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二探身世

　　“赭山丹赤，故郡名丹陽?！庇腥艘嘁虼说亍吧蕉喑嗔！?p>　　歷史上的丹陽郡，即今天AH當(dāng)涂所在，地處長江以南。此地河水眾多諸如冷水、水陽江、青弋江、蕪湖、南漪湖等，湖光山色，倒也適合周處愛水天性，常去嬉水玩耍不足。只是周夫人對他功課勘查甚緊，不能時時出游。

　　一日無聊煩悶，周處從那行囊中尋出《太公兵法》，翻到扉頁，書中十六字偈語赫然在目：香娃出世，彭氏不安；錢塘湖畔，死生異端。

　　周處想起彭式死前反復(fù)念叨這句話，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便把那書翻到十般陣法來看：一字長蛇陣，二龍出水陣，天地三才陣，四門兜底陣，五虎群羊陣，六丁六甲陣，八門金鎖陣，九宮八卦陣，十面埋伏陣。

　　周處看了又看，枯燥乏味，頓時昏昏欲睡。

　　恰逢周夫人前來查看功課，見他隱然高臥酣夢正香，忙喚醒他道：“我兒高臥酣眠。可曾夢見莊周焉？蝴蝶焉？好生快活哉！”

　　周處一驚而醒，見是母親，慌忙行禮道：“我恰巧夢到莊公與惠子，莊公問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夢之樂？’母親大人，你說好笑不好笑？”

　　周夫人見他倒能應(yīng)答如流，便笑盈盈取過他手邊的書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夢之樂？”

　　看見他手中拿一本兵書，不由高興地說道：“我兒，你能讀《太公兵法》，可真了不起。學(xué)好兵法可以幫你父親分憂解難。哈哈，我已知‘魚之樂’也！”

　　周處紅著臉道：“孩兒我正是不愿讀書才昏然欲睡的，母親大人誤會我了?！?p>　　周夫人道：“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把這本書送給你父親，讓他教導(dǎo)于你？

　　周夫人說話間忽見扉頁上十六字偈語，頓時面色大變，身體搖搖欲墜。

　　周處一把扶住，道：“母親，你是怎么了？”

　　周夫人微搖螓首，半晌方道：“我……為娘一時眩暈病犯了，你不用擔(dān)心，歇會兒……就好啦！”

　　周處注視著她，見她盈盈欲淚，不禁疑惑道：“娘是看到書上這十六字偈語才眩暈的，不知這其間究竟有甚故事。何妨說出來孩兒聽一聽。”

　　夫人搖頭道：“有甚故事？娘怎生……知道……”語聲猶疑，已經(jīng)失去常態(tài)。

　　周處盯著她的眼睛說：“這本書的主人卻和我說，這偈語和我身世有關(guān)，說我是……呂溫侯的后代?！?p>　　夫人一驚，否認(rèn)道：“怎……么…可能？你是你爹爹在湖中救起才認(rèn)得的孩子，哪有、哪有那么……巧的事兒？”

　　周處道：“娘，究竟之前有什么事兒發(fā)生，說與我聽吧，我要知道我是誰……”

　　周夫人強忍心頭的震蕩，理一理環(huán)邊的秀發(fā)，沉吟半晌道：“娘實在……不……不舒服。且待晚間……我理一理思緒，晚間再與你說?！?p>　　夫人說完便喚侍女荷香扶自己回房間歇息。

　　周處不禁疑竇叢生。

　　到得晚間，周處早早來見周夫人。周夫人雙目紅腫，似乎哭了許久。一見周處，又忍不住，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輕輕撫著周處抽泣。

　　周處不知所措，心中跟著難過，流出淚水來，鼻中微聞周夫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如蘭似麝的香氣，非脂非粉。

　　片刻，周夫人止住悲聲，展顏道：“處兒莫哭。娘一時想起往事，心中難過。你不必在意。你坐下說話罷?！?p>　　見周處坐下，夫人也坐了一張繡凳，清聲說道：“處兒啊，你可要記得：天下一統(tǒng)，方是王道；四海歸一，百姓們方不致流離之苦。所以，為國為民，除天下之大害，方是武將本分。你爹為朝廷平叛，竭盡心力，即是為此。聽說你在平叛之中出了大力，令人欣慰。但你須明白治國平天下的大道，才可以成為真正一名武將。”

