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回府的路上,安錦如一直靠著軟枕閉目養(yǎng)神。
素兒心有余悸地縮在角落,耳朵邊似乎還總有水聲回響,她雖沒見到那場面,但只聽聲音就已經被嚇得不輕。
“素兒,褚家大爺來敲門的時候,家丁都去哪里了?”
素兒驚得渾身一抖,訥訥道:“姑娘,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一直在屋里伺候,沒有出去過?!?p> 安錦如偏頭斜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么。
素兒空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解釋什么,卻又不知說什么才好,扭頭求助似的看向夏青。
夏青卻正在為今天的事氣惱不已,哪里顧得上理素兒。
她自己是一心向著姑娘的,所以有問題的肯定是念巧或素兒,只可惜自己是個蠢笨的,什么都幫不上姑娘。
外出歸家后,安錦如按照慣例去寧華園見徐氏。
徐氏膝上搭著大紅榴花的袷被,靠在軟榻上看幾個丫頭做針線,臉上的顏色瞧著倒是還好,沒有一絲病容。
“今日去廟里,可都還順當?”徐氏招呼安錦如坐下,笑著問。
“都還順當,只是寺里似乎出了些亂子,還好沒遇見,怪怕人的?!卑插\如抬手輕拍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哦?”徐氏眸光一閃,柳眉微挑起問,“元君廟有武僧護院不說,還常有貴人前去燒香拜佛,怎么還有人敢惹事不成?”
安錦如聽到這話,心下暗自計較,自己只說是出了亂子,并未說是有人鬧事,徐氏又是如何得知是人禍并非其他?
她面兒上不顯,笑著說:“這我還真不清楚,我晌午睡不著就帶著夏青去聽大師講經了,不妨讓念巧姐姐說說?!?p> 念巧無奈上前道:“姑娘準許奴婢上前面上香,等奴婢回去的時候,姑娘已經離開禪室,卻正遇到肅昭太妃,蕭世子和褚家大爺?!?p> “肅昭太妃常去元君廟,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兒?!毙焓下牭妹夹囊惶?,嘴上輕描淡寫,“不過,另外兩位爺也去廟里,這倒是新鮮得緊?!?p> “褚家大爺不知因何在寺中飲酒,被肅昭太妃撞了個正著,連蕭世子都不敢開口求情。”念巧說到這兒也微微一縮脖子。
她深吸口氣穩(wěn)住情緒繼續(xù)道:“褚家大爺被人拎去湖里醒酒,上上下下折騰了幾十個來回,然后被王府的人送回褚家,太妃還罰他閉門思過,抄寫經書。”
徐氏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這樣的天兒,在水里折騰一番,別說是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家公子,就算是精壯漢子也未必能受得住。
即便是生病、禁足或是抄寫經書,都不是什么大事兒,但是得罪了肅昭太妃,那就等于在太后面前落了臉,弄不好還要牽連家族。
“子謙那孩子小時候看還不錯,如今怎么……”徐氏說著直搖頭嘆息。
屋里頓時沒了響動,盡管褚家提了退親,但此時還沒有結果,褚家大爺依舊是安錦如的未婚夫婿,這話誰也不敢接。
徐氏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些不妥,忙掐住了話頭。
安錦如卻想,褚子謙又不是傻子,之前那么多人一起上山,最后怎么偏他喝得醉醺醺的出來,只是不知是被誰陷害的罷了。
“今日來人報信,老爺子的車隊后日入京,你今個兒也累了,早些回去歇著,明日家里還好多事務,怕是閑不下來?!毙焓嫌侄诹藥拙洌惴虐插\如回去。
回房后安錦如借口累了,早早兒地洗漱歇下。
夏青在屋里守夜,杜媽媽也回房睡了,院子里除了門房和正廳,全都熄了燈。
剛過戌正,院子里閃過一個身影,罩著帶帽兜的斗篷,整張臉都被遮擋在陰影中。
她見四下無人,快步來到后面的角門處,給守門的婆子塞了些錢兒,低聲道:“金媽媽行個方便,我聽說我娘病了,回去看看,定在鎖門前回來?!?p> “還有半個時辰鎖門,你腳下快些個?!苯鹌抛邮樟隋X兒,放在手心兒里顛了顛,嘴上卻沒個好氣,“若是回來晚了進不來,可莫要怪我連累我?!?p> “媽媽放心,我快去快回就是?!彼貎河职衙毖貎和鲁冻?,出門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她只撿僻靜的小路走,躲開了查上夜的人,直走到西邊院子里一處僻靜的所在。
角落處的亭中已經有人等著,也是斗篷兜帽,看不出模樣。
“事情辦得如何?”亭中之人冷冷地問。
素兒將白天之事?lián)煲o的說了一遍。
“沒用的東西!你就不會偷偷把門打開?反倒助著她出去!”
“你說得這樣輕巧,夏青幾乎寸步不離地看著,我哪里敢去開門。”素兒本就已經驚了心,聽了這話心里不悅,語氣也沖起來。
“哼!”來人冷哼一聲,丟給她一個紙包,“這回先饒了你,老太爺馬上回府,接下來做什么,你心里該有數吧?”
