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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文官集團

035【辯誣之旅】

我們是文官集團 鶯影瑩盈 4110 2022-08-27 08:54:28

  正月里的北京,天氣寒冷,空氣中仿佛都帶了刀子,呼吸一口能把黃喉拉開。

  盡管如此,可依然‘燕山何處識天寒,細(xì)蕊初開春欲闌’——正月里,梅花都打了骨朵兒,那香山的碧云寺、高粱橋的極樂寺,早有急不可耐想賞梅的游人。

  正月二十三,朝鮮正使李恒福,副使李廷龜,書狀官黃汝一等一行人,在歷經(jīng)艱難跋涉后終于到了北京,并下榻玉河館。

  這玉河館在東江米巷玉河橋西街以北,占地頗大,共房屋三百八十七間。一行人才到朝鮮館,提督(禮部委官,正六)主事黃大節(jié)就已在館廳等候。

  一般是逢二、七,提督才下玉河館坐館,今日特意前來,還是為接待朝鮮使團——一是點視正從,定其高下,二是房屋鋪陳要處理安妥,三是安排常例下程(飯食)。當(dāng)然提督都是總其綱領(lǐng),具體細(xì)務(wù)還是館內(nèi)的副使、序班及館夫去做。

  燕行使見黃大節(jié),先行見官禮,再拜作揖……禮數(shù)是不能錯,也是為給提督留下一個好的印象,避免在索要票帖(進出門條)時被拿捏。其實他們來京之前,已與頭兩撥燕行使碰了面,該問的、該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但小心謹(jǐn)慎總歸錯不了。

  見禮之后,館夫很快抱來衾褥,衾是綠文錦制,褥則兩床,一床以紅文錦制,一床乃重褥,此外,還置了棉毯、錦枕。李廷龜?shù)谝淮坞S使團來京,之前雖也聽說,但親眼所見天朝如此優(yōu)待朝鮮,心中甚感溫暖。

  使團安頓好后,黃大節(jié)又安排了下程,不過聽館夫說,這是提督自己私人置辦的,說使團一行上年十月便從朝鮮出發(fā),抵京已是年后,年雖過完了,就權(quán)當(dāng)補的過年宴。

  有饌搕三副,湯味數(shù)器,美酒三壇,李廷龜見之又是感動了好一陣。

  如此也算開了一個好頭,待酒足飯飽之后,還是要切入正題。李廷龜是新人,一切都尚在熟悉當(dāng)中,好在他對啥都充滿好奇。

  李恒福已不是第一次來京,有經(jīng)驗的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一絲不同,“海月兄(黃汝一號),怎沒見有人向我們兜售通報(類邸報)?”

  黃汝一回道:“下官問過了,因前些時候,館中的牌子跟韃子私貿(mào)禁物,提督撿飭了幾次,故至通報等物一切無從得見?!?p>  “那有無其他法子獲取通報?”李廷龜開口問道。

  “也不妨事,”李恒福似乎并不在意,“大不了多用些銀子。”

  “先前倒是向張副使(兵部委官,從九)打聽了一些消息,我問他兵部事,他說如今兵部尚書本是田樂,但田尚書未到任,所以暫由刑部尚書兼署兵部事·。”

  “嗯好,還打聽了些啥?”

  “還有就是……咱們此次來的時候不對,”黃汝一微微蹙著眉頭,“恰逢天朝京官的考績之年,正月起很多衙門都不坐堂,要專等考績過后才正式坐堂?!?p>  李恒福道:“無外乎就是等嘛,咱們也不急于一時,先把眼下要呈的奏文呈給鴻臚寺,然后再說下一步。剛才我也請黃主事出具票帖,明日我們還需到北館領(lǐng)下馬宴,后日等待一天,二十六日詣闕,等二十七日行見朝禮時,再好生謀劃謀劃?!?p>  李廷龜聽懂了他的意思:“可是要攔路伸冤?”

  李恒福笑著道:“是這么個意思。雖說有些不合規(guī)矩,但使團進出會館會受限制,我們只有借這等機會來口稟?!?p>  “我瞧那黃主事并非難以交道,只要是理由充分,應(yīng)該不會搪塞或者不許給票吧?”李廷龜又道。

  “說是這樣說,但主事于使團尤為重要,除了給票,像我們要呈的文,按前例他必要先見奏本的?!?p>  黃汝一道:“今日初次相見,下官已向他呈上了奏稿及本部的呈文。不過,他向下官索要了奏文正本,卻是沒有答應(yīng)?!?p>  “那他可有不喜?”

