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人手提前定
馬車繼續(xù)行進,很快到了紙扎鋪子前,封窗戶的木板掉在地上,有的碎成了幾瓣,有的沾滿了泥土,一地木屑。
店鋪里迎門一口大棺材,棺蓋歪斜敞著口,也沒有供香燭,就那樣光禿禿放著。倚著棺材靠坐一人,衣衫襤褸,發(fā)髻散亂,半晌也不見動靜。
羅瓖婉下了車,見到這幅場景,心中難免悲涼。
羅瓖瀾剛從車里探出頭,一見那景象,嚇得‘啊’一聲,又縮回去了。
“二...二姐,你們這是到哪兒啦,怎么還有棺材啊?”
羅瓖婉回頭安慰道:“三妹,你在車里等著,不用怕,你羅詔哥哥就在旁邊呢,我跟朗公子過去就行?!?p> 朗清伸手攔住她:“算了,我先進去看看,你也在這兒等著。”
羅瓖婉猶豫了一下,應了。
朗清走進紙扎鋪,掩著鼻子瞧了下棺材里面,只一眼,就扭過了頭。
“哎,哎?”他伸腳踢了踢地上那人。
“撲通”那人竟順勢倒了,如剔了骨頭一般癱在地上,兩眼無神的半睜著,若不是胸口還有起伏,真與個死人無差了。
朗清靜立著看了他一會兒,又轉(zhuǎn)進屋里面繞了一圈兒,正打算出門,忽然被那人抱住了腿。
“你不能走,不能走,這鋪子我給你,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幫我把我爹發(fā)喪了,求求你了......”繼而嗚嗚咽咽的哭聲響了起來。
很難想象一個男人能哭成這樣,似是有無盡的委屈。
朗清抬腿就是一腳:“滾開!”
那人被踹的撞在板凳上,帶累的上面棺材晃了幾晃,欠點兒翻了,嚇得他連忙抱?。骸暗?..爹...都是孩兒的錯,都是孩兒的錯,爹......”
羅瓖婉不禁紅了眼,對于譚啟升這種人,第一次產(chǎn)生了憐憫之心。
也許在譚老伯眼里,他只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雖然不成器,品行也著實差了些,可一條活路都不給,終歸是有些殘忍了。
“朗清!”她喊了一嗓子。
朗清擰眉,惱恨的瞪了譚啟升一眼:“身為男人,一點兒血性都沒有,哭什么哭?”
他的語氣很冷,譚啟升不自覺噤了聲,哼哧哼哧爬起身,用臟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臉,剛好看到走到近前的羅瓖婉。
日陽從她背后照射進來,像是從光里走來的仙子一般,令他瞬間怔住了。
“我可以幫你發(fā)喪譚老伯,但你從今往后,要為我所用,且三年沒有工錢,你可愿意?”
這番話聽到譚啟升耳里,恍如天籟之音,黑暗里的燈塔一般。
他胡亂的用袖子擦了擦臉,激動得連連點頭:“行,行,都行,只要我爹能入土為安,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朗清也走了進來,悄聲對她道:“你不覺得這姓譚的有些頭腦不清嗎?小心被纏上甩不脫!”
羅瓖婉仔細盯著譚啟升看了看,發(fā)現(xiàn)他精神雖有些萎靡,但眼眸卻是清亮的,何況以她的計劃,即使譚啟升神志不清,也沒有太大影響,反正有他口吃的就成。
她搖搖頭:“無妨!”
譚啟升全程盯著羅瓖婉的表情,突然見她搖頭,連忙跪地伏身:“羅掌柜,在下知道錯了,求您別放棄在下,在下真的后悔了!”
羅瓖婉退后一步,唯恐他情急之下抱自己大腿:“嗯,我明白,你先起來。剛剛朗公子也說了,男兒當自強,我可以幫你,但你也要爭氣,說到做到!”
譚啟升重重磕了下頭:“是,在下定不食言!”
幸好是秋日,天氣已現(xiàn)涼意,否則譚掌柜故去這么久,非得臭了不可。朗清擰著頭皮幫譚啟升將棺材板重新釘上,香燭紙錢什么的店里就有,也不用買,只一樣樣布置好就可以了。
查了下黃歷,今日便可安葬。
幾個人也沒等,當天下午,譚啟升就扯了孝,羅瓖婉又特意請了鼓樂手,雇了些乞丐充當送葬隊伍,一行人吹吹打打,擎著幡,撒著錢兒,向西去了。
“姐,我總覺得那里陰森森的,你到底要做什么買賣?。俊奔词惯h離了紙扎鋪子的范圍,羅瓖瀾依舊有些不安。
看到她如此樣子,羅瓖婉甚為后悔,早知道就不帶她來了,這要是嚇得晚上睡不著覺,她可就罪過大了。
“三妹,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咱又沒做過惡事,不用怕!”她心疼的握住妹妹的手,柔聲勸解。
羅瓖瀾用力點點頭,像在安慰自己一般:“對,不用怕,我不怕!”
