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回：放生路珠小姐失珠 斷癡病玉公子送玉（三）

　　他母親被下把女兒的手一捻，止住女兒，壓低聲兒道：“你過意不去做么事！上人丈夫求子求孫，都是該的。你若露了怯，人家反倒起疑。你放心，卯官還俗去了，智能兒我們一直待他好，有那情分壓著，也可放心。況且智善行事向來機(jī)密，他們兩個(gè)未必聞見風(fēng)。你不用自驚自嚇，閑中備細(xì)想一想，有無走風(fēng)之處，走風(fēng)之人，娘好替你把早工做在前頭?！?p>　　許氏道：“我想來想去，知道的也就五六個(gè)人，母親和我，家里嫂子，還有那仇世封和智善，這五個(gè)知道也不打緊，除了卯官、智能，那姓曹的觀察，不知他猜沒猜到?！?p>　　許母笑道：“我的兒，你過慮了。曹觀察在仇大官人下巴底下拈飯吃，就是猜著了，還敢聲張不成？量視他也沒那個(gè)膽！你小人兒沒經(jīng)事，臟唐臭漢，雜種不雜姓的事，世上多的是，沒說破罷了。就說你婆家這府里，就你我知道的，你男人跟他薔兄弟，一個(gè)就是爬灰爬來的，一個(gè)是養(yǎng)小叔子養(yǎng)下來的。”

　　許氏聽的吃吃笑，道：“可惜薔兄弟名不正言不順?！痹S母亦笑，“就算他名正言順，是個(gè)嫡子，也還不是長子，爭不過蓉哥兒的次序去。我今兒大下晚的來，是受仇大官人之托。他三房姬妾皆無子，求孫守備妹子又沒求著，妻室空空，嫡子沒個(gè)著落，恨不能日日來守著你這肚子里的貨！”說時(shí)，把女兒肚子摸了幾摸，“若是帶把兒的，只怕仇大官人比你公公丈夫還高興。”

　　許氏啐道：“他那短命鬼的高興有什么用？”許母不然，“仇大官人說了，你若替他生下小子，他便設(shè)法和你丈夫公公結(jié)交通家之好，認(rèn)親生兒子做干兒，四時(shí)八節(jié)，時(shí)常父子相見?！?p>　　許氏笑罵：“他是害人精，害的我人不人鬼不鬼，鎮(zhèn)日提心吊膽，還來相見做什么！”說時(shí)，外間的丫頭說：“銀蝶姐姐，不用再聽了，奶奶他們困著了?！蹦概犃诉@話，知有人聽門，不約都裝睡著了。

　　銀蝶走黑路唬的一身汗，來回尤氏。賈珍也在，尤氏聽了道：“親家母明兒知道我們打發(fā)人去問過安，盡了禮，也沒的怪了?！辟Z珍道：“我看他一向在女兒身上盡心，替我們賈家求后，所以格外敬重些?！痹僬f些寶玉娶親上的事，賈珍便向偕鸞房里安寢去了。

　　賈珍積年酒色，體倦氣虛，事畢旋即睡去。醒來窗外一輪明月，想起明兒十五，連忙起來，戴月出往逗蜂齋。

　　萬兒在唱早課前的《寶鼎贊》：“寶鼎熱檀香，普遍十方，虔誠獻(xiàn)享。端為世界祝和祥，地久天亦長。”賈珍跪下打了坐，合十跟著唱道：“端為世界祝和祥，地久天亦長。南無香云蓋菩薩摩訶薩，南無香云蓋菩薩摩訶薩，南天香云蓋菩薩摩訶薩?！?p>　　誦罷《心經(jīng)》，起腔三唱“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再唱了一篇贊偈，出班繞佛，念“南無阿彌陀佛”數(shù)百聲。歸位念誦《楞嚴(yán)咒》《大悲咒》《心經(jīng)》并“十小咒”各一遍，念誦起止皆配梵唄贊偈。頂禮三拜，酉官出來三敲磬，萬兒起去三撞鐘。

　　早課一畢，賈珍起身便問：“你們小姐呢，怎不出來早課？”萬兒道：“回老爺?shù)脑挘〗悴×?，命我把老爺送他的釵供在香案上，替小姐來禮佛?！辟Z珍聽見此話，忙向琉璃大海燈前來瞧那朝陽五鳳掛珠釵，只見：五鳳猶在，掛上那一顆潔白緊圓雀卵大小的海嬪珠卻不見了蹤影！

　　案上案下，直把佛堂找了一個(gè)遍，也未見海珠，賈珍徑來寢室問寶珠。隨處翻找，問的不休，萬兒酉官都說不知道，寶珠睜眼醒來道：“是人我都問了，是處也都找了。找不見不要緊，我不戴就是了。”

　　賈珍惱了，“這話糊涂！偷東西都偷到這佛門里來了，還不查問，那還了得？今兒偷物，明兒就該偷人了！你且挪挪身，我找找枕頭褥子下面。找不著——”暫且打住，把眼朝萬兒酉官一瞪，“你們兩個(gè)都別活了！”

　　二婢唬的逼手逼腳，賈珍喝道：“寶珠病的沒氣力，你們不動(dòng)手，還等我動(dòng)手挪動(dòng)小姐身子不成？”寶珠扎掙著自行挪開，賈珍掀開枕頭，赫然看見一個(gè)碧玉嵌珠雙結(jié)如意釵，怒問：“這是誰的？”

