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隨著三叔公往回走。
三叔公挑著兩個籮筐，時不時回一下頭看一下我們是否跟著。
我們跟在后面說悄悄話。
“秋水，你跟那個老板說話的樣子，就跟一個大人一樣了，你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
“我從小就在渡船上，每天聽到的都是錢來錢往的故事。對于今天這樣的場景，我心里早就模擬了千百遍了，小菜一碟。”
看著他眉飛色舞又要吹牛皮的樣子，我趕緊打斷了他：“我們倆也算患難之交了吧？”
秋水側(cè)頭看了我一眼，雙眉一挑：“這怎么叫患難之交？這叫富貴之交！11個銅錢的富貴哦！”
“你可真逗！”一種類似于親人之間的情愫涌上我的心頭。
正想著怎么和秋水談一談讀書的事情，沒想到秋水一臉神秘，湊近了，捂著嘴和我說：
“秋子，我有一個秘密想要告訴你。”
“??？秘密？什么秘密？”
果不其然吧，秋水鎮(zhèn)上的秘密就是多！連秋水這么單純的人都有秘密。
“我本來應(yīng)該抱怨我爸爸媽媽的，他們太窮了，把我困在渡船上，但我并沒有抱怨他們，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
“因?yàn)槲沂前职謰寢寭靵淼摹！?p> “啊？”這個秘密震驚得我良久未語。
秋水瞥了我一眼，深吸了一口氣，恢復(fù)了正常的語氣，一邊走一邊緩緩道來：
“十年前的冬天，外面也是下著這么大的雪，我媽媽聽見碼頭上有一個嬰兒在哭，就叫我爸爸把我抱到船上來了?！?p> 我完全不能接受啊：“這怎么可能呢？你是聽誰說的？”
“有一回，我睡著了，聽我爸爸媽媽說的?！?p> 我疑惑道：“你睡著了，怎么能聽得見？”
“我爸爸媽媽以為我睡著了，可是我沒有睡著?！?p> 他和爸爸媽媽睡在一個小艙室里，半夜里醒來，本想去上廁所的，就聽到了爸爸媽媽的談話。
“是你偷聽到的?！?p> 秋水解釋道：“是我不小心聽到的。從那以后，我就把他們當(dāng)成我的恩人了?！?p> 這個問題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圍，我低著頭沉思了很久，組織了一段比較有邏輯的語言，跟秋水說：
“要是你自己的爸爸媽媽那么貧窮，你可能會怨恨他們太窮了?？涩F(xiàn)在的真相是，他們并不是你的爸爸媽媽，而是你的恩人。
雖然他們很貧窮，窮到自己都吃不飽飯，但他們還是把你從雪地里撿回來了，從牙縫里擠出來一點(diǎn)兒吃的，把你養(yǎng)大，這樣的養(yǎng)育之恩，超出了生育之恩。
你非但不能抱怨他們，反而要感恩于他們，要不然你早就凍死在十年前的雪地里了。”
我的話讓秋水如同吃了蜜糖一樣的快樂：
“是的，就是這樣的！這個秘密壓在我心里，我一直很想找個人說一說，但我平時見不到人。今天和你說出來，我心里好受多了。不過，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我拍著胸脯保證道：“你放心吧，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在秋水鎮(zhèn)上也是一個人獨(dú)來獨(dú)往的，沒什么人聽我說話的?！?p> 秋水一邊走一邊說：“雖然他們不是我的爸爸媽媽，但我特別想讓他們過上好日子?！?p> 這是一個樸素的愿望，誰不希望自己的父母過上好日子呢？
但我更希望秋水過上好日子。
于是我像一個姐姐一樣地開導(dǎo)他：
“要是你真的很想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你就得先過上好日子?！?p> 秋水反問：“這是什么道理呢？”
我知道秋水肯定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
“你想啊，你自己都過不好，怎么能讓你爸爸媽媽過得好？”
“這個道理我懂，所以你看我很勤勞的。”
“光靠勤勞還不行，你得先讀書。只有讀了書，才能過上好日子。”
