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五
誰殺死了歌蕾蒂婭(3)
“如果是武器的話,何必一定要賦予其思想呢?”
“這個問題我已經(jīng)回答了很多次了?!备枥俚賸I冷冷回復。
“擁有思想的武器,有很大幾率會成為我們的敵人!”
“但如果沒有思想的話,我們所做的就只是給敵人做武器!別說了!愚蠢到我解釋這么多遍都無法理解嗎?”
那人低沉了頭,面前的女士是自己的上司,她才是阿戈爾的執(zhí)政官。但不甘還是讓他心中嘆氣,緩緩說出口。
“真是個殘忍的女人......”
地獄
他被定在墻上,輕咳了一口血,脆弱地說:“真讓人意外呢,歌蕾蒂婭女士,你跟她真像啊?!?p> “她?你指的誰?!”
“還能是誰呢?”
“她還活著?”歌蕾蒂婭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這么想。
“你比我更清楚!”主教從口中吐出鮮血,竟略帶憤怒地喊道。
是啊,歌蕾蒂婭比誰都清楚。她還記得,那是一場殘酷的戰(zhàn)斗,數(shù)以萬計的深海獵人像一支支利箭一般飛去,密密麻麻的海嗣群落露出血盆大口,鮮血染紅了海洋,血腥味刺鼻......戰(zhàn)斗結束后,她沒有立即開始計算人員傷亡,這是很反常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只是覺得有種力量推著自己。她漫步在海底,避開珊瑚,踏在海底的軟沙上,向前走著,無神地走著,直到目光落在懸浮在海底的一物上。那是柄長劍,她見過不知道多少次的長劍,她緩緩游了過去,雙手抱住長劍。她是個聰明人,她在這一刻多痛恨自己是個聰明人......
“斯卡蒂,握緊你的劍?!彼@么說道。
主教解開口腔處的鱗甲,沉重地呼吸著。“歌蕾蒂婭女士,我真同情您。”
“我還輪不到你來同情?!?p> “從出生那一刻開始,便被逼著擔負‘拯救阿戈爾’的任務,自己的人生便被動著背負著無比沉重的負擔,自己的人生便要向著這一希望幾乎飄渺的任務努力?!?p> “那又如何,我們自愿?!?p> “您真是自愿嗎?阿戈爾又有多少人是真真正正的自愿呢?您的一生僅僅只是從一個責任的苦難中逃到另一個責任??纯茨愕难矍埃⒏隊柧鸵炅?,你無能為力。你登上了這里,為何不為自己而活?”
“閉嘴!你怎么還沒有死!”
“又或者,你覺得你的手有多干凈嗎!歌蕾蒂婭!”
歌蕾蒂婭竟愣了一下,猩紅的血霧竟突然從長槊刺中的心臟噴涌而出,躲閃不及,血霧遮住了她的視線,伴隨著主教的狂笑聲,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長槊,長槊不見了。歌蕾蒂婭的視覺恢復了過來,但周圍卻是一片黑暗,能夠看到的只有自己的雙手。歌蕾蒂婭迅速審查周圍,寂靜的可怕。但突然一個人影便站在了她的身前,歌蕾蒂婭趕忙后退,她有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對方的臉上竟是一團涌動的黑暗,看不清對方的樣貌但白色的長發(fā)還是讓歌蕾蒂婭感到似曾相識。隨即又出現(xiàn)了一個,同樣被黑暗籠罩面部的阿戈爾人,又一個,又一個......他們沉默不語,他們屹立在遠處。突然,宛如劇院的燈光一樣一束燈光從上而下照亮了歌蕾蒂婭,僅僅照亮了歌蕾蒂婭。她感覺他們的身上都有著一股熟悉感,但他們是誰?她不停轉身,審視著他們。突然,有一處照下光,在光下一個女孩在那里翩翩起舞。她時而緩慢優(yōu)雅,又時而急促快步,她旋轉著身體,潔白的長發(fā)在半空旋轉,宛如一個白色的漩渦。歌蕾蒂婭想起了什么,那是她的舞步,那是她交給這人的舞步。她看清了女孩的臉,她的心頭為之一驚。她想起這可愛的孩子第一次戰(zhàn)斗時害怕地拉住她的衣角,她記得她看到自己翩翩起舞時眼中的急切希望,她想起了她。那女孩還在旋轉著,背景本黑暗的環(huán)境竟不知何時染上血紅,女孩盤旋著,直到她突然倒下,血不停地從腰部流出。那女孩,用手拖著地面,緩緩地爬了過來,拉出一條長長的血污,慘狀簡直不堪入目。
“別,別靠近我!”歌蕾蒂婭的心中充滿恐懼,她想退后,但一股力量拉住她,讓她動彈不得。身邊的無臉阿戈爾發(fā)出無聲的悲慘嚎叫,每一聲都宛如一把劍刺入歌蕾蒂婭的胸膛。
“隊長,您還記得我!”
