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十六年,
十一月十九,巳時,劉綎在小西行長離開順天倭城后,便率西路軍進入城內(nèi)。
找到了之前按照約定留下的首級,又將其留下的六名人質(zhì)殺了以充首級,同樣那些散落在山谷里,被倭軍俘虜來的朝鮮人也一并斬殺充作首級。
處理完這些,劉綎便以金字大書‘西路大捷’四字,飛報經(jīng)略刑玠。而后又在南原尋找鐵匠,讓他們打造倭軍的刀槍,并厚著臉皮向朝鮮都元帥權(quán)栗討要倭寇首級和倭衣。
一番花樣玩盡,劉綎上報的西路軍斬首數(shù)目也不過160級。
盡管劉綎是小西行長走后才入據(jù)順天倭城,但刑玠還是將這功勞歸給劉綎。并在戰(zhàn)報里寫道——‘劉綎督兵大戰(zhàn),擒獲數(shù)名倭將。及夜,攻破行長住城,行長逃遁。’
麻貴統(tǒng)率東路軍自加藤清正從蔚山撤離之后,就領(lǐng)兵進駐。
十一月十七日夜,西生浦的加藤清正放火燒營,隨后遁去。接著,麻貴進軍西生浦,一路追擊倭軍,直至他們在朝鮮的大本營—釜山浦。
在釜山,麻貴與倭軍短暫交手幾次,但戰(zhàn)果卻微乎其微,幾乎沒有重創(chuàng)敵人。二十二日,加藤清正故布迷陣,拖住麻貴,自己則發(fā)船逃走。
到了二十四日,加藤、鍋島、黑田長政、毛利吉成、高橋元種、相良賴房、筑紫廣門等,殘留在慶尚道東南的諸位大名,集結(jié)在釜山浦。遵照豐臣五大老下達的退兵令,于上午放火焚燒了釜山倭城,隨后乘船離開朝鮮。
二十七日,島津義宏父子、小西行長、立花宗茂、小早川秀包、寺澤正成、宇都宮國綱、松浦鎮(zhèn)信、宗義智等,殘留在慶尚道西南的諸大名逃回釜山浦,之后也從這里出發(fā),渡海撤回日本。
釜山撤兵之后,麻貴與給事中、御史、按察使等人,登上倭城高處,眺望釜山東、西兩邊的倭寇營寨。
麻貴看后神情復(fù)雜,只覺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表達,一如第一次蔚山之戰(zhàn)時,若是強攻真的只有白白犧牲人命。
“此處外寨可破,內(nèi)城天難討矣,薄城則人命可惜。賊之退去,是乃天意也!”
沒錯,正是天意!麻貴還是流露出一絲悲觀,釜山城修的堅固,就算多年征戰(zhàn)的他,也并無破城的法子,要不是豐臣秀吉的死,這場仗最終誰贏都還沒有定數(shù)。
但若將來……不,倭賊早晚還會再來,其肆毒必甚矣!
二十九日,
麻貴又帶兵進剿釜山浦西南面的多大浦,直到十二月五日,僅擒獲幾名倭兵。至此也基本斷定,陸地的倭軍已經(jīng)全部撤走。
唯一取得大捷的是陳璘的水師,露梁海戰(zhàn)之后的二十一日,陳璘繼續(xù)進攻南海島,倭寇艦船已空。
幾日后,陳璘繼續(xù)進剿南海島的錦山,十二月十、十一兩天,進剿乙川山,擒獲九十余枚首級。幾次進剿之后,再無余孽,陳璘總共獲倭寇首級1100余枚。
十二月十五,刑玠遣快馬向朝廷兵部回報,隨后又上報露梁大捷。
~2~
加藤清正回到九州肥后,
趁小西行長未歸,四處宣揚與他關(guān)系不和的小西行長,說他怯懦。
直待小西行長歸來之后,很是不服氣,兩人拌起嘴仗——“加藤還沒等帶回朝鮮王子作質(zhì),就燒了營寨撤退,所以議和功敗垂成。我與島津至少還帶了幾個明國人質(zhì),從容殿后回得日本,到底誰更怯懦?”
島津義宏因露梁海戰(zhàn),對小西行長的不援和逃走,一直憤怒不已。
不久之后,對馬島島主宗義智寫信給朝鮮王廷,信中責(zé)備明國不講信用,沒有按照之前約定,將朝鮮王子送來日本。
這本是劉綎的隨口一說,并不當(dāng)真。但日本卻是當(dāng)了真,為此,五大老之一的毛利輝元還埋冤加藤清正。而加藤一派的人更是因戰(zhàn)爭中,小西多次與朝鮮暗通款曲,愈發(fā)對他看不順眼,自此兩人的矛盾越發(fā)不可調(diào)和。
朝鮮自李舜臣去后,三軍同悲,為祭奠他,明朝水師亦是投肉而不食。
盡管刑玠一再催促陳璘速赴漢城,他還是抽空親至長山縣,李舜臣家里。當(dāng)他見到李舜臣長子李薈時,不禁悲從中來。
眾人趕緊勸慰,陳璘才稍稍平復(fù)心情。隨后又關(guān)心李薈道:“如今可有做官?”
李薈答道:“父喪未葬,非得官之時?!?p> 陳璘又道:“中國則雖在初喪,不廢賞功之典,你國緩矣,不過我會將此事言于國王……”
此次陳璘專程前來,除了看望李舜臣家人,自然還是祭奠英靈,為表達哀思,陳璘亦是寫下祭文:
“嗚呼統(tǒng)制!遠藩…邦家…,安危之智。提一旅之殘?!^敵西窺,修我內(nèi)備。枕戈浴鐵,終日或不暇給;繕?biāo)抑破?,卒歲無少已……露梁之戰(zhàn),統(tǒng)制前鋒,舳艫幾陷,我且汝衛(wèi),而既脫于虎口,賊由是失銳。徐且戰(zhàn)以且卻,遂禽獫而草雉……顧今凈土即歸,大仇已復(fù),緣何猶踐夫素厲!
