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何處是歸途
學生時代不覺得時間寶貴,大把時光肆意揮霍,那時候心里的詩與遠方,仿佛可以編織出無畏的夢想,多想回到那年輕的時候,再把歲月淺談淺唱。
那是江洛和葉輕瑤沒有聯(lián)系的第二年,不知道他是否已經遇到了那個叫晚橙的姑娘,葉輕瑤依舊覺得很抱歉,那些年的相知相欠,二一年的那個春天,她終于鼓起勇氣想要跟江洛道歉。
江洛的一番話讓她覺得釋懷,在她最灰暗的日子,江洛點亮了她的人生,在她被虧欠淹沒的時候,他一番話讓她釋懷。
江洛說:“人生總會有大大小小的遺憾的,也因為這些遺憾,成就了后來生活的美好。曾經以為很重要的一些東西,現(xiàn)在也什么都不剩了。”
“什么都不剩了”,聽到這里,葉輕瑤突然覺得壓在心里很久很久的石頭好像真的放下了,夢里很久沒再出現(xiàn)他突然消失的畫面,再后來,他好久都沒在夢里出現(xiàn),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時間已過滄海,轉眼已是桑田。
遺憾嗎?遺憾的。遺憾曾經的錯過,也遺憾在這年輕的二十一歲,再次改變自己軌跡的一戰(zhàn)中輸了,輸?shù)脧貜氐椎住?p> 縱然盡力了,但葉輕瑤還是跟考研上岸失之交臂,父母姐姐都在安慰她沒事的,咱們今年繼續(xù)考,一定能考上,可是她們心中多少的期待,葉輕瑤不是不懂,正是因為很懂才沒有勇氣再來一次,如果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她強忍眼中即將墜落的晶瑩,扯出夸張的笑說著:
“沒事呀,我覺得我的進步空間還是很大的?!?p> 總有些傷需要自己去治愈,總有些情緒要學會去掩藏。
得知成績的那一天,心虛和難過溢滿胸腔,詢問考研成績的信息不斷從手機里跳出來,葉輕瑤疲于應付,背起背簍去了菜地,沐風也問了成績,葉輕瑤說沒考上,也了解到沐風離目標學校差了一些分,但實際分數(shù)已經很高了,如果調劑的話選擇范圍很大。
沐風說心里挺難受的,感覺自己沒考好,不知道該怎么辦。
葉輕瑤耐心地說著,其實你已經很棒了,你考的分數(shù)并不低,要讀研的話選擇面還是很大的,現(xiàn)在你可以做的選擇無非就是三種:
第一,好好查一下其他心儀學校的調劑條件,選擇一個適合的,然后開始聯(lián)系,準備好復試,過了之后好好讀研,繼續(xù)三年校園生活;
第二,考完就不再去想結果是什么樣的了,開始準備找工作,想一想自己喜歡什么,可以做什么,開始寫簡歷,準備投簡歷,下半年全心找工作;
第三,準備考公或者考編,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但宇宙盡頭是編制,編制和公務員是父母心目中最好的歸宿,也是最穩(wěn)定的保障,也可以一試。
沐風說著感謝的話:“跟小可愛說完感覺好多了,謝謝小可愛?!?p> 葉輕瑤中午的時候搜了幾家云省的招聘信息,并投了簡歷,但回復的寥寥無幾,下午去跟媽媽一起放牛,沐風發(fā)來了語音:
“中午感覺自己好多了,但是現(xiàn)在又好難受呀,感覺自己這四年好像什么都沒做就過去了,什么都沒學到,還掛了很多科?!?p> 葉輕瑤默默在心里數(shù)了數(shù)自己掛過的科,一時語塞,但還是說道:
