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中時不時的響起幾聲哀嚎，隱秘的角落里發(fā)出陣陣瘋言瘋語。
“吱呀！”大門敞開，光線照到層層臺階上，驚跑了幾只皮毛發(fā)亮的老鼠。
一女子從臺階上走了下來，她身著玄衣，腰配長劍，長相俊美，扎著及腰高馬尾。
一股血肉鐵木腐爛的酸臭味夾著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女子神色淡然，顯然早已熟悉這股味道。
“那北街的卦師在哪？”玄衣女子武玲玨冷著臉。
“稟都司，三號牢房。”
“帶我去！”
“于總長正在審問他，他不讓別人進(jìn)去，”士兵臉上露出為難之色。
武玲玨手搭在劍柄上，冷哼了一聲。
士兵頓時滿頭大汗，只得埋頭帶路。一個是他的頂頭上司，日后還要共事，另一個是當(dāng)今炙手可熱的都司，他一個大頭兵夾在中間，兩頭都惹不起。得罪了總長也就是日后穿穿小鞋，倘若得罪了這位。士兵偷偷瞥了眼玄衣女子，雙腿不爭氣的顫抖起來。
聽說這位最年輕的都司脾氣不好，一言不合就要砍人，砍夷族狠，砍貪官更狠。
于總長于慶就是候三的大舅，自家侄子當(dāng)街被殺，尸體更是面目全非，于慶頓時勃然大怒，雖然不是這小卦師下的手，但肯定和他脫不了干系。
“你說你沒看清那白衣人是誰？不認(rèn)識她？你放屁！你不認(rèn)識她，她憑什么救你，總不能是相中你這張小白臉了吧！”于慶是周啟正的馬夫，服侍周啟正十幾年。幾年前周啟正一時高興，給他賜了個于姓，賞他官位總長?？傞L雖然只是武官中的一個小官，可對他一個平民而言，已是一朝登天。
于慶皮膚黝黑，馬臉山羊胡，常年趕車導(dǎo)致他有些駝背，最近過上了好日子，額頭發(fā)亮，臉上滲著紅光。
十一被綁在木樁上，神色淡然，他的衣服破碎，露出白皙的皮膚。
“啪！”于慶看著少年卦師平靜的眼神，不由得一陣惱火，一鞭抽在十一臉上，留下一道紅印，“媽的，瞧著細(xì)皮嫩肉的，沒想到這么耐揍?！庇趹c皺著眉，原地徘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開口道：“你算是間接害死了我的親人，他的父母那邊，多少得有個交代，你的錢財在哪？住在哪里？”
“我給你錢，你就能放我？”十一疑惑道。
“呸，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交錢是讓你少遭些罪，間接殺人就不算殺人了么，想什么呢！”于慶自以為瀟灑的單手叉腰，另一只手指著十一，大聲呵斥。
于慶想起周啟正僅僅五歲大時，小個子站在桌子上，指著下人大聲呵斥。當(dāng)時周公子就是這般模樣，那真叫個威風(fēng)。
“咳，還有你那只雪狐，也一并交出來，我家公子想用好皮毛做條圍巾送給武家大小姐。”
“你家公子？”十一聽到這老漢打如煙的主意，一時間氣血上涌，怒不可遏。
十一在求如山長大，自從雪蓮開花，兩滴靈液之一融入山頂后，那座山上的植物便開始瘋長。那雪蓮吸收天地氣韻足足萬年之久，豈是凡物，求如山上的獸成妖，木成精，植物結(jié)出的果實蘊含著天地之氣，十一吃著這些東西長大，他的體質(zhì)早已超越凡人遠(yuǎn)矣。
于慶沒注意到十一略帶猙獰的表情，依然侃侃而談：“我家公子就是城主之子周啟正，一出生便能說話，三歲作詩，五歲出書，七歲習(xí)武，為天之驕子，我這輩子辦的最聰明的一件事就是追隨了公子?！?p> “呵呵，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嘲弄聲從牢門外傳來，聲音清脆悅耳如銀珠落玉盤。