“我...當然記得?!备枥俚賸I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您還記得您教我的舞蹈!你還記得你對我說的話!”
“學習舞蹈,讓自己認識到自己是一個‘人’,而非野獸。”
“對對!那么,您還記得,您用長槊將我腰斬嗎!”
“我...我...”
“我多么敬仰您??!多么信任您,為什么,為什么!要對我痛下殺手?”
歌蕾蒂婭回響了起來,那天她的身上長出鱗片,痛苦地發(fā)出尖嘯,抓住身邊的戰(zhàn)友僅僅不撒手。歌蕾蒂婭明白她怎么了,歌蕾蒂婭緩緩拿起長槊,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
“因為...那時的你已經(jīng)開始被海嗣同化了......你還襲擊了別人?!?p> “不,不!”女孩憤怒地大叫起來,“當時的我多么痛苦,我的血液在燃燒,我的肌膚在被千刀萬剮,我痛苦地站不起身,我大叫著想得到幫助卻喊不出聲,我抓住身邊的戰(zhàn)友,希望他能夠幫助我......”
“不...不可能?!?p> “我是您的隊員??!您對我們的承諾,對我們的情感,都是那么虛假?!?p> 無臉的阿戈爾又發(fā)出痛苦的無聲尖嚎。歌蕾蒂婭環(huán)顧四周,她好像記起這些人的面貌。
那女孩不知從哪里拔出一把刀,將歌蕾蒂婭一刀兩段,巨大的痛苦深入骨髓,歌蕾蒂婭泣不成聲。那女孩抓住歌蕾蒂婭的頭發(fā),面帶譏笑著,狂笑著。
“疼吧!疼吧!您那無情的一擊斷了我的夢,斷了您給予我真真正正成為人的夢,您好殘忍啊。您制造我們時為何還要賦予我們情感,讓我們被您戲弄呢!”
無臉的阿戈爾繼續(xù)發(fā)出無聲嚎叫,只是多了一分譏笑。
女孩對著歌蕾蒂婭痛苦的臉,笑著大叫著:
“您這樣的人,應該來到這片地獄!”
誰殺死了歌蕾蒂婭(4)
空明,歌蕾蒂婭站在純白的世界里??謶峙c煎熬卻讓她仿佛還置身于那黑暗的血色地獄。她雙眼流著淚,回憶起自己的所作所為。
直到腳步聲打破她的思緒。
“是你嗎!”歌蕾蒂婭急切地轉身,渴望能夠向其哭訴。但當她轉過身去,看到的卻讓她呆滯。
那是一張美麗的臉,銀白的發(fā)絲自然垂下,高貴的高跟鞋向前踏步,發(fā)出清脆響聲。她記得那張臉,但又對此十分模糊。那是她?
“你是誰。”
“我是歌蕾蒂婭?!?p> “你是歌蕾蒂婭的話,我是誰?”
“你也是?!?p> 她疑惑地望著她,那人的眼中充滿了憐憫。
身后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把椅子,那人揮揮手示意她坐下。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p> “你會明白的,因為你是我?!?p> 那人微微一笑,又說道:“我看出你現(xiàn)在很痛苦?!?p> “因為我做了許多錯事,我該死?!?p> “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蹦侨藝烂C起來,“你的責任在哪里?你的理想信念在哪里?”
“我......”
“現(xiàn)在的你,還是那位威風凜凜的執(zhí)政官嗎?”
沉默成為了這個問題的回答。
“那位姑娘,真真正正是會這樣想的?”
