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雷納！”
海耶斯有些惱怒地叫著，抓住了男人的肩膀，“看看他的眼睛！……”
“我看見了。漂亮的顏色，像融化的黃金?！辈├准{輕描淡寫地說，“你是怎么啦？海耶斯，這鎮(zhèn)上又不是沒出現(xiàn)過更……特別的客人。哦，看起來這位朋友和我們的野蠻人朋友有什么誤會？”
他像是剛剛注意到周圍那一圈沉默的大個子。
“他撞上了那個滿身泥的家伙?！彼砗笠粋€滿臉雀斑的年輕人沖著一邊那個抱住自己脫臼手臂的野蠻人抬抬下巴，“然后……打了一架?！?p> “一個小意外?！辈├准{語氣輕松，“艾薩人有著巨人般的心胸，我想他不會介意的。”
他特意提高了聲音，讓所有人都能夠聽見。
受傷的野蠻人指著伊斯吼出了一個簡單的句子。
“龍？”博雷納爽朗地笑了起來，“我承認這個世界上或許還真的有龍，但一條龍有什么理由要變成人類？它輕易而舉就能把我們?nèi)坎仍谀_下，可不需要忍受我們對它指指點點?！?p>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而唯一知道答案的伊斯一點都不想回答。
再說，又有誰會相信他呢？
頭腦簡單的野蠻人們眼中有了疑惑，他們開始大聲地交頭接耳，彼此爭論，反而沒有多少人再注意伊斯。
“也許他是……”海耶斯不甘心地開口，卻被博雷納打斷。
“路上小心，朋友?！彼麑σ了刮⑿χ?，“聽說最近森林里不**全?！?p> 伊斯瞪了他好一會兒。
他猜不透這個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他是真的打算就這么放走他？
不過……管他呢，總是少了些麻煩。
他僵硬地對博雷納點點頭，目不斜視地快步離開這是非之地。
他就根本不該來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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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白晝短暫，迅速降臨的夜色讓茂密的卡斯丹森林更顯陰森。高大的云杉猶如沉默的巨人，從四面逼迫著林中孤獨的旅人。
伊斯突然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停下腳步，抬頭望天。被樹枝分割的天空呈現(xiàn)出詭異的暗紅，明天應(yīng)該會有一場大雪。
當(dāng)然，那對一條冰龍不會有任何影響。
伊斯掀掉兜帽，環(huán)顧四周，想要尋找一片足夠他變身的空地。
尾隨著他的人早已遠遠消失在他身后——他就知道，那個叫博雷納的男人不會如此輕易就放過他，但他不知道他只是想確認他乖乖地離開了小鎮(zhèn)，還是打算一直盯著，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邪惡的企圖。
鎮(zhèn)上的人熟悉周圍的森林，甩開那兩個家伙稍稍費了他一點工夫。隨他們?nèi)ヒ缮褚晒砗昧耍刹幌矚g變身的時候有人盯著他。
伊斯撇撇嘴角，想要扯出一個不屑的冷笑，最終那笑容里卻帶著一絲苦澀。他從懷里拉出那團堪稱萬惡之源的草藥，皺著眉頭考慮變身之后要怎么把這玩意兒帶回去，它小得讓一條龍根本沒法抓住。
就在那時，遠處一聲凄厲的慘叫鉆進了他的耳中。
伊斯疑惑地回頭。那是庫茲河口的方向，從他所在的位置，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小鎮(zhèn)上的燈火，那聲慘叫也離他很遠，遠到人類的耳力所不能及，但對他來說則雖微弱卻依然清晰。
“不！滾開！……雷納德！雷納德！諸神在上！……”
那聲音里滿是驚恐，仿佛正面對一條巨龍。
——別多管閑事！
真正的巨龍嚴(yán)厲地告誡著自己，卻還是在那一聲聲絕望的“救命！救命！”傳來時，無奈地轉(zhuǎn)身飛奔。
也許是碰上了狼群？但他沒聽見狼嚎的聲音啊。
伊斯邊跑邊想著，被積雪掩蓋下的樹枝一絆，險些臉朝下?lián)涞乖谘┑厣?，心中不由生出幾分焦躁?p> 人類的身體真的很不方便，脆弱又笨拙……但如果他真的變成龍飛過去，那個因為碰到狼群而呼救卻引來一條龍的家伙臉上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
接近慘叫聲發(fā)出的地方時，微風(fēng)將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送到伊斯的鼻端，其中卻沒有任何屬于野獸的腥臭，原本凄厲的叫聲也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近乎崩潰般的嗚咽，聽起來幾乎像個受驚的，無助的孩子。
