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吐槽話本子

　　東都的書，與別處不同。

　　或者說，別處的書，大多是東都流傳出去的，一個本子火了反復(fù)講，洛小寧就曾聽六個說書先生講過秦風(fēng)落的成名案。雖說說書人的水平多少有差異，但細節(jié)都已經(jīng)快背下來的故事，多少令人索然無味。

　　但東都不一樣，東都的瓦市寒暑無休，晝夜不停，需求量太大，總講老本子很快就沒人聽了。以至于東都的說書人，會收集素材，自己寫話本子，才能保證自家的書段總是新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最近三四年的佼佼者，就是聞?wù)哿?p>　　聞?wù)哿臅?，也沒少被批評不登大雅之堂，但不能否認的是，人家就是火紅，本子寫的又多又快，窮鄉(xiāng)僻壤但凡有說書的，都在講他的本子，反過來也把他本人帶得揚名天下，更加爆款。

　　此時聞?wù)哿簧蟻?，洛小寧久仰大名，也細看了一回，果然還是有點出挑的，先不說其他，一般說書先生都是四五十歲胡子拉茬的形象，而這聞?wù)哿莻€二三十歲年輕男子，一身白綢長衫，手搖一柄金邊折扇，一副玉樹臨風(fēng)的好相貌。

　　聞?wù)哿牧艘幌滦涯?，開始講書，又是一個關(guān)于秦風(fēng)落的話本子。

　　洛小寧一直是秦風(fēng)落的追星族，這案子又是她沒聽過的，不由聚精會神。

　　評書開始，說的是秦風(fēng)落微服私訪之時，遇到某地富家小姐，那富家小姐端的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能歌善舞，秀外慧中。見到秦風(fēng)落當天，為秦風(fēng)落獻上一曲綠腰舞，令秦風(fēng)落一見傾心。

　　這段剛一講完，都過敏在一旁捂起臉來，小聲嗶嗶：“這什么設(shè)定，大家閨秀一見面就給陌生男子獻舞……這是正經(jīng)人家嗎？”

　　洛小寧瞪他一眼，繼續(xù)往下聽。

　　之后，好不容易進入案件，富家小姐被冤枉指控殺人，一屋子觀眾都伸著脖子，聽得屏氣凝神，到解密的部分，秦風(fēng)落果然帥氣登場，戳破了栽贓嫁禍者的陰謀，說是其在受害者的爐子撒入大量朱砂粉，受熱之后析出水銀，故能在不在場的情況下，毒死了受害者。

　　都過敏摸著耳朵，咬牙切齒地吐槽：“搞毛啊？且不說朱砂受熱能不能析出水銀，單說朱砂粉，還大量，朱砂什么顏色？受害者是瞎子嗎？看見一地朱砂，是個人他不掃嗎？”

　　洛小寧：“……”

　　她環(huán)顧四周，從前的時候，她也像那些觀眾一樣，只要內(nèi)容勁爆，說書人說什么都聽得如癡如醉，而今天，她也開始感到，這段書漏洞百出，聽起來如鯁在喉。

　　用一句后世的話總結(jié)：作為一個邏輯狂人，都過敏毀掉了她容忍bug的能力……

　　接下來，這個故事就進入郎有情妾有意的大結(jié)局，兩人入香閨，傾羅帳，說書人表演功力了得，將這一段講述得十分香艷，成排的比喻句，不少的擦邊球，聽得臺下男觀眾熱情高漲，女觀眾面紅耳赤。

　　洛小寧亦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聽。卻見都過敏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拿小拳拳錘桌子，一邊哀嚎道：“且不說那‘大家閨秀’如何這等輕浮，秦風(fēng)落怎么可能啊，若真與案件當事人有甚首尾，會被御史彈劾彈到死！……誰不知道，刑案第一條原則，就是避嫌，如果跟案件涉入人有關(guān)系，證詞都一律不能采用啊……”

　　洛小寧：“……”

　　都過敏這幾句話到底沒控制住音量，被前后的人聽見了。

　　來這兒聽書的大部分觀眾都是聞?wù)哿膿碥O，登時紛紛對他表達不滿。

　　“小點聲，別打擾別人聽書！”

