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爾特M1835是一種滑膛手槍。
滑膛槍的命中率都不高,基本上很難打中目標。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它永遠打不中目標。
特別是當目標只有20來米的時候,對于一名牛仔來說,命中的概率至少還是在50%以上。
——于是,那個勇敢的小印第安人,剛剛用一塊石頭砸懵了野牛的小印第安人,應聲而倒。
“該死的!”
喬伊罵了一句。
他明明瞄準的是地上的那個!
于是他左手快速地撥動槍機,右手重新持槍瞄準,。
斑鳩迅速地坐正了身子,根本就來不及管近在咫尺的那個小印第安人,也顧不得雖然被石頭砸懵了但還堅持著不肯倒下的野牛。
雙手持著手槍,盡力的穩(wěn)住槍身。
在他的凝視下,一道淡淡的虛線從自己的槍頭上蔓延出來,從對面那個白人的頭頂上越過去。
他稍微地壓低了一下槍頭。
然后那道虛線又落在了那個白人的腳底下。
——該死的!
——怎么這么難?
——真是有了標準答案都做不好題嗎?
他用力屏住呼吸,盡量讓自己的手不要抖。
可是,越是用力,越是把握不住。
“砰!”
那個白人先開了一槍,子彈從斑鳩的肩膀上擦過,把他嚇了一跳。
運氣又一次站在了他這邊,那個白人依然沒有命中。
大概對方也在害怕,所以在斑鳩持槍坐好之后,他根本就不敢拉近距離。
……
小的時候,斑鳩看過幾部西部牛仔片,里面的牛仔耍左輪那叫一個絲滑。
基本上是指哪兒打哪兒,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可是實際上,用屁股想想也不大可能。
尤其是在滑膛槍時代。
歷史上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過拔槍決斗,所謂的‘快速拔槍術’,一點用都沒有。
還有一種‘六連槍技術’,更是被夸大的產(chǎn)物。
大概,就跟中國人的‘飛劍術’和印度人的‘摩托術’一樣,都是臆想出來的牛逼。
真實情況是,人體構造注定了六連發(fā)時槍不能舉到視線可瞄準的地方,只能在胸部以下開槍。這意味著除非槍法極為熟練,否則根本打不中人。
一代西部傳奇警長懷亞特·厄普,很多導演根據(jù)他的經(jīng)歷魔改了許多電影,獲獎無數(shù)。晚年的他直言不諱地說過:“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看有關我的虛構小說的槍迷,和那些從腰間射擊的槍手,根本沒機會從一個正常瞄準的人手里活下來!”
19世紀的一位得州游騎兵隊長也曾指出:“在我的戎馬生涯中,從未見過有人會從腰部射擊。所有人都是舉起肩膀,瞄準然后開槍。至于六連發(fā),幾乎自成一個演藝圈。只能說,一個男人可能喜歡消遣,卻很少喜歡他的真實生活?!?p> 歷史上從未有一次所謂公平的決斗,所有牛仔都死于背后偷襲。
真正的牛仔從來就不會堂堂正正的決斗,能活下來的永遠都是老陰比。
……
斑鳩只有一顆子彈。
所以他不可能像對面那個白人一樣浪射。
“¥%……@~”
倒在地上的小印第安人嚎叫著什么。
斑鳩沒有聽懂。
在這個生死一線的時刻,斑鳩竟然還有心思來為自己本已經(jīng)悲哀到極點的情緒更悲哀一下。
可憐的印第安人!
眼看都要滅絕了,還分成了幾十個種族,幾百種語言,幾千個部落。
易地而處,真的很難想象,河姆渡+大汶口+良渚……一堆這樣文明,該怎樣面對鋼鐵和炮火!