　　周處聽得連連點頭道：“謝謝娘諄諄教誨！”

　　周夫人贊許道：“見我兒如此，娘心方才安定，你也不愧對先祖?！?p>　　周處不敢講話，靜心聽訓(xùn)。

　　周夫人道：“今日講一段悲慘故事與你聽。當(dāng)年董卓亂政，漢朝天下一片混亂，百姓背井離鄉(xiāng)，流離失所。正所謂‘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這句詩是曹操所作，其憂心天下，心系百姓的胸懷，可見一斑。

　　“其實心系天下者，非獨曹操一人，當(dāng)年漢末大臣司徒王允，見董卓橫暴，殘害良臣，社稷危殆，天下蒼生不寧。便設(shè)下連環(huán)計，許嫁義女貂蟬與呂公奉先，后又借機獻于董卓，未用一兵一卒，令其父子反目，殺卻國賊。后來呂溫侯白門樓殞命，他的家人皆如鳥獸散。

　　“當(dāng)年王允定計，貂蟬年紀(jì)雖幼，卻知大義，明事理。為國家計，為百姓計，犧牲個人幸福，先跟董卓，后嫁呂布，也是無奈之舉。原本指望除董卓便可平息天下紛爭。哪里想到從此開始，群雄紛爭，再無了局，民生苦痛，無窮無盡矣！后來奸雄曹操、東吳孫策、西蜀劉備鼎足三分，各成霸業(yè)，攻伐無度，戰(zhàn)亂連綿不息。

　　“最是可憐那溫侯呂公，驍勇天下，卻剛愎自用，謀略全無，雖然除掉董卓時他功勞最大，后來卻落兵敗身死，天下罵名。

　　“那溫侯下邳城被擒之前，手下有兩位謀士許汜、王楷暗中計劃，使人冒名頂替換出嚴(yán)夫人與貂蟬夫人。那嚴(yán)夫人婦人目光，短淺無能，雖見呂公驕傲自大，不加勸說，反進饞言，令呂公屢背軍師陳宮之計，致令最后為小人侯成、魏續(xù)所算，直至白門樓殞命。

　　“直到此時嚴(yán)夫人此時方才醒悟，自覺罪過無窮，羞愧無地，幾欲自盡未成。經(jīng)許汜勸說，欲保呂公血脈香火，救護已然有了身孕的貂蟬夫人，自己故意引開追敵，讓王楷得以順利護送貂蟬夫人避開曹操劉備派來的追兵。

　　“貂蟬夫人僥幸得脫，從此心灰意冷，為防那小人追殺，避禍江東，隱居江湖之外，過上了隱姓埋名的隱居生活。十月懷胎，誕下一女，更是精心撫育女兒，不理紅塵之事，一心事佛，渴望為子孫積福。

　　“那女孩長大之后，成家生子，那孩子滿月之后，滿室異香，竟然與其外祖母貂蟬夫人一般，自帶香氣。豈知，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因事機不秘，為仇家查出線索，前來擄奪孩兒。

　　“義士王楷聞知消息，前往追殺賊寇，欲要奪回香兒，可是一去再不曾回來，自此失去蹤跡。如今想來，只怕已然死去。我等都道自此呂家絕后，悲痛欲死。

　　“一日，來一道士，到府中算命打卦，極是靈驗。我們問他過去未來，所說無不準(zhǔn)確。于是便請他指點尋找，他得知香兒生辰八字，說道：‘此兒尚在人世，須得把他找回，否則，多災(zāi)多難?！⒊鲆毁收Z道：香娃出世，彭氏不安；錢塘湖畔，死生異端。

　　“此語傳出，江南彭氏一族之人亦在尋他，想要殺他。今日我看到兵書中記此偈語，不由想起當(dāng)年悲慘之事，怎不悲摧，一時心神大亂，不能自已。今天，若非你說彭式說這十六字偈語與你身世有關(guān)，實在想不到你便是那香兒。”

　　周處疑道：“我的身世，為什么母親大人知之甚詳？您是……”

　　周夫人一愣，心頭狂跳，眼神游移，飛上一層愧色，似有猶豫，旋即道：“我的母親……是……與那貂蟬夫人是結(jié)拜姐妹。因此，我……才知之甚詳。處兒啊，我……我是你……姨母。因此，方才知……情?！?p>　　周夫人仔細(xì)端詳，伸手摟過周處又哭。

