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下午申時,漫長的兩天考試終于結束,緊閉多時的考院大門一下子打開,考生們蜂擁而出。
考場外面早已被數(shù)千焦急等待的家屬擠滿,一片繁亂之像。
出場的考生,面露喜色高聲談笑者有之,沮喪若死抱頭痛哭者有之,但大多數(shù)都是一臉茫然,心中沒什么把握,但也沒有完全絕了指望,是一種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心態(tài)。
楊岳、陳虎、連平源早已等候在外,他們倒是第一時間就接到了楊孟二人。
預先知道考題,下筆自然飛快,不用像其他秀才那樣苦苦思索,搜腸刮肚一樣地準備字句。
孟超半天就答完了題,剩下的時間一直在檢查錯別字,也不知檢查了幾百遍,搞得他最后頭昏眼暈。
楊云第一天基本在考場里睡覺,晚上來了精神,在號舍中盤膝而坐修煉起來,相比他白天呼呼大睡,這種行為還顯得正常了許多??脊賯円姷娜硕嗔耍踔涟胍刽[起來要撞墻上吊的每次也總有那么幾個,在巨大的科考壓力之下,發(fā)揮欠佳的考生做出一些迥異平常的行為,在這里反而是正常的事情。
第二天孟超在翻來覆去檢查錯字的時候,楊云終于開始動筆,揮灑間寫就,連草稿都沒打,事后也沒有檢查。
孟超在對面看見憂心不已,又無法提醒楊云。就算文章寫得好,萬一有幾個錯字,還是會被黜落下去。他當然不知道,這篇應試的文章在楊云的識海經(jīng)綸堂中已經(jīng)推敲琢磨過無數(shù)遍,幾乎達到了楊云現(xiàn)階段一字不能改刪的程度,再加上楊云在寫卷子時識海即時就檢查核對過了,哪里還有再檢查一遍的必要?
人去檢查還可能疏漏,識海沒有靈性,但是卻絕對不會犯錯誤。
楊云寫完以后把卷子放在一邊,就開始瞪著眼睛發(fā)呆。實際上他是把心神沉入了識海中,孟超白著了半天急。
考試結束,楊云和孟超都是第一時間交上卷子,他們的號舍離門口也最近,因此得以最先出來。
最開始出來的只有聊聊幾人,楊岳等一眼就看到了,等他們幾個會合后擠出人群,浩浩蕩蕩的考生大軍已經(jīng)奪門而出,身后亂成一鍋粥的樣子。
“考得怎么樣?”楊岳急不可耐地問道。
“還可以,應該有四五分把握?!睏钤拼鸬?,說完看了孟超一眼,“老孟應該考得也可以吧?”
孟超心領神會地一笑,“還行,不過我只有兩三分把握。”
楊岳大喜,“走——找間最大的酒樓,咱們好好吃上它一頓,今天我請,誰都別和我搶?!?p> 連平源連聲說道:“那怎么行,上次說好是我請的?!?p> “上次說是慶祝高中的酒你請吧。”
“不行不行,等榜放下來,請兩個兄弟赴宴的帖子還不得排到天上去?就這次我來請?!?p> 楊云笑道:“到時候有再多帖子,我們也一定先喝源子你這頓——這次就我二哥出錢吧?!?p> “好啊,那一言為定?!边B平源興高采烈地說道。
接下來等待放榜的時間有十幾天,楊云等人索性在鳳鳴府中逛了起來。不光是他們,那些焦急等待放榜的考生,當然也不會留在客棧中發(fā)呆,紛紛出來走動,一時間鳳鳴府竟然比秋考前還熱鬧了幾分。
秋風送爽,瓜果飄香,這個季節(jié)還真是游玩的好時候。
當然幾人也不完全是閑逛,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幫連平源的忙。
老家這次來人的數(shù)量超出了連平源的預計,除了有八戶是全家搬遷外,還來了近百名年青壯小伙,霞島的勞力缺得厲害,這些人總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霞島周邊海域魚蝦豐富,島子上也有一些可以開墾的荒地。這些新來的人雖然分不到霧島沉船那一筆可觀的財富,但是在霞島上養(yǎng)活自己是不成問題的。
而且他們還可以到連平源新買的船上當水手,有武力的人還可以參加剛剛建立的護村隊。
護村隊是連平源為了對抗四海盟的威脅建立的,霞島已經(jīng)正式向靜海縣遞交了流戶入籍的文書。
等負責勘測的官員到了島上登記造冊之后,霞島就成為靜??h的正式屬地,可以組建自己的鄉(xiāng)兵護衛(wèi),甚至還能從縣武庫中買到甲兵。
當然代價就是從此要向靜??h交稅。
四海盟怎么說也是一個半公開的幫派,公然出手屠戮海島的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現(xiàn)在起步的人手有了,還需要大量的裝備,連平源盤算著,護衛(wèi)隊先召集個二十人,都要裝備上皮甲,還要有盾牌、長槍、樸刀,弓箭也必不可少。楊云給的斷浪刀譜是好東西,連平源打算把刀譜的前半部分傳授給所有護衛(wèi)隊員,盡快加強大家的戰(zhàn)斗力。
連平源等不及去靜??h買,孟超的父親有個師弟就在鳳鳴府,于是孟超帶著連平源登門拜訪了一次,找到了買這些東西的路子。
新船也買好了,是一條和長福號一樣的三桅海船,因為這回是開著長福號來的,把水手分了一半過去,再配上增山府新來的人,又在鳳鳴府新招了幾名水手,基本上也能把船開起來了。
×××
碼頭上,四海盟分舵主周威和兒子周世豪站在一起,冷眼看著并排泊放的兩條船。
“爹,這些打漁佬在這里留了十幾天了,洪大朋又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要不要派人去霞島看一看?”