　　萬兒道：“蓉大爺送的?！庇瞎偕拔艺f小姐不戴這些，蓉大爺非要我接了來?！睂氈榈溃骸拔医腥怂突厝?，父親又送了來，親放在這枕頭底下。”

　　賈珍深恨賈蓉，一時(shí)逮不著機(jī)會(huì)出火，把氣都撒在酉官萬兒兩個(gè)身上。不容寶珠分說，逼問不出海嬪珠，一齊攆了出去。二婢淌眼抹淚，哀求賴二家的，要回去給小姐磕個(gè)頭，也未見允。只得就地磕了頭，含淚拜別了寶珠。

　　老葉媽不避嫌隙，留萬兒酉官吃住了一宿，第二日送他兩個(gè)到了水榨花家的磨坊。難中相見，艾官喜憂參半，傾心相待。住了兩日，酉官道別，花自芳雇了一輛車來，送他二人到了雙喜班。

　　眾官圍攏過來，親熱非常，卯官更是執(zhí)了酉官的手兒不放，藕官因笑道：“你們來了，卯官有了配戲的，蕊官的旦角戲也可分一半與酉官了?！比f兒卻犯了愁，道：“我又不會(huì)演，又不會(huì)唱，在這里只會(huì)吃白飯?！狈脊俚溃骸罢币粋€(gè)打理行頭穿戴的，往后都只交給你收拾保管，要用的時(shí)候也只問你?！?p>　　甄艢送走了花自芳，回來聽見這話，笑道：“我正要說這話，芳官替我說了?！狈脊俦憷f兒去，道：“這就上任，我?guī)闳??！比f兒扭頭忙喚酉官，“你來把珠子拿去，交與班主。”說罷，打荷包里拿出雀卵大的一顆海嬪珠，眾人見了，都說是難得好的。

　　酉官拿了那珠來，告訴甄班主：“寶珠姐姐怕我和萬兒衣食無著，下了這值錢的珠子下來，叫我兩個(gè)帶在身上。萬兒和我說，到了這里，以班為家，有了生計(jì)依靠，我們兩個(gè)用不著這個(gè)了。交班主拿出去，換作班里的用度，也算我們?yōu)閼虬啾M些心。”前前后后，娓娓的都說了。

　　甄艢縮手道：“斷乎使不得。力氣扶財(cái)，用掉又來，班里的用度用不上這個(gè)。這是珠小姐的心，上面沾帶的情義，比銀子金子貴重。你兩個(gè)好生保管，見著他時(shí)，就見著你們小姐的好生之德，并故縱之智了?！?p>　　卻說時(shí)逢援衣假，甄寶玉從孝慈縣青牛書院還都。省了兩處的親，北靜王見他身上單薄，便把御賜的一領(lǐng)翠云裘送了他。大姑娘府上送他兩套冬衣，四雙鞋襪。外男不敢擅入水仙庵，甄寶玉暫且只在齊天廟寄廟讀書，心期面臨二家姐之像，三家姐之人之諭。

　　王一貼吞丹喪命，馬道婆四處奔走，道錄司的仇爺爺頒下法旨，繼位的不是小王道士王二貼，卻是外路的回回道人。吳國丈齋僧敬道，遇著佛祖天尊的圣誕，親身常往恒王廟齊天廟兩處跪經(jīng)祈福。

　　檢校御史梅萍月初離京，巡按州府。秉承泰山襄國公之意，趕在虛靖天師圣誕這一日直抵徽州府，上虛靖玄通弘悟真君羽化飛升的寶地慶云觀打醮驅(qū)瘟神，以斷吳二小姐癡病之根。吳天佑愛女心切，這日輕車簡從，往齊天廟坐忘通神以助力。

　　回回道人梳理紅毛，整理衣冠，下山迎接，恭送在密室之中。親配道茶，口誦《洽氣契神》偈，兩手比劃著云：

　　西山白虎正猖狂，東海青龍不可攔。

　　兩手捉來令死斗，化作一塊紫金霜。

　　說罷，把雙手團(tuán)的那紫金霜推入丹田，道：“乾坤一統(tǒng)，陰陽契合，先命后性，基質(zhì)通神，全生之道也。二小姐之微恙，根在原神自擾，未歸其諧。

　　命為氣，性為神，導(dǎo)氣之功，小姐從小道密法練了三月，前兒吾觀小姐氣色，命氣已足，只須進(jìn)藥以調(diào)心氣，緣陽而正性神。

　　然其夫婿之陽，通質(zhì)而未通其神，通神而未通其原，此一層雙修，效用有限。須得通靈之寶作陽，接體入心，二小姐晝夜懷之，溫潤而互感，抽絲剝繭，自然根斷而病無了。

　　天人感應(yīng)，只因國公爺切切愛女之心，天老爺便派鐵屐道兄引入賈雨村來修道。貧道與之一席談，他竟一口氣說出兩個(gè)通靈寶玉！一個(gè)是南邊甄寶玉的，一個(gè)是北邊賈寶玉的。巧之又巧，這甄寶玉偏偏就在小廟寄讀，小道已派人送他去往梅府——送那通靈寶玉去了。

　　人之初，臍連母胎而通血；人生后，心接天地而通神。如今小姐偶染心疾，擾阻天神，甄寶玉那通靈寶玉有三項(xiàng)奇能：一知禍福，二療冤疾，三除邪祟，三能并用，居中接通天人之神氣，小姐病去無蹤，為期不遠(yuǎn)也?！?p>　　欲知后文，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