一會兒功夫,羅炤走了進來,湊到羅瓖婉耳邊低聲道:“掌柜,事情已經(jīng)辦妥了?!?p> 羅瓖婉從腰側(cè)摘下荷包,打開袋口,拿了兩塊兒碎銀子給他:“這些你換成散錢給那些孩子發(fā)下去。然后問問他們,有沒有膽子大的,如果有,就讓他們到這里找我。”
羅炤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有心想問,又恐有窺探之嫌,張了張嘴,還是退下了。
作為三妹,羅瓖瀾可不管那個:“姐,你為何要尋膽大之人?不會是要用乞丐看店吧?”
羅瓖婉含笑點頭:“有些貼邊兒,不過不準確!”
兩人一問一答,半晌也沒得出個結(jié)果來。
三丫氣的跺腳,小嘴兒又撅起來了:“二姐你凈哄我,說的我嗓子都干了,你還是沒說要干嘛,哼,再不理你了!”說著便轉(zhuǎn)過頭去,兩手抱懷生悶氣去了。
羅瓖婉正要拉她,朗清走了進來。兩人視線相對,他突然站住了,就那樣定定的望著她,像是才認識一般。
“誒,朗清哥哥,嘻嘻,我就知道你會回來!”見到朗清,羅瓖瀾立時歡喜的跳了起來,跑過去抱住他胳膊,自然的撒著嬌。
羅瓖婉都看蒙了,他倆何時這么熟了,不是昨晚剛認識嗎?
最令她奇怪的是,朗清雖然表情有些意外,卻并沒有推拒,而是動作生澀的摸了摸羅瓖瀾的頭,溫聲道:“乖,我有事和你二姐說,咱先過去坐。”
羅瓖瀾笑嘻嘻點頭:“嗯!”
這時,羅炤也回來了,身后還跟著六七個小乞丐。
幾個孩子雖穿的破舊,人也長得細腳伶仃,但走起路來各個昂首挺胸,絲毫沒有怯懦之意。
“掌柜,您看......”羅詔沖身后一指。
羅瓖婉轉(zhuǎn)身看過去:“你們都幾歲了,叫什么名字?”
為首的孩子自認瀟灑的抹了把鼻涕:“回掌柜,小的今年七歲了,叫二毛?!彼种钢砗笠粋€略高些的小男孩道:“他叫豆子,比我大兩歲。”
第三個小孩生怕自己沒有發(fā)言的機會,急忙擠開他,沖著羅瓖婉深深一揖:“掌柜,小的賤名三闖,今年十二,后面都是小的兄弟。您看,他是排骨,他叫北風......”
三闖一口氣把后面幾個小家伙都介紹完了,二毛不甘的瞪他一眼,往旁邊錯了下身子,好讓羅瓖婉能夠看見他。
“掌柜,小的什么都不怕,昨晚上下雨,小的還在鬼街住了一晚呢?!彼靡獾嘏呐男馗骸澳?,現(xiàn)在啥事兒沒有!小的連鬼都不怕,膽子自然是最大的?!?p> “哼!”三闖等人不屑的撇撇嘴:“你那是睡得沉,一睡著跟死豬似的,打死都不帶醒的,即使有鬼,你也不知道!”
二毛不服:“胡說,我就是膽兒子大,掌柜的留我準定沒錯!”