雖然我比他小兩歲，但我畢竟在私塾里讀過一個多月的書，而且我經(jīng)常聽我媽媽講故事，所以我心里懵懵懂懂地知道了讀書很重要。
秋水微微沉思道：“你是說，我必須讀書，才能讓我爸爸媽媽過上好日子嗎？”
“是?。∧阆?，你爸爸媽媽為啥那么貧窮？是他們不夠努力嗎？還是他們不夠勤勞？都不是。我來告訴你吧！是他們沒讀書?！?p> 見秋水沒有說話，我拿我們賣鞋子舉了一個例子：
“你看啊，我媽媽，她一個月不眠不休，做了那么多雙鞋，也就夠買四根最貴的那種糖葫蘆。要是扣除針線棉花之類的成本，恐怕一根最貴的糖葫蘆都買不到了。
但那根糖葫蘆肯定有人去買的。別人掙一天，能買好幾根糖葫蘆，可我媽媽一個月都未必能掙到一根糖葫蘆。區(qū)別在哪里，就在我媽媽沒有讀書。
在秋水鎮(zhèn)上，讀了書的人普遍比沒讀書的人有地位，有了地位就能過得比別人好。”
我說得亂七八糟，不知道秋水能不能聽明白。
只見秋水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們這半天賣鞋奔跑下來，就賺了11個銅錢，但你媽媽做這些鞋子做了一個多月，刨去做鞋子的成本費(fèi)，她大概也只能掙到十多個銅錢。
而我爸爸媽媽就更辛苦了，每天風(fēng)里來雨里去地劃船，靠體力付出根本掙不來幾個錢。
我媽媽曾經(jīng)和我提過，她也很想做幾雙鞋賣了貼補(bǔ)家用，可是我家里連針線都買不起，更別提買棉花了。”
我趕緊趁熱打鐵：
“所以啊，秋水，你當(dāng)下最重要的任務(wù)，不是勤勞地掙錢，而是勤奮地讀書。”
秋水面有難色：
“我也很想讀書，可是你知道的，我沒有辦法讀書。我爸爸媽媽都不識字，也沒有識字的先生教我?！?p> 我見時機(jī)已成熟，趕忙送上我的主意：
“我倒有一個現(xiàn)成的辦法，就怕你不愿意！”
秋水激動得問道：
“什么樣的辦法？只要能讀書，沒什么不愿意的！”
“好！那么，你先跟我發(fā)誓，你聽了我的辦法后，就一定要做到?！?p> 秋水舉起單手：“我發(fā)誓，我一定風(fēng)雨無阻?！?p> 我這才緩緩道出我的主意：
“我把我的國文書抄一遍，然后再把數(shù)學(xué)書抄一遍。抄好了送給你，就作為你的課本?！?p> “可是那些字我并不認(rèn)識呀。”
“我來當(dāng)你的先生呀?！?p> “你？”
“怎么？看不上我？”
“看得上，看得上，先生在上，請受學(xué)生一拜。”
本來是并排走的，只見秋水快步上前幾步，轉(zhuǎn)身面向我，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做了一個半蹲的動作，拜在我的跟前。
我被秋水的動作給逗樂了，哈哈一笑說：“快快請起。”
三叔公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秋水趕緊站起來了，我也吐了吐舌頭，靜靜地走了幾步路。
秋水又拋出一個問題：“只是，你怎么來當(dāng)我的老師呢？”
“這個問題，我早就想好了。你不是每天4:30出一趟船，6:30就能回來嗎？我在每天7:00，準(zhǔn)時到河埠頭那里讀書。
你拿著我抄給你的課本，我說第一頁，你就翻到第一頁，然后跟著我一個字一個字的讀。私塾里的老師也是這么教的?！?p> “這個方法，我聽明白了，那個算術(shù)怎么學(xué)呢？”
“不是新買了一個算盤嗎？那個就是送給你的！回去后，我把口訣抄給你。你先把口訣背下來，再根據(jù)口訣到算盤上操作。
不過，目前我也還沒有學(xué)會怎么打算盤，所以的話，我也不知道怎么教你。要等我完全學(xué)會了，才能教你?！?p> 秋水朝我看了一眼：“我終于明白了，你當(dāng)時說11個銅錢給我當(dāng)跑腳費(fèi)，原來是為了給我讀書。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我眉毛一揚(yáng)，毫不隱瞞：“因?yàn)閷δ阌兴髨D?。〉饶銓戆l(fā)達(dá)了，記得請我吃最好的糖葫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