“嗯？誰！”于慶轉(zhuǎn)身，看清來人，臉上的兇煞迅速換成諂媚，道：“武小姐說得對，我就是周公子最忠誠的狗。”
“你出去吧，我有事要問他?！蔽淞岖k蹙著眉，擺了擺手。
“好好好，”于慶躬著身子退了出去，他對武玲玨這般畏懼是有原因的，一是因為武玲玨是武官中的都司，比他大兩級，二是因為周啟正正在追求武玲玨，試圖把她納入城主一派，于慶自然不敢這時引起武玲玨的不快，耽誤了自家公子的計劃。
武玲玨抱著胳膊，打量著十一，見他面色蒼白，神色淡然，心中少了些對騙子的輕視。這卦師倒是還算有些骨氣。
武玲玨開口道：“我已經(jīng)看過那五人的尸體了。”
“嗯？”十一心生疑惑，道：“在那白衣人出手相救之前，我正被他們按在地上打，毫無還手之力，我雖然感謝那人的救命之恩，但是我并未殺人?！?p> 武玲玨自顧自的繼續(xù)道：“按圍觀者的話來說，那五人每人只吃了一掌，”她抬起一根手指，纖纖玉指，強(qiáng)調(diào)道：“僅僅一掌，打的那五人全身骨頭粉碎，筋肉潰爛，卻保他們大腦無恙，心臟完好，那五人最后死于渾身的疼痛，五個大男人，活活痛死了?！?p> “這么厲害？”十一驚呼，說罷，他意識到自己談吐不當(dāng)，立馬閉上了嘴。
“確實厲害，”昏暗的燈光照在武玲玨潔白如玉的臉蛋上，她似笑非笑的贊道：“這白衣人對力量的掌控程度簡直恐怖，我如今是融魂境，想要做到白衣人那般，待我突破入道境也許可以做到，但想要一掌打出那樣的效果，我至少得突破歸元境。”
融魂境入道境歸元境？十一聽的滿臉茫然，他不是武者，自然也不知道武者的境界劃分，只是知道，那白衣人很厲害很厲害?！八@么厲害，可我也不認(rèn)識她啊，我活了十六年，一共和我關(guān)系好的人，就…一個，而且她早就失蹤了。”
那人自然是雪狐之一已經(jīng)化作人形的阡若沫。想到這里，十一心中一喜，興奮的想到，那人莫不是已經(jīng)失蹤許久的阡若沫，可是，若是阡兒姐救的我，她為什么不停下來見我呢？
“就一個？”武玲玨愕然之余，心生憐憫，覺得卦師又可惡又可憐，道：“也是，你這種靠騙人為生的職業(yè)確實不招人待見?！彼肓讼?，道：“你有住在附近的親人么？”
“沒有，”十一想到了兩雪狐，她們是自己這世上唯二的親人，也不知阡兒姐現(xiàn)在過的究竟好不好。十一嘆了口氣，眼眶泛紅。
“你的父母呢？”
十一苦澀道：“我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兩只雪狐，她們在茫茫雪原中把我叼回樹洞，撫養(yǎng)我長大，我怎么知道我的父母去哪了？”
“啊，”武玲玨看著十一，見他紅著眼卻扯起嘴角故作瀟灑的神情，不由得鼻子一酸，突然覺得這江湖騙子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可恨。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武玲玨沉默片刻，道：“你四肢健全，沒必要依靠騙人謀生，你可有參軍的想法，男兒在世，與其自甘墮落，不如建功立業(yè)，活個轟轟烈烈，也不枉到這世上走的這一遭?！?p> “騙人？我沒騙人啊，”十一聽著玄衣女子的話，心中很是不解，為什么這個女人老是覺得我在騙她。
“你！”武玲玨氣惱，冷哼一聲，道：“好好考慮下，我再給你一柱香的時間，莫要當(dāng)那扶不上墻的爛泥?！?p> 要不是被這可惱的江湖騙子那悲慘的身世給感動了，武大小姐怎么會浪費時間招個沒習(xí)武的平民入軍。