羅瓖婉有些想笑,沒想到這些小家伙之間也有競爭。
“嗯,我清楚了。這樣吧,一月后,你們到譚家紙扎鋪找我,我需要膽子大的,手腳靈活機靈的,如果你們都合格,我就都留下。
一月三十文,管吃管住,以后表現(xiàn)好,工錢可以再漲?!?p> 幾個小家伙互相對視一眼,均是滿臉喜色,二毛第一個跪地磕頭:“謝掌柜的賞飯,小的一定好好做事?!?p> 見他又搶了風頭,三闖暗戳戳撞了他一下,同樣跪地:“掌柜的,您若要的人多,小的還能再招些來,他們各個都不怕吃苦,工錢不給都成,只要能填飽肚子?!?p> 羅詔滿臉驚奇的看著這些孩子,眼里直放光,心道,這可合算,不要錢只管飯,一個孩子能吃多少啊,生怕掌柜的錯失良機,一個勁兒沖她使眼色。
羅瓖婉卻不為所動,沖兩個領頭的孩子點點頭:“行,你們也回去考慮考慮,我現(xiàn)下估算著最少用十人,多的要視情況而定,以后生意好了,再擴招也有可能?!?p> 二毛磕了頭,便領著身后的孩子走了,三闖猶豫了一下,同樣磕了幾個頭,也告辭離開了。
羅瓖瀾看的驚奇,忍不住笑出聲來:“嘻嘻,姐,你是沒看到,剛才那個叫二毛的有多逗,若是眼神能殺人,估計都被他瞪死幾個了?!?p> 對于羅瓖婉此舉,朗清著實不理解,幾個小乞丐,偶爾雇來打個雜兒尚可,若要長期雇傭,那麻煩就多了。
他們無組織無紀律慣了,為了得些好處,什么都敢干,骨子里根本沒有道德禮法,還不如去牙婆那里買人劃算。
“你真要雇傭乞丐?”朗清還是問了句。
“嗯,這些孩子很可憐,能幫一點兒是一點兒,何況我要他們做的也不是什么復雜差事,玩樂中就完成了?!绷_瓖婉一手托腮,漫不經(jīng)心的轉(zhuǎn)著茶碗。
“咕嚕嚕......”羅瓖瀾肚子叫了起來,她連忙捂住肚子,一副偷了雞的模樣,賊兮兮道:“二姐,我想去摘星樓吃餃子!”
“你還知道這個?”朗清笑道。
“那當然!聽說那吃食是從皇城傳來的,味道可鮮美了,前些日子,回村的祈雨哥還提起過呢?!绷_瓖瀾舔了舔嘴唇,一臉向往。
“好!”羅瓖婉起身,看了眼窗外高升的日陽:“先吃飯,下午我陪你逛鋪子去?!?p> 羅瓖瀾一把抱住朗清手臂,撒嬌道:“不用,二姐這么忙,我就不添亂了,還是讓郎清哥哥陪我去吧。”她拍了拍自己的荷包,笑盈盈仰頭望著朗清。
“嗯,也好,你不是要買鋪子嗎?現(xiàn)在正是壓價的時候?!?p> 見郎清并沒有反對之意,羅瓖婉再不應允就顯得不近人情了,于是將自己的荷包摘下,塞給了羅瓖瀾:“三妹,這個給你,你的錢還是自己留著吧,愿意買什么買什么,注意安全。”
“二姐,不用......”她想推拒,被羅瓖婉一個眼神制止了,乖乖系在了腰間。
吃罷飯,羅瓖婉回到眾人口中的‘鬼街’,挨家鋪子詢問。
“掌柜,您這鋪子如今多少錢賣?”她的話很簡潔,只問一句,賣就談價,不賣扭頭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
店家也有些意外,畢竟這些鋪子眼看就要砸手里了,突然有買家上門,很難不被認為是騙子。
問到第三家的時候,那掌柜的一咬牙,直接道:“您若是誠心買,這鋪子我就半送您了,五十兩,一口價。不過有一點兒,里面的東西您得容我搬走,若是行,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羅瓖婉含笑點頭:“可以!”
于是,簽合約,到衙門里登記交散估,所有手續(xù)小半個時辰就完成了。
那辦差的文書也納悶,特意瞧了她兩眼,暗地里搖搖頭,心想這女人真是蠢得可以,那店鋪其實能隨便買的?
之后的店鋪掌柜,見她真的買了,紛紛心動,上前找羅瓖婉他們搭訕,想讓她漲兩成。
結(jié)果,羅瓖婉一句若是想賣,可以。三十兩一間鋪子,外帶后院,而且不多等,散估賣家出。
幾個掌柜氣的吹胡子瞪眼,有的斥責兩句,甩手就走,有的搖頭嘆息,默默回家。
傍晚,剛與譚啟升交接完,雨又下起來了,羅瓖婉問他是住在店里,還是跟自己回莊子。
他神色黯然的搖搖頭,說想繼續(xù)住在店里,一是守著鋪子,二是向父親贖罪,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做打算。
羅瓖婉給了他五兩銀子,讓他先去尋郎中看看傷,別把身子拖垮了。
譚啟升嗯了一聲,收了錢,回店里去了。
紙扎鋪子里依舊堆著不少做好的紙人紙馬,各種冥幡之類的,白慘慘一片,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清冷蕭條。
“掌柜的,咱該回了吧?忒晚了走夜路不方便。”羅詔今日溜溜跟了她一天,莊子里的工程也沒顧得上看管,也不知干得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