伊斯一驚，加快了腳步。當(dāng)雪地上那一片血紅撲入眼中，連他也在震驚中倒吸了一口氣。
他并不懼怕鮮血，也不懼怕殺戮，他曾經(jīng)毫不猶豫地撕開過一個人類的身體……但眼前的慘狀依舊令人心驚。
這里并沒有什么野獸，只有人。唯一站著的那個背對著他，身材矮小卻極其粗壯，手中鋒利的戰(zhàn)斧正一下一下地砍向他腳下另一具無聲無息的軀體，沉悶的響聲在夜色中越發(fā)讓人毛骨悚然。
被砍的人無疑已經(jīng)死去。他被斬斷的一條腿就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脊骨也在戰(zhàn)斧的重擊下扭曲出可怕的形狀，卻依舊緊緊地抱著敵人的腿。
或許是聽到了伊斯的腳步聲，手持戰(zhàn)斧的矮個子緩緩地向他轉(zhuǎn)過身來，拖在腿上的尸體隨之詭異地顫動。
一個矮人。
伊斯驚訝地眨眨眼。
一個死掉的矮人。
他整整齊齊地穿著全套的鎧甲，或許還是他自己親手打造，只是沒了頭盔。那雙茫然瞪大的眼睛里毫無生機，臉上的肌肉卻還保持著死去時驚疑而憤怒的模樣，脖子上一道斜斜的切口里早已沒有血液流出，長而濃密的胡須上凝結(jié)著一片片紅黑色的東西。
伊斯不喜歡矮人——他們在他追著那個死靈法師的蹤跡飛過銀牙山脈時莫名其妙地朝他放箭，一支附有魔法的箭矢穿透了他的翅膀，雖不致命，卻讓他心中滿是憤懣。那時他唯恐弄丟了那個狡猾的死靈法師，只怒吼了一聲便忍氣吞聲地飛走了。但那并不意味著他會寬容地原諒那些矮人。
巨龍當(dāng)然有無數(shù)優(yōu)點！但寬容絕對不是其中之一。
回程時他找到機會鉆進礦坑，想給矮人們一個小小的教訓(xùn)，結(jié)果……不提也罷。
但他更不喜歡變成亡靈的矮人。尤其矮人臉上的神情，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曾經(jīng)幫助過他，卻毀在死靈法師手中的野蠻人。
亡靈呆呆地面對著他，卻沒有向他揮起戰(zhàn)斧，反而被雪地另一邊的動靜所吸引。
那或許是這里唯一的活人。一個似乎才剛剛脫離少年的青澀的家伙，像是被嚇破了膽，仰躺在雪地上抽泣著，用絕望的眼神直直地望向伊斯，卻連一聲呼救都再也叫不出來。
死矮人放過了伊斯，拖著腿上的尸體蹣跚地走向那個年輕人。伊斯有著人類的形體卻沒有人類的體溫，對亡靈來說跟一塊石頭沒什么區(qū)別，除非有直接的命令，永遠渴求著生命的溫暖的亡靈不會對他有任何興趣。
伊斯皺皺眉，撿起雪地上那柄應(yīng)該屬于死者的長劍，用力砍向矮人的頭。
毛茸茸的大頭應(yīng)聲而落，滾向那眼神發(fā)直的年輕人，讓他從嗓子眼里憋出了一聲尖細的哀嚎，拼命地掙扎著想要爬得更遠一點。
矮人的身體沉重地倒向地面，再也沒了動靜。
伊斯沉默地看著那具依舊緊抱在矮人腿上的尸體，隱隱有些后悔。也許他還是應(yīng)該干脆地變成冰龍飛過來的……
他用力將尸體的雙臂從矮人的腿上掰開，尸體的頭軟軟地耷向了一邊，露出的面容也同樣年輕，比他……比埃德大不了多少。他大概是拼了命想要為同伴的逃離爭取一點時間，但即使那個年輕人沒有被嚇得魂飛魄散也很難逃脫。
伊斯走向那倒霉卻又命大的家伙。年輕人的大腿上有一道深深的傷痕，顯然是被矮人……亡靈的斧頭砍的，血幾乎浸透了他身下的雪地。
伊斯俯下身去。年輕人沖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蠕動著嘴唇想要說些什么，話沒出口就翻了個白眼，徹底暈死過去。
倒真是選了個好時機。
伊斯無奈地瞪著他。這下可沒辦法把他扔在這里了。他可能會凍死，或者真被循著血腥味而來野獸吃掉。
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伊斯警惕地抬頭?？刂颇莻€矮人亡靈的死靈法師很可能還在附近，而藏在森林中的亡靈也很可能不止一個。
——最近森林里不**全。
博雷納是這么說的。他對這些亡靈又知道多少？
林間黑影重重，當(dāng)伊斯分辨出那些晃動著的影子并非亡靈時，一個混血兒咆哮著沖了出來。
“巫師！惡魔！”
他沖伊斯大吼著。
伊斯愣了一下，才意識眼前的情形看起來像是什么。
兩個人類緊跟著混血兒鉆了出來，伊斯身后的樹叢中有著同樣的聲響和無法壓抑的驚呼，看來聽到呼救聲的并不只是他。
而他們以為這一切都是他做的。
他們盯著他的目光足以說明一切。那是伊斯無比熟悉的目光，充滿厭惡與恐懼，仿佛他是個……
“怪物。”
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柯林斯神殿黑暗的地底，那充滿輕蔑的低語他一刻也無法忘記。
他驀然起身，伴隨著尖銳的痛楚，怒火從心中燃起。
他能輕而易舉殺掉這里所有人……可那又能改變什么？
風(fēng)聲自腦后襲來，他側(cè)身躲避時卻全然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