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在最后一抹金黃被地平線吞噬的時候，楊程易終于好像回過了神。他竟然就在這個橋邊呆立了一整個下午，回味完了從第一次見到西子到今天的一整篇故事，好像也回味完了他從出生到今天的整段人生。
楊程易走回車上，莫名其妙想起一句詩來：“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p> 拿起丟在副駕座位上的手機，看到一排未接來電，楊程易才想起原來今天是他生日，好像是老媽約了他吃晚飯，叫他喊上幾個朋友和西子。
“喂，媽?！睏畛桃谆負芰死蠇尩碾娫?。
“干什么去了，一下午不接電話，晚上在哪兒吃飯安排好了沒？”老媽語態(tài)不是很高興，她最討厭楊程易弄明奇妙的不接電話失聯(lián)。當然每個人都很討厭對方莫名其妙的失聯(lián)，畢竟這真的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
“晚上就不吃飯了吧，臨時有點事，我晚點再回來?！睏畛桃子仓^皮說，隨后又像想起了老媽的弱點一般，補上了一句：“主要是心情不太好?！?p> 老媽好像也聽出了楊程易聲音里的那種疲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那行，正好我胃也不是很舒服，那你自己去吃頓好的，過生日還是高興點。”
楊程易掛掉電話，又回了一串消息，再歉意的告訴小文茱茱放了他們鴿子，然后準備去吃塊牛排。飯還是要吃的，畢竟情緒再低也不能直接把人弄死，但是不吃飯是真的會把人餓死。
楊程易非常自然的朝尊品牛排開去，熟練的在轉角處違停下來。他一個人在這附近住了很久，這家牛排幾乎等同于了他的食堂，每次不知道吃什么的時候，就來點一份菲力，一個人吧唧吧唧的吃完，肚子也飽了，營養(yǎng)也夠了。
以前楊程易還住在新南門時，街對面也有一家尊品牛排，那時候他才讀高中，每次周末不知道吃什么，老媽就會帶他去這里，甚至高三的后半段，老爸還每天晚上給他打一份包，等著他下了晚自習回來補充營養(yǎng)。
于是楊程易就成了這個品牌的忠實粉絲，后來他也去過很多奢侈的西餐廳，但是總覺得任何地方的牛排比起尊品的都少了些味道，可能楊程易吃的很多的不是菜品的味道，而是他潛意識里對菜品的的某些記憶。
好像很多年前，自己某一晚上網(wǎng)上了個通宵，也是給一個人打包的這個牛排。
楊程易走進大廳，正準備坐下，突然看到了他和西子曾經(jīng)坐過的那個位置。那還是冬天，他和西子第一次來這里，牛排還沒上桌，他就被提醒去挪車，不然會被貼。楊程易匆匆去挪完車回來，西子竟然已經(jīng)幫他將牛排一小塊一小塊的切好，看到他坐下來后，就立刻叉起一塊牛肉，笑著塞到他口里。
“切牛排不該是我?guī)湍阕龅氖旅?？”楊程易看到西子彎彎笑的眼睛，一腔憐愛。
“你不是挪車去了，我就順手幫你切了。”西子滿不在乎的回答：“但是小龍蝦你要幫我剝。”
楊程易聽到這句話，用力摸了摸西子的頭，摸的西子眉頭都皺了起來：“一定給你剝，這輩子你的小龍蝦都歸我剝了?！?p> 在楊程易呆滯良久，看著那個位置上坐著的一對戀人彼此溫柔的眼神，幾乎又要將現(xiàn)實和回憶重疊時，服務員終于走過來問：“一個人嗎？”
楊程易嘆口氣，搖搖頭：“我來找人的，但是她不在了?！闭f完轉身慢慢走出餐廳。
他要找個自己都沒去過的地方，然后在不遠處找到了一家看模樣不太行的潮汕牛肉店。鍋很快就端了上來，楊程易夾起一票吊龍還是涮著，然后又覺得太麻煩，干脆整盤倒了進去，反正他不是來嘗味道的，只是來飽肚子的。
楊程易和西子也去吃過一次牛肉火鍋，是個叫牛寶貝的清湯牛肉，那時候他還自以為是的認為他終于忙完了手上的事，他和西子的愛情將會再次升溫，然而應該就是在那時，這段不知道能不能算上愛情的感情，已經(jīng)在西子心中開始塵封結冰。
楊程易甩甩頭，他不想去到任何一個地方都能這樣有關聯(lián)沒關聯(lián)的想起那些往事，然后夾起一片牛肉蘸了蘸這家店特地配置的醬料，送進口中。
楊程易咀嚼著牛肉，仿佛又看到西子和他吃火鍋時夾起一整片牛肉放進嘴里，然后將半邊的臉撐得老高，細細咀嚼的樣子。
“這才第一天，會慢慢好的，會慢慢好的。”楊程易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維又被帶走，只有自己無奈的笑笑，安慰自己。
