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那晚齊攸后來睡著了,澹臺錦親自送她回家,她在馬車上枕著澹臺錦的腿睡了一路,夢里馬車搖晃,她便夢見自己正身處下里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耳邊那些鼓角爭鳴都真切得很,她坐在馬上,看著如同潮水一般涌來的敵軍,想要策馬迎敵,可是身子卻陷在泥里,她拼命掙扎可是怎么也動不了,心里又怕又急。
澹臺錦從沉思中醒過來,拍了拍她的胳膊,“攸兒,是不是夢魘住了?”
齊攸迷迷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又轉(zhuǎn)入了下一個夢,夢境開始變得舒緩,她聽到母親哼著兒歌,自己像是就在母親的懷里,她在夢里嘻嘻笑著嘰嘰咕咕不停地跟母親說話,說自己會保護她呀。而后夢又模糊了,她站在高高的坡地上,烈烈的風(fēng)從面上吹過,鼓角聲再次響起,坡地之下是密密麻麻的敵軍,她覺得害怕,驚慌失措地抓緊了手里的東西,那是一張彎弓,她的心里踏實了,她的手里也有武器,她會活下去,誰也別想打她的臉……
第二天齊攸醒來,便懷疑昨晚的一切都是個夢,因為天亮以后她還是要進宮去聽那個老的似乎已經(jīng)死了的大儒講些怎么聽都聽不懂的話,到了下午,她更要去澹臺葒月那兒聽宮中女人們的奉承話,日子還是一樣的無聊。可到了晚上,澹臺錦來接她以后,一切終于開始不一樣了,澹臺錦把她帶進了兵營,雖然澹臺錦忙于訓(xùn)練新兵,可是齊攸卻被獲準只要每天背下一頁書晚間便可跟在他身邊看熱鬧。
齊攸高興得差點發(fā)瘋,她首先得到了一張手弩,過了幾日澹臺錦又如約送給她一張不大的弓,朱漆的弓面上樸實無華,下端卻雕著一只姿態(tài)奇異的飛鳥,周身侵了朱砂便如同沁血一般的鮮艷。齊攸問過澹臺錦為什么不雕薔薇猛虎?就是薔薇小貓也行???澹臺錦微微笑著告訴他,猛虎向來隱喻騎兵,飛鳥才用來標記射手,何況,這也不是普通的飛鳥。相傳澹臺一族的始祖最善弓箭,所以,才以神鳥大風(fēng)為澹臺族徽。這只振翅的飛鳥,便是大風(fēng)。齊攸聽了這話才覺得滿足。
只不過齊攸從此就有點黑白顛倒,白天昏昏欲睡,晚上雙眼放光。澹臺錦麾下皆是青年將領(lǐng),不出幾日跟齊攸也就混熟了,薛乙微先就拿這個將軍的妹妹打趣,說齊攸晝伏夜出,倒像是猛虎堆里長著的小狼。
就這么著,不知不覺端午近了,齊攸在宮里頭模糊聽說老太后要擺家宴,她樂的要命,大節(jié)下的宮里頭在籌備宴席很是忙亂,穆洛本來無心向?qū)W這時候便趁機告病假不去學(xué)堂,連帶著齊攸也可以有幾日不必進宮。
齊攸便大白天的大搖大擺往猛虎騎大營里走,偏偏這幾日邊事有異動,澹臺錦天天被國主召進宮里議事,忙的不可開交,并不常在猛虎騎大營里。齊攸倒也不尋他,猴在大營里跟人學(xué)射箭的技巧,不料,澹臺錦不在,她的箭術(shù)長進不大,倒是不知不覺學(xué)了許多別致的罵人話在腹內(nèi)——只是澹臺錦一時還未曾發(fā)覺。
澹臺錦身邊的三等侍衛(wèi)靳昶,因也常跟在澹臺錦身邊,很快也就跟齊攸混熟了。靳昶年方十五,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小子,澹臺錦對他的所作所為常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頗有些放縱寵愛之意——這其中的原因,齊攸在往大營里跑的第二天就發(fā)覺了。那天都尉薛乙微讓手下兵士們分成幾組互博,猛虎騎的兵士年紀多半不大,互博不知不覺變成了互毆,靳昶一人就打倒了十個兵士,雖然說是點到為止并未曾把人打得傷筋動骨,人家也未曾對他下死手,可是靳昶的勇猛已是可見一斑。
靳昶愛用刀,澹臺錦刀術(shù)獨步天下,有時似乎是心情好了,也愿意指點靳昶一下。不過靳昶不善射箭,準頭兒不好主要還是因為他耐性不足,有一天跟齊攸比射箭,齊攸故意先射,一連十箭射中十只靶子的靶心,再讓靳昶去射,他急的甚至脫了靶。在一邊本來只是看著軍報的澹臺錦大怒,指著靳昶說,如此輕易被敵人牽動心思,一輩子別想當(dāng)將軍。罵得靳昶灰頭土臉,齊攸一臉憨態(tài),澹臺錦沒說她什么,不過手里拿著的紙卷敲在了她的頭上,她縮縮頭,覺得澹臺錦好像什么都看得出來。
端午節(jié)的前一日,齊攸終于在猛虎騎大營里玩膩了,澹臺錦還是不回來,她悶得很了,甚至不再去射箭,趴在澹臺錦的案上百無聊賴地讀書。靳昶下了值過來尋她比射箭,她也不吭聲,趴在案上一動不動。靳昶沒奈何,他覺得最近他的箭術(shù)有所提高,而且今天手氣還不錯,所以很想跟她比箭,急的抓耳撓腮,繞著她走了幾圈才想到想要誘敵深入須得投其所好,“齊攸,齊攸,你吃過南街的糖人嗎?”
“吃過四十七次了?!饼R攸悶聲悶氣地說。
靳昶抓抓耳朵,“那你聽過一藥先生說的書么?”
“不想聽?!饼R攸還是悶悶地說,“他都是扯淡的,表哥說的典故都比他有趣?!?p> 靳昶“嘿嘿”了兩聲,澹臺將軍說典故哪里有趣了?他那張死人一樣嚴酷的臉看著就讓人有趣不起來,還有那冷冰冰的聲音,哪里能比得上說書先生的妙語連珠,齊家小丫頭的喜好還真是與眾不同。
不過這話靳昶是不敢說給齊攸聽的,她要是惱了更不會跟他比箭,贏不了她他簡直要憋屈死了。“啪”地一聲,齊攸放下了書,靳昶滿懷希冀地抬起頭,卻看見齊攸原來是要睡著了,書是放下了,腦袋也貼在了將軍那張古樸的條案上。
“齊攸,齊攸,”靳昶連忙喚她,“去賭坊???你一定沒去過?!?p> 齊攸張開眼睛,“那里是……”
“就是把一點錢換成許多錢的地方。”靳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將軍命我保護你,你要是想離開大營,我自當(dāng)陪同護送。”
齊攸想了想——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