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世上有神嗎?”
正在張覺安安靜靜地期待修仙妙法之時,盤坐于他面前的張?zhí)鞄焻s忽然問了他這樣一個問題。
嗯?!
張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生怕這位道教創(chuàng)始人從懷中摸出個十字架來……
為什么二者的即視感竟能如此相像?
猶豫了一會兒,張覺試探地答道:
“弟子相信有神……”
“不。”
然而張道陵卻眉頭一皺,嚴(yán)肅地對張覺斥責(zé):
“你在撒謊!”
張覺:……
好家伙,順毛擼你還不樂意,非得讓我自暴是個無神論者你才開心是吧?
瞅見了張覺的一臉懵逼,張道陵嘆了口氣,認(rèn)真道:
“貧道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世上根本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神明,所有的神,都是偽神!”
張覺直接驚悚地張大了嘴巴:
這位老道,真的是道教天師張道陵嗎?!
夭壽了,道教創(chuàng)始人親自跳出來反對封建迷信了!
張覺真是忍不住想問他一句:
【陛下何故謀反?】
可張道陵卻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在干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情,他只是面不改色地對張覺道:
“世人愚昧,自亙古以來望見周遭,有雷霆天火,有地龍翻身,有天降蝗神,有陰雨晴雪,有春夏秋冬,有天狗食日,有彗星襲月……”
“世上種種自然天象,都是人的見識所不能解釋的,于是便萌生了神明崇拜,認(rèn)為天地萬象皆有天神理之。”
“上古之世萬民蒙昧,以為獻(xiàn)祭給神明禮物,就可以獲得神明護(hù)佑,為表虔誠,逐滋生【血祭】、【人祭】等野蠻習(xí)俗,萬民因之困苦。”
“幸中原有圣人輩出,逐漸掃除蠻荒祭禮,以圣人智慧啟迪民智,方有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中原之地始有文明,因稱神州,殊于蠻夷……”
張道陵緩緩講述著一段他所知曉的宏大史詩,張覺聽得奇異,逐漸也放下了違合感,開始安心聽取天師講道。
“但是,無論圣人如何輩出,面對世上的無數(shù)民眾也依然力有不逮,圣人能教化百人、千人,甚至是萬人,弟子遍天下,可十萬人呢?百萬人呢?千萬人呢?”
“就算圣人教化了所有當(dāng)代人,可后世的一代又一代人呢?十代呢?百代呢?千代呢?”
“圣人之力有窮,而世之民眾無窮,莊子有言:【以有涯而隨無涯,殆矣!】,孟子也說過【杯水車薪】之言。只要不是達(dá)到了億萬黎庶盡舜堯的時代,那種種蠻荒血祭之禮終究會死灰復(fù)燃!”
張覺連連點頭:
的確,在達(dá)到全民素質(zhì)教育之前,就憑一兩個圣人想教化全民,那不過是癡心妄想、杯水車薪罷了。
更別提圣人也是人,而人力有窮,不可能窮盡一切學(xué)問,所以圣人他自己也不是什么都懂的……
連前世都根除不了封建迷信,又何況是這個東漢末年呢?
“當(dāng)年我求學(xué)做官之時,也曾試圖以一人之力來教化百姓,可就像莊子與孟子所說過的一樣,那只是杯水車薪罷了?!?p> 張道陵緩緩發(fā)出一聲無力的嘆息:
“于是我轉(zhuǎn)變了思路,先向黃帝求取了丹術(shù),又主動向老子的羽化身【道德仙人】求取了仙人之道,最后修得一身仙法?!?p> “這時,我見蜀中上古巫祭之陋俗仍盛,便在此間收徒傳道,又作《想爾注》,逐漸傳開了如今的【五斗米道】……”
張覺聽到這里,又是一臉茫然:
“天師,既然你反對祭祀神明之風(fēng),卻又為何要建立一個崇神的五斗米道,還推出來一個真神【太上老君】?”
這莫非就是所謂的打不過就加入?
“你懂什么!”
張道陵瞪了他一眼:
“我這法子雖然無法根除祭神的愚昧行為,卻也是在掘它的根!”
啊?
在張覺迷惑的目光中,他得意道:
“既然無法根除祭神,那我就自己造神!造出一個,甚至一群無害的神!”