“不是這樣的,小可愛看哦,這四年,你過了英語四六級,打牢了基礎知識,做了好幾個暑期項目,雖然掛科了但是也都通過自己的努力過了,普通話證書也有了,駕照也考了,更重要的是,在這漫漫時光里,你變得更加堅韌,也更加柔和了,學會了很多的為人處事之道,學會了怎么去學習,學會了怎么與人相處,更學會了體諒父母的不容易。”
好像總是這樣,我們擅長于去開解別人,自己卻總是繞在死胡同里出不去,好像總有一些人往那一站,連空氣都是悲傷的。
后來日子似乎歸于平靜,又似乎掀起了另一趟波瀾。
在年前的某一天,葉輕瑤和葉輕顏大吵了一架,因為葉輕顏看中了一個崗位讓葉輕瑤投簡歷,是一個國企,要求很嚴格,需要上傳很多資料,葉輕瑤因為沒準備齊全資料沒來得及投簡歷,于是引發(fā)了一場戰(zhàn)爭,葉輕瑤坐在屋里小小的梳妝臺前,逆光的方向擋住了葉輕顏投來的視線,但她知道不用看也知道葉輕顏的目光像要殺死她一般,出口的話句句扎心,像一盆盆冰水,把心里的那點人情也盡數(shù)澆滅了,就好像葉輕瑤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狼心狗肺,不知感恩,把家人都當外人,沒有良心的人一樣,說著說著,葉輕顏哭了起來,她好像總是這樣哭泣,讓人覺得內疚又自責,葉輕瑤很想哭,但好像已經哭不出眼淚了,被自己的家人這么評價,是不是活該就被辜負就不配被厚愛,原來自己竟是這樣的人嗎,突然有些想笑,好好笑呀,感覺二十多年白活了。
再后來葉輕瑤很多天沒再說話,沉默是她能做到最得體的事。春節(jié)悄然而至,也把內心的陰霾驅走了一大半。
二一年的春節(jié),葉輕顏去了姐夫家沒回家過年,家里只留了葉父葉母和葉輕瑤三個人,家里農忙,父母每天早出晚歸,葉輕瑤上午打掃衛(wèi)生,做飯,下午跟著母親到地里拔蘿卜,挖地等。
臘月已經有了濃濃的年味,上學的人想著回家找曾經的朋友、同學聚一聚,已經工作的人想著回家和家人吃一頓年夜飯比什么都寶貴,在外漂泊的人瞅著卡里緊巴巴的余額,一點一點計算著來回的路費、買年貨需要花銷的錢款,心酸的淚溢滿了眼眶開始思考曾經的選擇是對是錯。
如果堅持是一種錯誤,如果錯過是一種幸福,如果挽留是一種救贖,如果時光倒流,我們又會如何選擇?
是選擇過錯還是錯過,是回到起點,還是勇敢向前?
年底的時候,沐風回了家,和葉輕瑤保持著不疏不密的聯(lián)系。所有人的日子依舊有條不紊地向前走著,或好或壞,沒有翻涌出激蕩的浪花,歲月清淺不過如此。
二一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年要晚一些,春節(jié)前后的南方早晚溫差還是很大。
葉輕瑤在鬧鐘聲中醒來,回家的睡眠質量要比在外邊好很多,放松下來的時候外界各種干擾的聲音也被自動過濾了,所以也就很久沒再聽到過凌晨的雞鳴,但手剛伸出被窩就被勸退了,在北方的這些年漸漸開始羽絨服不離身,習慣了暖氣,習慣了不吃辣的日子,習慣了身邊都是異鄉(xiāng)的聲音……
在被窩磨蹭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了起床,裹上厚厚的棉襖,穿上保暖褲,戴上口罩,把自己裹得只剩兩只圓溜溜的眼睛在呲溜亂轉,透著狡黠,看起來頑皮又滑稽。