嗚呼統(tǒng)制!該國凋敝,誰為與理?兵戎狼狽,誰為振起!豈惟失析父之爪牙,且喪令鮮之百雉!緬懷及此,詎不流涕!靈魂不昧,鑒是泥沚……”
~3~
冬月的京城,
草木凋零,連帶著紫禁城也蕭條不少。因這兩年,三殿尚未修葺,一片殘垣斷壁。
若是下雪還好點,至少純凈的白雪能覆蓋住那一片瓦礫。即便已成瓦礫,那也象征著帝國的威嚴(yán),最至高無上的天子腳下。
月初,有御史奏言——‘山東益都知縣吳宗堯訐奏內(nèi)官陳增貪殘,陛下卻置陳增不問,反而切責(zé)吳宗堯,后陳增再上疏以致吳宗堯被逮至法司。
陛下待外臣至此極乎?臣以為大凡內(nèi)外之勢,得其平則相安而可久,偏重則反受重之害。吳宗堯與陳增交訐,虛實未判,供職則皆供職,逮問則皆從逮,懇請可否先放吳宗堯回籍,而陳增還京以待查勘?
只是疏入內(nèi)廷,就如泥牛入海。
一般留中的奏疏,皇后會命女官,將奏疏收攏去,然后整理存放。
留中的奏疏王皇后也都會翻一翻,有個大概印象,以便將來若是朱翊鈞問起,她好及時查找。
閱完了奏疏,王皇后才命女官仔細整理收好。她又在心里惦量了一下,隨即擺駕去了前殿。
而對皇后的到來,朱翊鈞并未顯出不耐,皇后端謹(jǐn),凡有事定會先向他稟明,若無事,她自是不會來叨擾。
“皇后坐吧,”行禮之后,朱翊鈞命內(nèi)侍端來杌凳。
“謝皇上,”皇后謝過,便坐下,“有個事臣妾想同皇上商量一下,就是千秋令節(jié),還是只讓百官朝賀,命婦就免了吧。一來呢,兩宮尚未竣工,可能多有不便;二來,臣妾看陛下近來國事操勞,沒必要再為一些后宮瑣事瀆擾;三來,母后的圣壽都免了命婦朝賀,臣妾又怎么能僭越?!?p> 朱翊鈞道:“嗯,皇后溫惠,后宮的事也勞你操心了。”
王皇后欠了欠身,笑容可掬:“后宮本是臣妾本分,自當(dāng)要為陛下分憂……對了,前日臣妾在母后那里,聽聞母后提及五月間,陛下有說常洛行冠禮及選婚一事,是想待二宮落成之日行之……”
朱翊鈞不禁看了她兩眼。
“臣妾琢磨啊,母后的意思,恐怕是想先替常洛挑選淑女。”
朱翊鈞臉色微沉道:“這果真是母后的意思?”
王皇后顯得一臉從容:“就算是臣妾妄猜的吧。不過,母后到底年紀(jì)大了,愈發(fā)喜歡熱鬧,喜歡兒孫繞膝,孫兒哪有孫媳婦那么會體貼人?再說,這兩年宮里的慶典也少了許多,見到淑女的機會也少,到處都冷冷清清的?!?p> 朱翊鈞若有所思,盯著皇后看了老半天:“嗯,朕知道了?!?p> 王皇后點到為止,也無意久留,便起身告退回了后殿。
十一月二十七日,
朱翊鈞傳諭禮部——“朕惟冊立分封東宮及親王,乃祖訓(xùn)大典。嫡庶長幼一定,自有秩序。緣因皇長子稟質(zhì)清弱……故不得已緩少俟耳,非有別意。
昨者,大行皇妣之服已滿,雖無三殿,其二宮不日落成?;书L子齡已過期,體已充足耳。該部便具選婚舊儀來看。其冊立并加冠禮,少俟一宮落成之日行。
朕又思皇三子、皇五子、皇六子、皇七子,俱已長成,若再少待,恐又費一番事,不若亦于二宮完日,一并加冠分封……
禮部接到圣諭,隨即告知了其他官員。沈一貫得知后,雖感意外,但就像撥云見日,拖了經(jīng)年的立儲總算看到了希望。于是連忙進揭貼談及此事,而且言辭極為婉轉(zhuǎn),并按照慣例,撰擬了一道敕諭以進。
臘月月十三,
皇長子定下選婚。朱翊鈞祭告奉先殿,之后又命內(nèi)臣于京城內(nèi)外及里八府刷選淑女。
消息很快傳到了景陽宮,如今的景陽宮,蕭瑟堪比外廷的三大殿,恭妃王氏居于此。
“老娘娘,老娘娘……”
一婢女從景陽門外奔了進來,沿著西配殿一路奔向后殿。當(dāng)婢女直跑到后殿明間外,才敢大聲呼喊。
“怎么了,采蓮?”或許是王恭妃還不知有喜事臨頭。
“老娘娘,奴婢打聽到了!”很快,門簾一掀,出現(xiàn)婢女的身影,跟著又象一陣風(fēng),再刮進西邊暖閣。
王恭妃正坐在榻上,整理著朱常洛的日常用品,“采蓮,打聽到了什么?”她抬起頭來,笑著問道。
婢女臉上猶有興奮之色,“娘娘,皇上要給大皇子選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