“這些新神,不會與血祭、人祭等惡習(xí)沾邊,人們?nèi)粢漓氲k們,只需時令水果、五谷雜糧即可,而照樣能令信眾安心……拜神嘛,求的就是個安心?!?p> 天師撫須笑道:
“我一面以無害的黃老道家思想來造神,一面又在巴蜀等地伐山破廟,鏟除這些上古以來的舊神信仰,代之以我五斗米道的新神信仰,如此,陋習(xí)自止……”
張覺震驚得無以復(fù)加,原來張?zhí)鞄煼ド狡茝R,開創(chuàng)道教神系,為的是這個?。?p> 仔細(xì)一想:
確實,后世道教信仰傳開以后,即便是偏遠(yuǎn)山區(qū)仍然迷信,也頂多是給三清老祖、玉皇大帝、月老什么的神,乃至于佛門的觀音菩薩等神明上一柱香。
了不起再送些瓜果蔬菜,再厲害點兒就上豬頭、雞鴨什么的,基本上沒有把人當(dāng)祭品的,而那種要吃童男童女的神,都是邪神沒跑了!
在這斐然成果之中,就有張?zhí)鞄熂捌渥訉O的一份貢獻(xiàn)。
同時,張覺也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為什么后世朝代很少拿道教開刀,甚至還有立道教為國教的皇帝?
無它,就是因為這些道教神明都是經(jīng)過無害化處理的,相比于那些整天扯著神明大旗就敢人祭或造反的家伙,道教神明可真是太乖巧了。
有祂們來統(tǒng)一民間信仰,王朝的穩(wěn)定值起碼上升十倍!
……
胡思亂想的張覺,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再次看著慈眉善目的張?zhí)鞄煟瑥堄X神色中不禁多了幾分敬重,可他還是有個疑問:
“天師,既然你說世上沒有真神,那太上老君……”
張道陵哈哈一笑,意味深長道:
“太上老君不一樣?!?p> “祂確實有現(xiàn)實原型,就是道祖李耳本人,但要說李耳就是天地的本源之【道】,那當(dāng)然又不對……”
張覺明白了,感情太上老君是個混合神,是張?zhí)鞄煂献永疃蜗蟮亩?chuàng)……
張道陵語重心長道:
“我接下來要教給你的《太上老君觀想法》,其實所觀想的并不是真正存在的太上老君,而是我根據(jù)自身對天地大道的感悟,所描繪出來的【道】的形象?!?p> “祂是我看到且感悟出來的【道】的大概形象,但你要記住,祂并不是【道】本身,我的描述只是我所看到的,猶如盲人摸象,不得其全貌?!?p> “你若要在大道上有所建樹,就一定不能迷信于我所看到的【道】,而要學(xué)會自己感悟、總結(jié),在我的基礎(chǔ)上更進(jìn)一步!”
這一刻,張道陵不是一個天師,而是一個盡心盡責(zé)的老師,他不希望后人永遠(yuǎn)把他的【道】奉為圭臬,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由衷的希望,后人能一代更比一代強(qiáng)!
張覺的心頭受到了真摯情感的觸動,不禁吟出了一句古文: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如此而已……”
張道陵當(dāng)即一個戰(zhàn)術(shù)后仰,面上帶著驚色:
“妙妙妙!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妙啊!”
“此句是你所作?”
張覺尷尬一笑:
“不是……是一位古賢人所作……”
“哦……”
張道陵目放奇光,忽而嘆道:
“我原以為你雖有些智慧,但也不足以輔佐你師兄,現(xiàn)在看來,你的確是身懷大才!”
“這……不是……這真不是我說的……”
“哦?!?p> 張覺:……
……
張?zhí)鞄熓趶堄X之仙法,自然云云而已,不足為外人道也……
只是當(dāng)天色轉(zhuǎn)明,美美睡了一夜的張魯師兄從旁邊醒來,并舒服地伸懶腰之時,卻見張覺正在那盞早已油盡的孤燈邊上低頭念叨著什么。
“師弟,起這么早?。俊?p> 張魯疑惑道:
“平常你不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之時的嗎?”
喃喃自語的張覺這才如夢方醒:
“是啊,我還沒睡覺呢……”
說著,勞累的他直接仰面躺下,雙目緊閉,輕微的鼾聲漸漸響起,竟是當(dāng)場就睡著了!
張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