這女人是個好人，十一很是樸實無華的稱贊道，他能感覺到武玲玨的一番好意，略作思索，低頭道：“卑職見過都司大人?！币娢淞岖k問詢的目光，十一解釋道：“我聽到那人喊你都司。”
“耳目聰慧，倒是可以當(dāng)個斥候，”武玲玨滿意地點了點頭，她拔劍一挑，十一身上的牛筋繩斷開。
十一摔下，雙腿被長時間勒著，血液流通不順，令他踉蹌了幾步才站定。
武玲玨頷首，“體質(zhì)也還算說的過去，隨我走吧?！?p> 玄衣女子身子一轉(zhuǎn)，推劍入鞘，動作干脆利索，很是瀟灑。腦后的長馬尾一甩，根根青絲從十一臉上掠過。
蘭香清淡，發(fā)絲柔滑。
十一揉了揉發(fā)癢的臉，幾步追上。
“武大小姐，這是？”于慶追上二人，指著十一，他壓著怒火，指尖微顫。
“嗯？我叫什么？”武玲玨問向一旁的士兵。
士兵汗流浹背，滿臉茫然，心中暗罵不已，我就算知道你叫啥，我能直接說出來么？我配么？莫非想找個由頭，革我的職，因為我一開始沒給她帶路？快想??！士兵眼睛一亮，道：“武…都司大人！”
“不錯，我是都司，這是牢房，你們該稱我職務(wù)名，公事公辦，懂么？”武玲玨冷聲道。
于慶連行三個下人禮，道：“都司大人，他是要犯，不能私自放他離開。”
“我審過了，他無罪！反倒是你，以公謀私，連同候三欺壓平民，好大的膽子！”武玲玨呵斥道：“若不是出了這事，我都不知道扶決城中居然有官員能做出官匪勾結(jié)這種勾當(dāng)，你把他押入大牢，叫人好好審審他?！蔽淞岖k指著于慶，掃了眼士兵。
于慶臉色大變，急道：“都司大人，小人錯了，小人錯了，小人只是一時蒙了心，我肯定改，都司大人！”
那士兵開心起來，假如于總長被革了職，自己就不用怕被穿小鞋了，一會一定要“好好的仔細(xì)的用心的”審。他一棍敲到于慶腿窩，于慶吃痛跪倒。
于慶急了，大聲道：“我是周公子的家奴，武小姐，我是周公子的馬夫啊?！?p> 武玲玨厭惡更盛，加快了步子。
十一站在牢房門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刺目的陽光令他睜不開眼。
牢房門口煞氣沖天，行人大多避開此處，因此街口很是冷清。
一日未歸，煙兒應(yīng)該急壞了。
武玲玨去隔壁的衙門幫十一辦理手續(xù)。銷毀犯罪檔案，辦戶籍，還有入軍等諸多手續(xù)。來來回回折騰了近兩個時辰。
太陽落山，已是黃昏時分。
武玲玨從衙門中走了出來，滿臉疲倦，手續(xù)繁多，和文書打交道，這對武大小姐而言，是世界上最消耗精力的事。她遞給十一一塊玉牌，有氣無力道：“這是你的身份證明。塵這個字只是我念頭一動，信口而出，你若是不滿意，可以再去換一個?！?p> “滿意極了！”十一欣喜道。
玉牌入手冰涼，正中央寫著一個大大的“塵”字。
武玲玨解釋道：“你被抓到牢房，主要是因為你來路不明，官府懷疑你是夷族派來的內(nèi)奸，或是別的歹人，倒不是栽贓你殺人，你不要因此心生不滿?！?p> “嗯，”十一點了點頭，轉(zhuǎn)念一想，道：“你不懷疑我么？”
“看你面相忠厚，不像個壞人?！?p> 十一愣了下，靦腆的笑了笑。二人全然忘記，不久前，武玲玨還稱某人是江湖騙子。
“我替你做擔(dān)保，所以你暫時歸在我的親兵隊當(dāng)中，過段時間，等官府確定你沒有威脅，你便會正式入軍，加入護(hù)城隊。”
“好?！笔豢粗淞岖k，只見她俏臉泛白，額頭布著一層細(xì)汗，幾縷青絲貼在鬢角，眼中滿是疲憊。十一心底一暖，抱拳道：“謝了。”
“莫要辜負(fù)了我的一番好意，”武玲玨擺了擺手，轉(zhuǎn)身離開，“七日后，你來北營報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