  黃汝一想了想,搖頭:“倒是沒有,我拒絕之后他就沒再提?!?p>  “既沒提就不管他,”李恒福道,“本來國王咨文理當(dāng)躬呈,不好送給他人先看?!?p>  “下官明白?!?p>  “這兩日,我們準(zhǔn)備仔細(xì)一些,爭取不出一點岔子。至于通報也不用管,總會有人找我們兜售的?!?p>  “還有一點,這兩天,最好與會館的人好生交道,送禮的送禮,使銀子的使銀子,關(guān)系打好一點對我們也有利。”

  幾人答應(yīng)下來。

  兩日很快過去,

  這兩日,朝鮮使團并沒閑著,除了多方打探,多多送禮外,與館內(nèi)的副使、序班、館夫等人相處極為融洽,幾乎是有問必答,有求必應(yīng)。

  而且通報確實得來不費功夫,來后第二天,序班韓承勛就拿了整整兩卷通報過來,黃汝一見之大喜,連忙找出紙筆逐一謄寫,準(zhǔn)備將來要送回朝鮮。

  到了二十六日,臨近午時,使團才匆匆回到館內(nèi),李恒福臉上略帶疲憊之色,但也透出一絲事情進展順利的喜意。

  序班韓承勛陪同一道前往,李恒福向他表達了謝意,之后又與副使張宦聊了幾句,大致交代一下經(jīng)過,最后道別,他們遂返回西館。

  用過了飯食,李廷龜、黃汝一,及譯官三人來到李恒福的館屋中討茶吃。他們今日詣闕還算順利,固然中間有些波折,好在奏文是遞交了進去。此時每人臉上都寫著輕松,李恒福也大方,拿出自己帶的好茶與眾人分享。

  茶泡好,李廷龜先潤一口,顯得十分愜意。

  他想起今日所見所聞,感慨道:“我今日也算長了見識,不過那鴻臚寺官駁回的理由,我還是不太理解。”

  黃汝一笑了笑:“上次李元翼投的是通政司,可能鴻臚寺的老爺以為我們混投了奏文,所以才駁回了呈遞請求?!?p>  “通政司所受理的,難道不是外之題本、奏本?我朝鮮自詡天朝的內(nèi)服之臣,李元翼又是入京,自當(dāng)投通政司。但我等今次是為國王辯誣而來,國王咨文當(dāng)投鴻臚寺,這肯定要分個彼此吧。”

  黃汝一道:“我們自己是清楚,但衙門以為我們混投了?!?p>  李廷龜琢磨一番道:“我明白怎么回事了……不按程序這種事,大概以前就沒少過?!?p>  “元翼上回見朝之后才投通政司,既已見朝,說明就是內(nèi)服之臣,投通政司沒有問題。而我們尚未見朝,國王又在外國,奏本自然是外國文書,呈給鴻臚寺才沒錯,這回是按了程序來的?!?p>  兩人閑聊半天,久沒說話的李恒福忽道,“今天的事也多虧禮部的人幫忙說情,先記下,等有機會好好感謝。我說說明日的事,明日詣闕行見朝禮,我想這樣……”

  幾人一聽此言,連忙湊攏過來聽他下文。

  “見朝禮是這樣:先詣闕午門行見朝禮,禮畢后去光祿寺領(lǐng)欽賜酒果,再回正庭行謝恩禮,然后就結(jié)束了。我呢,想就在謝恩之后,我們?nèi)苛粝?,最好跪在大臣們必?jīng)之地,等內(nèi)閣老爺經(jīng)過時,我們再行口稟伸冤?!?p>  “乖乖,原來攔路伸冤是這么樣的?”李廷龜露出驚訝,“那要是人多怎么辦?內(nèi)閣老爺沒來又怎么辦?”

  “人多不怕,如今內(nèi)閣只有沈老爺在,而且我也打聽清楚了,最近沈老爺都在內(nèi)閣坐班?!?p>  黃汝一道:“退一步說,即便沒碰見沈老爺,反正我們是伸冤,只要天朝的老爺們愿意停下來聽我們說,那我們當(dāng)盡力為國王申辯?!?p>  “是,當(dāng)盡力而為?!?p>  ~2~