　　周處也跟著流淚，半晌抹干眼淚道：“娘，那我的親娘又在何處？”

　　周夫人掩面道：“你的親娘隨你外祖母去了……”

　　周處淚如雨下：“娘，今世唯有你是我親人，況那呂布認(rèn)賊作父，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沒有……這樣的外祖父。那般外祖母……我不要也罷！娘，你即是我的親娘，我姓周，名叫周處。”

　　周夫人淚水流得更歡了，連聲道：“好，好。我的好處兒，心肝寶貝！”

　　忽然聽見門簾一響，是周魴辦完公事回來。周魴見母子二人抱頭痛哭，深為震撼，正要詢問原因。

　　周夫人收起眼淚，將《太公兵法》教與周魴道：“將軍，這是處兒孝敬給您的。”

　　周魴吃驚不?。骸啊短ā?？這……這可是失傳多年的兵書，想當(dāng)年高祖皇帝起事，留文成侯張良即是得此兵書，方才助高祖成就霸業(yè)。咦……”打開扉頁，看見十六字偈語，頓時臉色大變：“這，這，這……”

　　周夫人道：“將軍不必驚訝。這是處兒擊殺錢塘大帥彭式后所得。偈語留在兵書首頁，想是當(dāng)年賊人所書，想要迫害我們處兒，故意所為，想要利用彭氏一族之人，除去處兒伎倆兒。

　　“可見當(dāng)日迫害處兒的，即有彭氏一族之人，這倒是個報應(yīng)。不過此中尚有一人在其間挑撥調(diào)唆，教你和處兒父子倆與山越彭家結(jié)怨，拼個兩敗俱傷。你可知是誰？”

　　周魴眸光閃爍，道：“莫非侯成？”

　　那周夫人向周魴連使眼色，要他不要多問，一邊向周處道：“你親生母親與人是結(jié)拜姐妹，恥于提及你外祖呂公與貂蟬夫人往事，因此隱居而去，將你寄寓此間，令我們照看。當(dāng)初你被人擄起，我們深感對不起呂公及貂蟬夫人，卻再也找你不到。不曾想，陰差陽錯，你卻早已回到府中，且做了我們的兒子……”

　　周魴先是聽得奇怪，又聽夫人說得半晌，忽有所悟，便不再多問。

　　周處流淚，跨步上前跪倒，緊抱周魴方嗚咽道：“父親大人，我是處兒呀。我還是姓周，我是周處。我依然是您兒子周處?！?p>　　周魴仰天大笑，一把抱起周處：“處兒啊，你真是我的處兒嗎？真正的兒子周處，我的好孩子。當(dāng)初你幼年被擄，實在怪我對你保護不周?！蹦侵荇櫹矘O而泣，緊緊相抱周處，不肯放松。

　　周夫人看得淚水又流下來，教：“快快擺上酒飯，讓他們父子好好痛飲幾杯?！?p>　　仆傭立即擺上酒菜，一家三口互敘別情，談起分別后的事，周處所知道的事僅限于婆婆以及阿勝阿花撫養(yǎng)自己的事。說至此處，不由憂傷地說：“養(yǎng)父阿勝爹爹已經(jīng)被彭式折磨而死。養(yǎng)母阿花娘被那蒙面人帶走，不知去了何方？”

　　周夫人安慰道：“既然已經(jīng)被人救走，相見也只是遲早的事。”

　　周魴則對當(dāng)年周處被人搶奪的情形難以忘懷：“當(dāng)日，敵人用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引我離去，然后從我家中把你搶走。以至于發(fā)生親人分離之事。好在惡人已得惡報。天可憐見，一家人又已團聚?！?p>　　周處問及外祖母及母親之事。周夫人道：“你外祖母早已向佛，你母親看破紅塵，亦也隱居，不愿再見世人。找她們也無從找起。當(dāng)年生養(yǎng)你后，便送與我們夫婦撫養(yǎng)，再沒有出現(xiàn)。”

　　周魴面上忽現(xiàn)痛苦之色，半晌道：“處兒啊，你母親也有難言之隱。不必再去追尋。現(xiàn)在，我便是你父親，我夫人便是你的嫡母，你可要好好待她。”

　　周處用力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