臘月二十九,家家戶戶都準備好年貨,葉父葉母依舊忙忙碌碌,葉父去放牛放羊,家里又添了幾只小羊,抱起來軟綿綿的,小羊乖巧又可愛,四小只一起每天在羊圈外邊的空地蹦跶,有時候也會回到家門外的路口,也不進家里,就在路口張望,然后四只羊羊按從大到小的順序排好隊,沿著橫房外邊墻壁上延伸出來的細小臺子一直走,看著又驚險又刺激,葉輕瑤特別害怕它們會摔下來,于是在菜地摘了菜葉拿在手里想把它們吸引下來。
小羊撒歡似地跳到地上,爭著強著想要得到最嫩最綠的那片葉子,一不小心沾上了同伴的口水嫌棄地跑開了,葉輕瑤看著它們哭笑不得,好像生活這樣也很不錯,執(zhí)手一人,柴米油鹽,三餐四季,等待朝陽升起,并肩行于夕陽之下,看皎皎月光,賞星河無限,如果不做愛的囚徒,好像一切都簡單了許多。
臘月二十九,葉輕瑤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和小羊玩了許久,開始研究三十晚上應該做些什么菜,沐風說他們那邊過年都是聚在一起,三十晚上一起吃頓飯,接下來就是走親戚串門了,好像每個地方都一樣,年味越來越淡,感情也不再那么濃厚,一頓飯結束每個人都抱起手機仿佛吝嗇于將這一年的所見所聞說出口。
期待已久的除夕如約而至,由于葉輕顏不在家,本來就不熱鬧的一家人顯得更加冷清,沒貼春聯(lián)也沒買鞭炮,葉父葉母依舊在忙碌,葉輕瑤吃完中飯就開始搗鼓年夜飯,一個人總歸少了些動力,預計六點半準時開飯,但葉父葉母回家的時候天空已被潑了墨,客廳的燈光暈開泛黃的光。
葉輕瑤把做好的菜一盤盤端上桌,首先是翡翠白玉丸,厚切白肉,腌菜炒肉,蒸香腸,炒雞蛋,腌肉,清水煮白菜……
在客廳外的臺階上,葉輕瑤端著菜抬頭突然注意到父母的臉,原來他們已經那么老了,梳得整齊的頭發(fā),穿戴整齊的衣服也沒能掩蓋歲月在他們臉上留下的痕跡,他們坐在桌子的兩端,身上穿著買了很多年,但只有過年過節(jié)才會拿出來穿一穿的起了褶皺的衣服。
母親在衣服的下擺拽了拽,衣服好像有些縮水有些小了,而那個曾經把她放在肩頭上看遠處風景的男人現(xiàn)在佝僂著背,雙手放在膝蓋上,顯得身材矮小,他們就那么小心翼翼地等待著。
兩個曾經需要他們背在背上去上學的兩個女兒早已長大,他們較為保守的思想時時受到兩個女兒的反駁,漸漸地他們的話越來越少,沒有了大道理,沒有了柴米油鹽的瑣碎,他們在乎的只剩下孩子在外邊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他們所在的城市是否下了雨,深夜還沒等到的電話是否還在學習……
葉輕瑤轉過身用衣袖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夢想和故鄉(xiāng)是不是終究不能兩全。
小時候餓了母親總會捏了飯團給葉輕瑤和葉輕顏吃,去地里回家晚的時候也會讓兩個女兒先吃飯,可是現(xiàn)在他們就坐在那里靜靜地等待,直到葉輕瑤坐下了,他們才把葉輕瑤最喜歡的花生餡兒的三尖角放進她碗里。
那頓晚飯吃得很安靜,沒有春晚,沒有煙花爆竹,沒有叮咚不停的祝福,有的是縈繞在飯桌上的溫馨和暖意。
二一年三十夜的星星比往年要少一些,吃完飯后,葉輕瑤在院子上邊唱歌邊蹦跶,沒有星星為伴,還好,小時候的蟲鳴還在,還好,清風還是那股清風,還好,縱然物是人非,故事里的孩子早已長大,但歲月清淺,愛的人都還在。
跟江洛失去聯(lián)系的第二年,清風朗月,歲月正好。
沐風在除夕夜零點準時發(fā)來了新春祝福:
“祝我家寶貝新春快樂,在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健康幸福,祝我們能一起走很遠的路,去到想去的地方?!?p> 葉輕瑤趴在院子邊緣的圍墻上,屏幕成為點亮黑夜光,手指在手機鍵盤上跳躍:
“新春快樂,愿平安喜樂,事事無虞,愿你所得皆所愿,所愿皆可得?!?p> 新年的第一晚葉輕瑤睡得很好,她做了很長的夢,那是個難得的美夢,夢里她帶著爸媽和姐姐去她去過的地方旅游,風景很美,他們的笑像溫熱的水,融化寒冬殘留的冰冷,在沙子細軟的海邊,她遇到了沐風,他們一見如故一起旅行。
他們坐著高鐵穿過長長的海岸線,看過高山的雪,看過懸浮的云,看過楓葉點亮深秋的紅,在北極之巔,是雪白的世界,明明很冷,但心是暖的,雪好大,勝過這輩子看過的任何一場,本不該出現(xiàn)的紅杉樹高低錯落,皚皚白雪包裹著枝椏裝點這銀白的世界……
醒來的時候感覺到枕頭上的一片濕意,是怎么了,明明是一場美夢,卻還是悲傷到不能自已?醒來之后竟感冒了,鼻塞,頭暈,咳嗽咳到嗓子發(fā)啞。
村里從很多年前過年多了一種儀式,家家戶戶都會在春節(jié)這段時間請村里的人吃飯,葉輕瑤是不喜熱鬧的人,又疲于應付鄰里之間的吹捧或是詰問,于是宅在家里,無論葉父葉母怎么說要多出去見一見村里的人打打招呼,葉輕瑤都沒再搭理。
初二上午,父親母親都去了鄰居大伯家吃飯,葉輕瑤把各種菜加在一起隨意地煮了鍋米線,吃過之后還是暈乎乎的,歇了會兒給母親打了電話之后便背著背簍去了菜地,地里的荷蘭豆被老鼠吃了一大半,光長架子不長豆子,葉輕瑤一邊聽著歌一邊摘,中途的時候沐風打來了電話,記憶中沐風很少會給她打電話。
熟悉的聲音震動耳膜,喚起熟悉的記憶:
“喂”,葉輕瑤的聲音帶著沙啞“哥哥在做什么呀?”
沐風的聲音有些低沉,整個人像是被陰云籠罩般的壓抑:
“我在奶奶家這邊吃飯,兔子生病了,情況很不樂觀?!?p> 葉輕瑤心里有些失落,似乎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她也生病了,而且生病很多天了,但仍舊壓下委屈問道:
“具體怎么啦?有帶去寵物醫(yī)院看嗎?”
沐風有瞬間沉默,接著開口道:
“兔兔牙齒已經很長了,一直沒剪也沒用磨牙棒,現(xiàn)在也剪不了?!?p> 葉輕瑤默默聽著沐風繼續(xù)道:“兔兔現(xiàn)在還開始打呼嚕,應該是肺部水腫之類的,也不怎么吃東西,感覺已經很嚴重了”,說到這兒聲音有些哽咽,“我想把兔子帶回家,但是我媽不同意,她說帶回家味道太大了?!?p> 葉輕瑤心里像是梗了一口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那你再跟阿姨好好說說,就說兔子對你真的很重要,你帶了它很多年了,如果它有什么事的話你也沒辦法專心學習,就想趁著假期先帶兔子去看看?!?p> 沐風說:“好”,于是掛斷了電話。
后來的每一天沐風幾乎都會給葉輕瑤打電話,每一次說的都是兔子,據(jù)說他把兔子帶回了家,兔子的狀況確實不樂觀,郭城沒有好的寵物醫(yī)院,所以沐風打算初六出門,帶兔子到江城去治療。
不知怎么的,葉輕瑤就想起了那一句“這一去山高路遠,這一去槍如林彈如雨,這一去革命重擔挑肩頭”,這一去何日是歸期,就像那首開頭的歌“莫問歸期”。
沐風:這一去,此路長風,披荊斬棘我照樣走過。
葉輕瑤:這一去,前路漫長,人生何處是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