　　“哎呦呦，有的人就是沒事找事，雞蛋里挑骨頭，我們愛聽就行唄，就怕顯不出你聰明了是不是？”

　　“來來來，筆給你，你行你上，有本事你去寫話本子說書啊！”

　　“愛聽聽，不愛聽就滾！”

　　洛小寧也沒想到，只是指出一個邏輯上的錯誤，居然引來這樣一圈圍攻，一邊有點懵，一邊也有點喪氣，想辯解卻又無從開口。

　　算了，反正所謂東都最紅的書，也就如此，剛才又打聽過一輪，這戲棚里沒人聽過玉樓春戲班，索性撤吧。

　　于是她把碗里那點茶喝了，拉著都過敏，溜出了瓦市。

　　“現(xiàn)在怎么辦？換個瓦市繼續(xù)打聽嗎？”兩人出來，天光大好，洛小寧靠在橋邊的圍欄，問都過敏道。

　　“嗯……我還是覺著，玉樓春來過東都……”都過敏用腳尖鏟著地上一塊小石子，思忖片刻，道。

　　“好，那咱們?nèi)ノ鬟吥莻€瓦市。這回你可別亂點評啦?！?p>　　“我憋死也不說！”都過敏一笑，做個“封嘴”的姿勢，把洛小寧也逗樂了。

　　兩人從橋邊下來，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被一堆半大孩子圍住了。為首一個大概十三四歲，是個矮小的女孩，頂門的頭發(fā)都像玉米須一樣彎彎繞繞，據(jù)洛小寧所知，這要先編小辮，半個月不洗，松開之后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在十幾歲的孩子里好像被視為流行。

　　“就是他！剛才在東邊瓦市，故意大聲說聞哥哥的壞話，敗壞哥哥的名聲！”為首的“玉米須”伸手一指，戳向都過敏的鼻尖。

　　洛小寧愣了三秒，才開始哭笑不得，看來這聞?wù)哿€真是紅到一定程度，這幫孩子居然追出來找他們麻煩。

　　對一種想象中的“偶像”的崇拜，她多少也理解，比如她心中的男神就是秦風(fēng)落。但她還是拎得清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娛樂是娛樂的，就算現(xiàn)在秦風(fēng)落出現(xiàn)她面前求婚，她也未必答應(yīng)。

　　但這幫孩子顯然不一樣，對聞?wù)哿淖穼?，已?jīng)到魔怔的程度了。

　　“不至于吧？”都過敏挑眉道，“我也不過是指出他書中一點不合實際的地方。我花錢聽書，難道不能評論一句？”

　　“誰求你聽了？我家聞哥哥不差你一碗茶水錢！就你那兩個大子兒，就想指手畫腳地當?shù)?？?p>　　洛小寧聽不下去，道：“他現(xiàn)在掙得再多，也是觀眾一碗茶一碗茶買出來的，就算神仙佛祖，世上還有人拜有人謗，難不成你家聞哥哥獨一份，只準有人說他好，不準有人說他不好么？”

　　“玉米須”眼睛一瞪：“你們混哪里的？”

　　“?。俊毙幈粏栥铝艘幻?。

　　然后她們團體里，馬上有人接道：“剛才我聽見，他們說，要去西邊瓦市?！?p>　　“怪不得，是西邊瓦市圈的??！”

　　“肯定是李狗頭那家伙派來的，難怪給咱們哥哥搗亂！”

　　洛小寧：“……”

　　都過敏：“……”

　　兩人一個槽多無口，一個深感眩暈，這都哪跟哪啊，但跟這幫魔怔孩子，根本雞同鴨講，說不明白。

　　“玉米須”手一揮，又嚷道：“姐妹們，咱們要讓李狗頭的人知道，我們‘東市七仙女’不是好惹的！給我沖！”

　　說著，一幫孩子就撿起地上土塊石頭，朝兩人丟來。

　　這一丟丟得洛小寧有些惱火，武力上她自然不會輸，但是看對面大的十四五，小的十二三，一群孩子，打吧，她有點心理過不去，不打吧，這么被丟也不是辦法。

　　就在這時，卻看一輛青布馬車，白馬金鞍，流蘇富貴，疾馳而來，將那群孩子一下都沖散，馬車里伸出修長一只手，掀開一縫布簾，喊了一聲“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