  翌日,即正月二十七,

  當(dāng)清晨第一縷陽光照亮紫禁城,世間仿佛又蘇醒過來。

  午門上的門樓及兩翼闕樓在朝陽下,通體發(fā)亮,愈發(fā)壯麗威嚴(yán)。

  雖出了太陽,可天氣依舊寒冷,一說話、一呼吸臉上就被一團白氣包裹。

  如今的三大殿還是一片瓦礫,一切外事活動皆改在午門進行,而朝鮮的燕行使們,在團團白氣的包裹中結(jié)束了詣闕,正向著北方行三跪九叩以謝恩。

  禮畢,幾人起身后退,退行一段之后又折向東,徑朝五鳳門行去。韓承勛作為接伴陪同,仿佛已清楚他們的意圖,而并未阻止。

  行至五鳳門東廊下,幾人便靜靜立于道旁,一言不發(fā),只是眼神會不時瞟向百官的必經(jīng)之處。

  巳時過半,正是下值的時候,他們當(dāng)中的譯官李彥華眼尖,老遠瞧見一老者,身著大紅苧絲常服,正向五鳳門徐徐走來。

  李彥華扯扯一旁李恒福的衣袖,示意他向那邊看去。待老者走近了些,李恒福瞇眼打量一番,不禁驚呼,“是了是了!”語氣中已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幾人隨即一齊跪倒在路旁,待那紅衣老者再近一些,便口中齊呼:“老爺……老爺,請老爺為小人做主!”

  來者氣質(zhì)清雋儒雅,一身十三云大紅官服,胸前仙鶴補,玉質(zhì)革帶,系著牙牌印綬……不是別人,正是沈一貫。而他見有人突然跪在路邊,遂愣了一下,“這是……”

  他身后的隨從解釋道:“相公,他們是朝鮮使者。”

  “哦,”沈一貫這才點點頭,腳下一滯,但很快又走上前去,“你們幾位有何事?”

  李恒福已醞釀了很久的情緒,即便別人聽不懂朝鮮語,他依然聲情并茂,“沈老爺,小人是朝鮮使者,專為我國王辯誣而來天朝。今日冒犯老爺,實乃有不得已的原因……”

  李彥華精通漢語,迅速翻譯出來,沈一貫道:“說吧,老夫就聽聽?!?p>  “多謝老爺!”幾人連忙磕頭謝過,李恒福循循道來,“全因上年丁贊畫上疏言我國事,事極冤枉,國王上奏辯明,而昨已呈奏鴻臚寺,想老爺奏下必見。今日小人們是為見朝而來,因老爺衙門嚴(yán)謹(jǐn),既無呈堂之例,小人雖有冤痛,無路號訴,敢此路冒呈,實在死罪死罪……”

  說罷,幾人又磕頭不起。

  沈一貫只得伸手虛扶一把,“請起吧?!?p>  “謝老爺,”李恒福依舊跪答,“小人以為,萬一覆題在邇,則各衙門呈文辯釋,恐未及期,見朝之日待老爺?shù)絹?,預(yù)具呈文譯本,又寫了奏稿一道……”

  于是又將手中的奏文高高舉過頭頂,膝行幾步到沈一貫面前,將奏文呈上,其他幾人也跟著跪行上前。

  沈一貫伸手接過奏文,當(dāng)下就看了起來——‘寡君自受命以來,尤勤惕慮,夙夜不遑,恒懼不克負(fù)荷,以累圣天子付畀之重。勵精學(xué)問,勤恤民隱,蒞國三十余年,未嘗妄殺一人……今乃以沉湎暴虐目之,蒼天有知,赤心難欺,言之罔極,乃至是乎?然此則寡君累止身上,只自省惕,不敢仰辯……’

  李彥華繼續(xù)解釋:“奏文前面與呈奏的辯誣奏文一致,后面則是小人們?yōu)槎≠澁嬛肛?zé)國王‘沉湎酒色’而辯,丁贊畫實乃冤枉國王?!?p>  沈一貫隨口回道:“曉得曉得?!?p>  見沈一貫看完奏文,李恒福又拿出事先備好的《海東諸國記》等書,一并呈給沈一貫?!袄蠣?,小人呈的這本才是正本《海東諸國記》,非丁贊畫口中所說那本《海東紀(jì)略》,在上面小人特意以紅簽標(biāo)出了不同之處?!?p>  李恒福示意譯官上前,譯官頷首,跪行上前,為沈一貫一一指出書中不同。

  沈一貫頗有耐心,連連點頭:“曉得了?!?p>  此處為外庭官員進出常走的通道,臨近午時,諸如詹事府官員、禮部侍郎、翰林院學(xué)士等更多人,從此徒步而出,亦紛紛立在此處,好奇觀望。

  使團遂見機上前,亦與這些部員奏對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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