歌蕾蒂婭想起了那個女孩。
她總是喜歡笑,隊友開心她笑,隊友傷心她也笑;任務成功了她笑,任務失敗了她還在笑。
“為什么一直在笑?”
自己這樣問她。
“因為笑容是人的象征?。 彼孕诺鼗貜偷?。
那是第一次見面時,為了安慰害怕的她歌蕾蒂婭說的話。
“隊長,隊長!教我跳舞!”
“隊長,隊長!什么時候任務結束一起去舞廳跳舞??!”
她總是纏著自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死小孩。她當真如此狠自己?
“隊長,您.....”
歌蕾蒂婭擦干長槊上的血跡,冷冷說道:“幫他把遺體保存好,妥善安放?!?p> 是啊,她已經(jīng)見過自己處刑海嗣化的隊員了。她是什么表情?她是什么心情?她如何想?她會害怕某天自己也會這般嗎?
歌蕾蒂婭靠著珊瑚準備今天的休息,冥冥中有人在盯著自己,她瞇著眼謹慎觀測周圍。那是她在看自己,她雙手合十,小聲祈禱。歌蕾蒂婭當時是聽到了的,但孤獨的旅行總會讓自己遺忘許多。
“希望我要去死,也死在隊長的手里?!?p> 她是這樣說的。
歌蕾蒂婭留著淚,坐在椅子上默默哭泣。身旁的女士對她微微一笑,化作一團光芒飄散而去。
“歌蕾蒂婭女士,我能夠看到你的靈魂支離破碎,請多與自己說說話...”
歌蕾蒂婭起身,緩緩向前走去。面前昔日的戰(zhàn)友們排成兩列,伸出手,面帶微笑恭送歌蕾蒂婭離去。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塞梅爾,杰西,阿爾伯特......”歌蕾蒂婭揮手跟戰(zhàn)友離別。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坎特維爾,潘卡羅,繆蘭安娜......”恐懼已去,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我記得他們,我記得他們!歌蕾蒂婭激動地呼出他們的姓名。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面前發(fā)光的門外便是現(xiàn)實,她回想起自己的點滴遭遇。她是在為拯救阿戈爾在斗爭,也同樣是在為這昔日友人而斗爭,更是在為了自己做斗爭!
因為吾,生而為人
再一次,被驅趕出去。
主教嘆了口氣,風吹起他藻綠色的劉海,他的雙眼不在緊閉,而是屹立在海岸,看著這正波濤洶涌的大海。嘴角蔓延上一絲苦楚,梗塞一下,抽泣一聲。命運這奇妙的玩意,總是將自己放在手心玩弄??嗟葦?shù)年,為了復仇,卻等來了她。復仇,對啊,復仇!她是誰?深海獵人,阿戈爾執(zhí)政官,她便是阿戈爾。自己應該殺死她,像這無數(shù)個不得安眠的黑夜中所想的那樣!主教將手放在胸口,鮮血沿著身體向下爬,刺穿心臟是會死的。主教看著手上的鮮血,他竟不感覺疼痛?;蛟S,他的心早就死了,現(xiàn)在在流血的,只是那“神之子”的心臟罷了。他微微一笑,自嘲自己的愚蠢,自嘲自己的自作多情。面前這位女士不過是她的克隆體,她的替代品,自己早該死了這條心。暴雨傾瀉在主教的身上,將雙手的鮮血沖洗而去。他轉過身,面帶微笑地看著歌蕾蒂婭。
歌蕾蒂婭緩緩起身,帽子早在剛剛的戰(zhàn)斗中不翼而飛。她拾起身邊的長槊,支撐著身體。在這暴雨的簾子下,一個身上泛著點點微光的戰(zhàn)士直視前方。二人的視線在這漫天的水霧中相遇,卻又同時看不清各自臉上的表情。
我們露出笑容,因為哭泣
我們揮灑熱淚,因為責任
我們絕境逢生,因為希望
我們默默佇立,因為紀念
答案,或許早已在心中,只是自己不愿接受罷了。每個人心中總有那么一個心結,自己早以明白為何這般,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每個人心中總有那樣一個死小孩,總是無法成長,總是喜歡一個人在角落默默哭泣。一直,一直!直到死去。
主教揮揮手,跳進無邊深淵。
小鎮(zhèn)的鐘聲再次響起,在那烏云漫天的日子,在那場似乎永遠不會結束的暴風雨中,它沒能被完全打垮。這是太陽初升時的早鳴?還是夕陽西下時的送終?又或者......