“也好,找一條外圍的船去一趟?!?p> “洪大朋的船難道真的失事了?”
“有可能,前些天的那場風不小,總不能是這些土佬把洪大朋一伙狠人都給收拾到海里去啦?”
周威沒想到,他隨口說的這句話居然正是事情的真相。
“這些土佬運氣可忒好!”周世豪氣悶地說,“要不要找官府來,用購買違禁武器的事情收拾他們一下?”
“不妥,上次不知為什么福國公府給他們出了頭,在沒有摸清楚這里的水深之前,沒有哪個官吏肯再出頭的。再說他們很謹慎,買的東西不算違禁得太厲害,沒有鐵甲和弩箭,就算抓住也就是罰沒罷了?!?p> “那也不能就看著他們這樣張狂,簡直是在打我們四海盟的臉。上次收拾他們的話可是我放出去的。”周世豪不甘地說道。
周威瞪了他一眼,“你一個江湖小輩,那么講究臉面干什么?”
“可我不是你兒子嘛,我的臉面還不是道上的朋友,看在您的份上給的?”周世豪爭辯道。
“哼,打蛇不死,必有后患,就算是一條小草蛇也不能大意。且讓他們猖狂兩天,等找到機會一下給他們斷根。”周威的眼中射出兇光說道。
周世豪心中有點不服,心想一群土包子而已,哪里用得著尋什么機會,看來爹真得是老了,已經(jīng)沒有當年在江湖中拼殺的豪氣。
作為四海盟中的后起之秀,父親又是分舵主,在鳳鳴府這一帶的武林中一向被人追捧慣了,霞島的事情屢次不如意,讓他覺得非常不爽。
給洪大朋當向導的那個四海盟船主,是周世豪的直屬手下。
當時四海盟正在尋找海外孤島作為基地,周世豪就把霞島報了上去,后來的一系列事情包括聯(lián)系洪大朋都是他操辦的。
因此霞島在連平源等人手里一天,周世豪就自覺面子受損一天,其實四海盟的海島基地不是非要霞島不可,但是現(xiàn)在周大少失了面子,這事情可就沒完沒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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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院之中,各房師已經(jīng)把初篩出來的卷子匯總上來,正副主考一起評定排出名次。
有一張卷子,不但文章做得花團錦簇,而且用典、義理、文思無一處不佳,通篇一個錯字皆無,已經(jīng)被公認為當科第一,只等拆開糊名驗看了。
其他的卷子水平參差不齊,不過正副主考都是沉浸此道多年的老手,雖然不可能一點遺漏都沒有,但是最后的排名大體上還是沒問題的。
終于到了拆糊名的時候,從各房中把原卷提出來,當先拆開了第一名的卷子。
“咦?是靜??h的秀才楊云,嘖嘖——居然才十六歲,真是少年英才啊。”
禮部來的正主考稱奇道,隨手將楊云的卷子拿過來,不由又大聲贊道:“好字,好一手標準的館閣體啊,好多進士的字都不如此子?!?p> 副主考正是原來的靜??h教諭宋亭軒,他頓時覺得面上有光,也提了一句,“這個楊云確有真才實學,靜??h私書公流一事就是他首倡的。”
“難得,難得?!闭骺紝χ碜訐u頭晃腦品味了一番后,有點意猶未盡地放下來,“那此卷就定為第一啦?!?p> 眾人皆無異議,接著拆開第二名的卷子。
“咦?又是靜??h的,蔡白華。”
正主考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頭,看看卷子說道:“這卷子功力還是有的,不過現(xiàn)在看來似乎過于老成一點,失了少年人的銳氣,依我看名次應該往后挪動一下?!?p> 宋亭軒知道,這是正主考不欲靜??h太過出風頭,所以故意壓了一下。不過他本人也不想今科第一和第二都出在靜海,楊云當上解元已經(jīng)足夠光榮了,第二名要也是靜海的,難免會有人認為他這個剛升上去的學政過于關照,因此宋亭軒沒有出聲,默認了正主考的建議。
前三名排定之后,后面的速度就快了,到了最后一個舉人名額的時候,有三份差不多的卷子,主考拍拍手笑道,“就請宋大人隨便選一個吧?!?p> 宋亭軒拿過卷子一看,竟然其中有兩個靜??h的,一個叫做孫曄,另一個正是杜龍飛。
宋亭軒毫不猶豫地選出了杜龍飛的卷子,“就他啦?!?p> “好?!闭骺籍斚路愿罆糁`寫黃榜。
榜單寫出來以后,正副主考驗看無誤,先后蓋上了自己的大印。
“發(fā)榜吧。”正主考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