素兒卻不住搖頭:“大姑娘對我已經起了疑心,我畏縮著裝了半日,今日出來已經不妥,你暫時莫要找我了?!?p> “想想你心里所求的,再來跟我說這話!”來人丟下這句話,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素兒在亭子里呆坐半晌,最后終于下定決心,將地下的紙包撿起來,緊緊攥在手心兒里。
此時才驚覺時辰不早,急忙趕回去。依舊是從出來的角門進去,好在還沒落鎖,推門進去沒瞧見看門的金婆子。
她以為人去小解也沒在意,打算悄悄溜回自己住處,不料剛從后院的回廊側門穿出去,眼前猛然一亮,晃得人睜不開眼。
“你這蹄子,大半夜的不睡覺作什么死!”杜媽媽一聲斷喝。
素兒下意識地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安錦如坐在廊下門口的圈椅上,夏青站在她身邊,兩側回廊上站著院子里的婆子丫頭,手里都舉著燈燭,金婆子正跪在院中。
素兒知道大事不好,回身想跑,小門卻砰地關上,她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杜媽媽一把掀開她的兜帽,揪著她的頭發(fā)拖到安錦如面前,推搡在地。
安錦如從夏青手里接過茶盞,呷了一口茶,問:“這么晚,干什么去了?”
素兒跪在青石板上,身子抖得打擺子似的,半句話都說不完整。
安錦如倒也不等她回話,指著院中跪著的兩個人,對周圍的丫頭婆子們說。
“今日你們是都看著的,一個私收銀錢放人出入,一個獨自一人半夜出門。我一個姑娘家,見識雖然有限,卻也從小得母親教導,只是不知誰家下人有這樣的規(guī)矩行事!”
院子里專管婆子的興安媳婦放下手中的燈,上前跪下磕頭道:“姑娘,都是奴婢失職,沒管好下面的人。”
安錦如點頭道:“這事的確有你的錯,卻也不都是你的責任,罰你三個月的錢糧。今后如若再犯,我就回了母親,把你打發(fā)出去!”
興安媳婦磕頭謝恩,退到一旁去了。
安錦如打了個呵欠,吩咐道:“今日太晚,也不敢再勞動母親,且把這兩個人分開關起來,明日一早再說,都散了回去睡覺吧!”
眾人大晚上的,歇下又被折騰起來,雖說是看了一出好戲,沒想到最后卻草草收場,不免都有些闌珊。
杜媽媽命人把素兒關進西廂房里,自己將金婆子關進東廂,塞給她半吊錢道:“你今日就別出去,在外間隨便歇一夜,莫要亂動東西,明日姑娘自有安排?!?p> 金婆子接過錢自然是千恩萬謝,笑著說:“媽媽放心,我省得規(guī)矩。這里住的用的跟家里比那是天上地下,我拿著錢倒是還享福了。”
杜媽媽轉身回到正房,見安錦如還坐在桌邊,上前道:“姑娘還不換衣裳歇下,亥初一刻都過了,仔細明個兒起不來?!?p> “先過去看看素兒?!卑插\如本就是在等杜媽媽,讓夏青在房里看著,帶著杜媽媽去了西廂。
素兒正坐在榻上抹眼淚,心里一陣陣揪緊,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汗水將中衣打濕,黏膩地貼在身上。
她不知道明日等著自己的會是什么,恨不得這一切都只是場夢。冷不防聽到房門響動,回過神來就見安錦如和杜媽媽已經站在自己面前。
素兒出溜著跪倒在地,膝行上前抱著安錦如的腿哭道:“奴、奴婢娘病了,因姑娘睡下了不敢驚擾,所以才偷偷出去看一眼,求姑娘看在奴婢一片孝心的份兒上,饒過奴婢這一回吧!”
安錦如抬腳將她踢開,自個兒坐下說:“你還真是孝心可鑒,不如把這東西孝敬你娘嘗嘗!”
杜媽媽從袖袋里掏出紙包,丟在素兒面前。
“姑、姑娘……”素兒臉色瞬間慘白,條件反射地往懷里摸,手摸了個空,竟不知什么時候被拿去的。
她知道大勢已去,渾身發(fā)冷頓時如墜冰窟,上下牙打顫地說,“都是奴婢的錯,求姑娘……”
“你用不著求我?!卑插\如把玩著紙包,“這件事怎么解決,全在你自己?!?p> 素兒不明所以地抬頭,滿臉淚水抽噎著看向安錦如。
“要么我把你交給母親,將把你們全家打出去,交給人牙子分賣各處。要么你把背后之人告訴我,然后自個兒了斷,到時候大家只當你是怕母親責罰。祖父即將回府,這件家里定不會聲張,母親還能賞你家?guī)變摄y子,你的身家什物,我也一并發(fā)還本家?!?p> “明日寅時之前,你自己做個決斷!”安錦如冷冷地看著素兒,說完便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