一頓飯吃完，時間還早，楊程易干脆準備找個地兒懶一下，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在開往西子的方向時，干脆的一個調(diào)頭，直接一路向北駛去。開了不知道多久，楊程易看到左手邊有個公園，好像還挨著一條河流，直接就轉了過去，在路邊隨意的把車停下，走到河邊坐了下來。
他非常需要安靜的自我調(diào)整一下，告訴自己一些事，加給自己一些心理暗示，畢竟一路走來那么多的歲月早就將楊程易的心擊得千瘡百孔，大不了再多一個瘡開一個孔，好像影響也不是太大。
“我和她，沒有可能了。”楊程易告訴自己第一個結論。
他理智的分析了自己的種種，又理智的分析了西子的種種，慢慢將其中的所有不同都挑選出來，放到一起，用沒有色彩的目光去參照，再將這兩條線略微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看到他們短暫相交，然后漸行漸遠。又努力的篩選出西子那些讓他覺得寒氣砭骨的語言，仔細斟酌，認真思量。良久，楊程易嘆了口氣，確認了這個結論。
“其實我根本也就不喜歡她，更別提什么愛不愛了?！睏畛桃子指嬖V了自己第二個結論。
他努力去回想起自己曾經(jīng)很多次對西子的疏忽，冷落，回想起好些次西子主動邀約他的躲閃，逃避。喜歡一個人不會這樣的，喜歡一個人就會想去見她，哪怕無聊到兩個人就一起在小區(qū)里散步，都會覺得快樂。
小區(qū)里散步？楊程易如遭雷擊。
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某一晚，不顧西子痛經(jīng)，一定要去找她，那還是一個冬天，他們兩人就在西子的小區(qū)里互相挽著，兜兜轉轉了很久，每當周圍沒有人跡時，他就會抱住西子，和她接吻，一直這樣兜兜轉轉到腿腳乏力，才笑著目送穿著小熊居家服的西子，走進單元樓道。
楊程易立即調(diào)整了思路。喜歡一個人會對一個人有占有欲，但是西子出去跟別人吃飯玩耍時，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跟她吵過跟她鬧過，好像是這樣的吧？
真的是這樣的嗎？他想起每次知道西子拒絕了自己的邀約，轉頭和別人去玩時，自己一邊若無其事的陪她聊著笑著，討論她這次玩耍的樂趣，一邊心亂如麻，欲說還休。他想起那一晚親眼看到西子和別人走進小區(qū)，自己依然若無其事的陪她笑言今晚的弟弟多牛逼，今晚的月亮多美麗，一邊心如刀割，一路淌著血逃離。
楊程易放起了去論證這個結論。
“其實我喜歡的只是曾經(jīng)的那個西子，那個我只能看見一半的西子，而不是后來完整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西子?！睏畛桃赘嬖V了自己第三個結論。
曾經(jīng)，依然還是曾經(jīng)。是啊，他是多么喜歡，多么留戀，那個曾經(jīng)的，只能看見一半的西子，那個被他稱為幺兒的西子。那么美麗，那么貼心，那么熱烈，又那么讓他感覺到溫馨的西子。讓他重新對生活又充滿向往，讓他重新又覺得人間依然可愛的西子。
可惜他把那個西子搞丟了，又可能是西子就像是一只海鳥，已經(jīng)延期的在他這里滯留了太久，該要飛走了。
他想去恨，但是好像怎么樣去整理思緒，都又恨不起來。
楊程易忽然想起李商隱的那首詩來：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覺得他就是曾經(jīng)就是在那個夢蝶的莊生，在西子還愿意喜歡他的時候。而后來當他清醒過來時，西子和他一夕之間竟然已經(jīng)滄海桑田，留給他的，只剩追憶，惘然，還有那段錦瑟一般的華年。
楊程易沒有再給自己第四個結論，他倚著河邊的護欄，抽完一支煙，又抬頭不舍的看了看他和西子約好再有空一定要一起看一次的超級月亮，轉身走向了歸途。
回到家，楊程易坐在窗臺，一邊感受著努力想要吹進來的夜風，思著往事，惜著流芳，他不知不覺間喝完了在樓下買來的那一袋子啤酒，而那些流放和往事，也最終混著酒精，變成一種溫柔的傷。
那一晚楊程易沒有再給西子發(fā)去晚安，那天過后，楊程易也沒再去不停的給西子發(fā)去消息，小心翼翼的等著她有可能的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