劇烈的震動從地心傳來,海在顫抖,天在顫栗。烏云再次遮蔽了整片天空,撲通撲通的怪異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海浪在這響聲下?lián)湎蚝0?,擊碎了岸邊的礁石,折斷岸邊的樹,連同那蒼白的墓地一同卷去。巨大一聲爆炸,一個巨大怪物從海底拔地而起!巨大的震顫讓這漂浮在無邊大海的小舟支離破碎,巨大龍卷風包圍起整個海面。遠在哥倫比亞的天災監(jiān)控室內一片嘈雜,人們不明白在電子屏幕上這個憑空出現(xiàn)的半徑數(shù)百米的巨大風暴從何而來,只能近乎絕望地望著屏幕,祈求上天不要讓幾百年的天災觀測而來的技術成果付之一炬。在風暴的邊緣,烏爾比安與騎士正在試圖打破這憑空而起的屏障。他們在大約三個小時前注意到這里的不對勁,于是火速趕來,但他們的攻擊收獲甚微,這無緣由而起的超大龍卷將他們攔在外面。即便是烏爾比安也未嘗見過這般架勢,這場風暴可能正中自己所擔心的事,可自己現(xiàn)在卻只能袖手旁觀......
黑暗籠罩了大地,紅眼的巨大惡魔張開數(shù)張血盆大口,一片漆黑的夜中,真正的惡魔便會降臨人間。張開雙眼,已分不清自己的手指,抬頭看向烏云遍布的天穹,早已不知白晝或黑夜。那怪物并未發(fā)出震顫的吼叫,因為憤怒與絕望的尖嘯配不上這片黑暗,孤寂與無邊無際的苦痛才是它的韻味。大海已經(jīng)平靜,連風也沉寂在這死亡的寂靜里。
歌蕾蒂婭默不作聲,她微閉雙眼,雙耳聆聽著無聲的嘈雜。多少人,多少夜,多少靈魂埋葬與此?她站在哪里?站在這平靜的水面上。遺跡的秘密現(xiàn)已深藏海底,連同那白色的墓園與這片小鎮(zhèn)一起。她向前走去,身上發(fā)出溫暖的光芒,在這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洋里,她便是那唯一的光。她伸出手,安慰著受驚的生靈。她張開嘴唱著無旋律的歌,水面在她的歌聲下濺起漣漪,一處處光芒蔓延開來,點點星光點綴海面。光芒啊,光芒??!光芒灑遍海面,從天空向下遠眺吧!看看群星閃耀的海面。天空無邊黑暗,海面點點星光。一時竟不知何處是天,何處是地。
海面的明星突破水面,向上緩緩躍起,一條條發(fā)著白光的小魚躍出水面,在空中翱翔。它們來到歌蕾蒂婭的深海,環(huán)繞著充滿未來與希望的英雄。海浪托起歌蕾蒂婭的身體,越來越多的光芒在身后盤旋,背靠萬千銀河,直面無邊黑暗。巨大的怪物血紅的眼睛上是她們的倒影,那白色的巨大漩渦比自己大上千萬倍,有那么一瞬,萬千白色小魚化作人形,那些是誰?她們面帶微笑緩緩靠近自己。
歌蕾蒂婭握緊長槊,光芒爬上指尖,環(huán)繞長柄。她微閉雙眼,緩緩聽見,那黑色怪物說:
“來吧,阿戈爾!”
歌蕾蒂婭張開雙眼,紅寶石的閃光在眼眸處閃爍,她擺好架勢,好似自言自語:
“吾,即阿戈爾。”
“吾,生而為人?!?p> 碑文
在那蔚藍色的穹空之下
在那萬丈深淵之中
沒有人可以改變我們野蠻的本性
除非我們自己選擇改變
在第一盞燈亮起之時
在萬千明星閃耀之時
理性之光必將照亮這萬丈深淵
我們在此相遇
我們將這此起航
為了我們的錚錚誓言
為了我們的萬年之夢
在此我們重獲新生
在此我們重獲新名
我們是這汪洋之子
——阿戈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