好，在昆崳山上多留一段時間吧?！?p> 山俞的心思并未表露，但是昆山神和敖璽二人便都知道她不會一直留在山上的。這讓她有些尷尬，也有些感動。山俞先是去玉煌殿內(nèi)陳列處補(bǔ)繪了《山海百獸圖經(jīng)全錄》，南海處又移變了兩海，昆崳山南邊的雪山也并未入冊，還有幾處的新生獸類也一并繪入。忙活完這些就已經(jīng)過去十天了。
然后山俞對昆山神說了鸮鸮山山神更替的事，昆山神表示已經(jīng)知道。她又問有什么辦法能替神贖業(yè)，昆山神沒告訴她，只是讓她既然回來了，就在山上多玩幾天。
山俞上輩子的牽掛早投胎了，也不能一直揪著不放，這輩子的牽掛就兩個，一個是昆山神，但是有敖璽陪著也不怕他孤寂，還有一個便是蕭梟。她用個謊言誆騙他半生，擔(dān)心他贖不完的業(yè)中有自己的一份。
山俞這輩子一生都在路上，看過南來北往的風(fēng)景，去過眾多的名山大川?；氐嚼Ｉ缴希杏X自己的遺憾也補(bǔ)得差不多了，生出一股倦怠寧靜的心境來。每日躺在無憂閣的小閣樓中，看著朝陽從無憂山邊上升起，又看著晚霞鋪滿整個煙霞山的上空。有的時候眼睛睜著，有的時候睡著了。常常一睡不醒，不見昆山神盛滿哀愁的眼睛，也聽不見敖璽痛楚的怒罵。半夢半醒的時候，只能感覺有人站在自己的塌邊說話。
“她不是山神嗎？就算是你用神力硬灌出來的，也不應(yīng)該現(xiàn)在就呈枯竭之相，像凡人一樣，無知無覺，竟，竟像要寂滅了一樣……”
“我救她的時候，半身神力予她重?fù)Q軀體，如果她此后一直留在昆崳山，她身上半個昆崳山山神位會護(hù)著她的。一旦踏出昆崳山，神力會慢慢潰散，除非我在一旁用同源神力護(hù)佑，否則，不出百年即身潰神滅?！?p> “當(dāng)初不該讓她下山的，留在昆崳山上不好嗎？”前半句似乎喃喃自語，后半句卻是對著床榻上的山俞問的。
山俞好像睡夠了似的睜開了眼睛，坐起身來看著床邊一站一坐的兩個人，她說：“干嘛吵我？”
“我覺得挺好的，玩得差不多了，去的地方也夠多了，我看你們兩個相處得也挺好的，讓我走吧。說不定我下輩子還能投個好胎，做個富貴閑人呢?！?p> 敖璽眼眶通紅，聲音嘶啞，“有辦法的，我這些年修行不輟，也攢有好些靈力，我用都用不完……”
說著敖璽走上前握住山俞的手腕，純凈的靈力傳導(dǎo)到山俞的身上，卻無經(jīng)脈可聚，只是在她身上走一圈又散了，徒勞而已。
山俞想拂掉敖璽的手掌，他沒松開，她只能拍拍他的手背，“沒用的，你不是看到了嗎？我是真的很想投胎去，老占著半個神格對兄長也不好的?！?p> 敖璽終于收回手，只是依舊紅著眼睛。
“兄長，我有事想拜托你。”
“你說。”
“你有辦法找到投胎后的我對不對？”
“有，你要我做什么？”
“你把它給下輩子的我，然后，讓那個我?guī)е^鸮山可以嗎？”
山俞從懷里拿出一直貼身放著的小貓頭鷹的耳羽，放到昆山神的手上。
昆山神拿起羽毛端詳看了一眼，然后答道：“好?！?p> 山俞釋然地露出笑容，她笑著看著昆山神把羽毛妥帖收進(jìn)木盒里，“謝謝你，兄長?！?p> “小事而已?！崩ド缴褡匾巫涌粗接幔坪踉诘人€有什么“遺言”要交代。
“不止這件事，我要感謝你救了我，把山神的位置分我百年，還有，謝謝你當(dāng)我的兄長，予我自由，快樂，全我妄念?？墒俏覜]什么能謝你的，只能看下輩子能不能還你的恩了。”
昆山神靜靜傾聽山俞說完，然后說：“已經(jīng)謝過了。”
山俞不解，“謝過了？”
昆山神提醒道：“花?！?p> 山俞恍然想起，然后噗嗤一樂，“花，哈哈，你還記得，幾朵花就可以了嗎？我都快忘了小時候的事了，不過這兩天老想起來，經(jīng)常夢到?！?p> 昆山神只是道：“可以了，我予你的那幾朵花已償完?！?p> 敖璽一直站在邊上，聽他們敘事，“花”呀“花”呀的聽不明白，下意識開口問一句，“什么花？”
山俞笑瞇瞇地答他，“茶花?！?p> 昆山神也露出笑意，“茶花?！?p> 敖璽看他們兩個都笑瞇瞇的，也跟著露出笑容，沒再深究為什么幾朵茶花抵了昆山神半身神力。
窗外夜色闌珊，山俞被夜風(fēng)一吹，突然開口，“我還想上太白頂，看看星星?！?p> “現(xiàn)在？”一直站在一邊的敖璽問。
“對，就現(xiàn)在！你看外面夜色多好！”
……
子夜，泰礴頂。
山俞靠坐在一棵大樹身上，昆山神和敖璽坐在她兩側(cè)。山俞抬頭看著天上的繁星，感受吹到身上的晚風(fēng)。時維冬月，又是在最高的太白頂上，山俞連風(fēng)吹過都不覺得冷，想來應(yīng)該是昆山神和敖璽之故。
山俞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我感受到了，我要走了。小白龍，再見?！比缓笫禽p聲的“哥哥，再見?！?p> 敖璽眼睜睜看著山俞化為烏有，只有點(diǎn)點(diǎn)星光匯入昆崳山脈，他對著滿山的槐樹喊：“我們會去找你的！再見！再見！”
昆山神再次感受到整座昆崳山的山脈和他的心一起震動，山俞把神位歸還，他又成了昆崳山神，缺失了的百年的神識完整了，但他并不感到喜悅。
昆崳山神的一滴淚落入神山山脈，山神想：
我沒有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