更別說,這一堆文明還吊兒郎當,互相敵視。
更有像‘野?!@種一心想要皈依的印奸。
……
遠處傳來那個被他摳掉了雙眼的白人牛仔,正在漫無目的地朝著荒原呼叫。
近處,那個中了一槍的小印第安人,也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哇啦哇啦’的聲音。
除此之外,整片荒原寂靜得就像是電影院一樣。
一種荒謬的不真實的感覺,沁潤著他的神經(jīng)。
他終于漸漸地他平靜了下來。
眼中那一條從自己的槍口蔓延出來的虛線,終于落在了那個趴在草叢中的白人的氈帽正中,只有些微的晃動,像是垂入湖面的釣魚線一樣。
大概也是知道這樣浪射下去是不行的,那個白人也趴在地面,認認真真地瞄準起來。
斑鳩看見,一條虛線從那個白人的槍口上延伸過來,落點在自己的身后。
所以他一點也不慌。
“砰!”
這一次斑鳩率先開槍,射出了他唯一的一發(fā)子彈。
視線中那一頂氈帽應聲而起,高高地飛了起來。
“砰!”
幾乎同時,那個白人也開了槍。子彈不出所料的,沿著那一條虛線的軌跡,落在了斑鳩的身后。
這一輪交手,兩個人都沒有擊中對方。
雖然視線里有那一條虛線的輔助,但是,第一次使用燧發(fā)滑膛火槍的斑鳩,在扣動扳機的時候,被巨大的后坐力推得不由自主地上揚了一下槍口。
子彈擊中了那個白人的氈帽。
他不知道那個白人是什么感覺,但是這一槍沒有擊中敵人,讓他自己變得恐慌了起來。
他唯一的一發(fā)子彈,就這樣沒了。
局面頓時又變得尷尬了起來。
那個白人在繼續(xù)瞄準。
斑鳩在假裝瞄準。
——命運偶爾垂憐弱者,但是她大體上是偏愛強者的。
……
身側不遠處,野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斑鳩多么希望,此時,他的這位印第安同胞能站在自己這一面啊。
可是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不再猶豫,提起自己的轉(zhuǎn)輪手槍,拔腿就跑。
不時回頭,身形做一些轉(zhuǎn)折,躲避那一道從白人槍口蔓延出來的虛線。
那個白人大叫著追趕。
還有那個被挖掉了雙眼的白人,還在荒原上一聲一聲凄厲的呼喊著。
橡樹下那個小印第安人也在痛呼。
他們的語言,斑鳩一個也聽不懂。
過去的許多記憶,就在他劇烈的奔跑中,又一次涌上了腦海。
記憶中,他來自北方一個遙遠的部落。
那里春季會開滿了漫山遍野的鮮花,夏季河流會將大群大群的鮭魚沖到河岸上,秋季野果和玉米都會發(fā)出甜香,冬季白色的冰雪鋪滿了大地。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被自己的母親從睡夢中扛了起來,開始沒日沒夜的逃亡。
母親在翻越一座峭壁的時候從懸崖上摔落了下去。
族人也越來越少。
原來那許多好不容易認識的人,都一個個地不見了。
‘野?!铋_始是一個胸脯上帶著一道巨大刀疤的武士,后來變成了一個矮墩墩的胖子,后來又變成了一個斷了手臂的瘦竹竿,后來又變成了一個整日愁眉苦臉的老頭子……
小的時候他還以為‘野牛’會變。后來他才知道,這些人都叫做‘野?!?。
野牛不會變,變的是人。
……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橡樹下那個小印第安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了。
他感覺自己都快要飛了起來,胸膛里像是有一團火在炙烤一樣。
突然之間,他有一種幻覺,覺得自己似乎聽懂了那個小印第安人在喊什么:
“快跑!”
“快跑啊,印第安人的救世主!偉大的斑鳩!我們的王!”
“不要管我!”
“你會回來的!”
“你會帶著千百個印第安勇士殺回來的!你會替我們報仇!你會奪回我們的土地!你會重現(xiàn)阿茲特克、瑪雅還有印加人的榮光!”
“你會征服這片土地,將那些殘忍而邪惡的侵略著驅(qū)逐出去的!”
“你帶著偉大的使命而來,你的生命比所有人都珍貴!你一定要活著!活著!”
……
真是個勇敢的小印第安人!
斑鳩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