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聽到這個名字,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地上的人。梁秋生還在掙扎,按理說他一個青年小伙子應(yīng)該比老何力氣大得多,但現(xiàn)在他被老何壓著竟然起不來。剛剛掐梁寧的時候也是,那么長時間,正常情況下,梁寧是沒機會活的。
老何出來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也沒什么手銬之類的,現(xiàn)下只好一直壓著梁秋生,免得他又做出什么事來。
“放開我!你憑什么活著,憑什么!……”梁秋生歇斯底里地喊著。
“你瘋啦!十年前的事和梁寧有什么關(guān)系!你為什么就是揪著她不放!”老何眼看著梁秋生掙扎地越來越厲害,不耐煩地吼道。
誰知梁秋生聽了這句話竟然真的不掙扎了。他只是抬著頭看著梁寧,他勾起了嘴角,朦朧的夜里,他的笑那么的令人毛骨悚然。
“你沒錯?你沒錯……”梁秋生說著說著就大笑起來。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了好長時間,直笑得人心里煩躁。過了一會他才重新開口。
“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一切不是嗎?我那么信任你,我把你當(dāng)好朋友。我喊你,我喊你幫我,你跑了……”梁秋生的眼角滑下了淚。
梁寧開始大口呼吸起來,她無助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好像快要窒息一樣。十年前的那個晚上,電影一樣的畫面在梁寧的眼前一幀幀的播放。
她和梁秋生約著偷偷地到玉米地找各自的爸爸,快要穿過玉米地時,她看到此生都忘不掉的畫面。血!都是血!那些血掠過秸稈和玉米葉灑在梁寧的臉上。梁秋生比他走得慢一些,等他到時,剩下的只有倒地流血的父親。還是孩子的他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他被嚇得直哭,也不敢上前去。
而梁寧目睹了一切,她知道是自己的父親殺了人。但她也是個孩子,她剩下的也只有恐懼。于是她做了和父親一樣的選擇——落荒而逃。即使梁秋生在后面一遍遍地喊她,即使梁秋生哀求她去喊人。她聽著梁秋生痛徹心扉的哭喊聲,帶著滿臉的血,選擇了回家。
“對不起……”梁寧想著十年前的那句出自于梁秋生之口的“梁寧”,說出了遲到那么多年的三個字。
“你的對不起都是那么廉價和骯臟。你該去死!”梁秋生突然暴動起來。他用盡渾身的力氣掙脫開老何朝梁寧沖去。
老何見勢不妙忙上前拖住梁秋生的腿。梁秋生皺著眉看著趴在地上的老何,他的眼里充滿了厭惡。
“為什么你這么好的運氣……”梁秋生看著梁寧說道。
梁寧還沒搞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就看到梁秋生抄起地上的一塊磚頭朝老何的腦袋砸去。
“老何——”梁寧的聲音響徹夜空。
老何還是死死拖住梁秋生的腿,但他感覺自己越來越?jīng)]有力氣,溫?zé)岬囊后w順著頭頂留下來,模糊了他渾濁的眼睛。
梁寧用盡全身力氣上前推開梁秋生,梁秋生被推得倒地,頭撞上了后面的墻,手中的磚塊也落了地。梁寧上前抱住老何,她不敢動他,看著他滿臉的血,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天晚上。如果命運注定要一報還一報,梁寧此刻希望自己早早就死了好。
“老何!老何你怎么樣?你……你別嚇我”梁寧帶著哭腔胡亂地擦著老何臉上的血。
“老何,你再堅持一下,我……我?guī)闳メt(yī)院……”梁寧拖著老何就要往外走。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理智和基本的判斷,她渾身的念頭只有救人。
她費力的拖著老何,喊著“來人啊——救命——”
她強迫自己不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像只要她足夠冷靜事情就還有轉(zhuǎn)機,老何就還有救。
“閨女……閨女……別怕……”梁寧再一次摔倒時聽見老何費力地張開嘴說了這句話,這最后一句話。
梁寧感覺到懷里的人沒有了動靜,但她卻安靜了下來。她還是固執(zhí)地拖著老何往外走。老何畢竟是一個男人,拖起來很費力。梁寧拖著他的兩條胳膊,老何的褲子已經(jīng)臟了,兩雙鞋蹭著水泥地面發(fā)出“刺啦”的聲音。
梁秋生剛才撞那一下撞得不輕,現(xiàn)在緩過來了就打算起身把梁寧也解決了。還沒等他站起來,警笛聲就響了起來。好幾個警察下車控制住了梁秋生。他不甘心,他最想殺的人還沒死,他怎么能甘心。
老何的徒弟小陳看到這幅景象也嚇傻了,他蹲下身看著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的老何,沒忍住哭了出來,喊著“師父!”
梁寧看著他的樣子,一時間怒上心頭,喊道:“哭什么哭!老何還沒死呢!叫救護車啊!”
周圍的人都只看著梁寧,但沒有一個人叫救護車。
“你們聾了嗎?我說叫救護車!”梁寧又吼了一句。
辜許聽到警笛聲心里一慌,到那時就看到梁寧坐在地上,懷里摟著渾身是血的老何。他不要命地沖上去半跪著,卻不知該干什么。
梁寧看到辜許覺得救命稻草來了。
“辜許???!快叫救護車!老何快撐不住了!”梁寧騰出一只手抓著他的胳膊說。
辜許試了試老何的鼻息,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死了。他也懵了,他看著還在固執(zhí)的梁寧,腦子里一片混沌。
“梁寧……”辜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梁寧眨了眨眼睛看著辜許,最后又把目光轉(zhuǎn)回到老何的臉上。她終于撐不住了,她默默地把頭埋在老何的胸前。許久之后,爆發(fā)出震天的哭聲。
旁邊好多警察看著眼前的一幕也都是難受地緊。老何雖然脾氣差了點,但對待別人尤其是小輩總是能照顧就照顧。現(xiàn)在人死得那么突然,他們也都是無所適從。
“為什么……為什么連他也要……奪走……”梁寧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痛嗎?難受嗎?那天晚上我也是這樣,我也是這樣哭的。我媽死的那天也是在晚上,我卻沒哭。因為我知道,死了就是死了,人是回不來的……”梁秋生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噙著笑意,像是嘲弄,又像是不甘。
“把他帶走!”一個警察大聲吼道。然后梁秋生就被靠著手銬押去了車上。
梁寧還是那樣抱著老何,她不肯挪動身子,好像怕弄疼老何。
她又抬頭看了看天,黑沉沉的,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她第一次如此痛恨命運,也如此害怕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