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靈山之后,首要面對的,自然是義母的責備和二哥的訓(xùn)斥。
二叔倒是說得少,面色凝重地坐在堂前,盯著我思忖了一會兒,最后搖頭起身,冷冷撂下一句“好自為之”,便匆匆離去。
說到底,我與他橫豎也不大熟。
唯有義母疼我得緊,比起生氣,更多擔心我的安危,見我平安無事,氣已經(jīng)消了一大半。倒是玉綾喜滋滋說了些和氣話,讓一大家子都輕松了不少。
“你要去,為何不等等我?”二哥私下找到我,首先竟是一通埋怨,“總該等我想到萬全之策,你卻把我撇下獨自就去了?!?p> 我呆呆地看著林少禎,他竟然是這個意思,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
“跟你說了再多,你也沒聽進去,招呼也不打一聲,自己就溜了……”他越說越氣,最后總結(jié)道,“你這分明就是不相信我?!?p> “二哥……”我哪里敢擔這個罪,連忙解釋道不知道該如何說,“我當時心急如焚來著。”
“我難道就不著急嗎?”二哥難得的有些激動,“他是我的好兄弟,家里出了事,我自然也會擔心,怎會不管不問?”
“可是我問你時,你又叫我莫要著急,靜觀其變。我哪里等得及——”
“你還沒嫁給他呢,便如此沉不住氣。”二哥無奈地說我。
我臉色一紅,到底還是害臊起來。于是扭扭捏捏地干咳了兩下,才說道:“我與他的婚事未必能成,只不過念及昔日情誼,想助他一臂之力。”
二哥搖頭,極為不贊同我的做法,“結(jié)果呢?我看你不僅幫不到他,還給他惹了不少麻煩才是?!?p> 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這還真被他說準了。
“二哥莫不是派了人跟蹤我?怎么什么都知道?”想想那丟人的模樣,我可再不愿意來一次了。
說白了還是江湖經(jīng)驗少,真要硬碰硬對打,我未必輸給那該死的沈三爺。
說卑鄙無恥,真是誰也比不過他!
“我還需派人跟蹤你?你偷偷摸摸就溜了,黑燈瞎火的,誰知道你的事。只不過,就你那點子淺薄的江湖經(jīng)驗,不被人坑才難?!倍珙^疼地哼了一聲,“我猜也能猜的到?!?p> 我吐了一口氣,“確實,我途中差點兒出事,多虧白景楓出現(xiàn)救了我?!?p> 多說無益,只不過確實該吸取教訓(xùn)。
“所以,一切還需從長計議。”二哥拍了拍我的肩膀,“下次切莫如此莽撞了。”
我使勁兒點頭,再不敢說出還想找時間北上的心思。
本想著過個幾日,想個合適的理由,再佯裝成其他人奔赴白景楓身邊,卻沒想著,事情立馬就有變了。
靈山迎來了一樁大事,那便是由二叔主持的一場武林商討大會。
”這是要商討什么?”我嚇得緊張兮兮,逮住一個人就開始發(fā)問,“用得著聯(lián)合這么多門派嗎?”
“還能是什么?”玉綾從義母那里送我出來,手里還托著水果,“自然是御景山莊這場沖突,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越來越多的門派跳出來,拉幫結(jié)派形成了聲討之勢!我捉摸著,一時半會兒,恐怕壓不下來呀?!?p> 我心里咯噔一跳,“咱們也要加入討伐的隊伍里嗎?”
“那倒不至于?!庇窬c嘆了口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那么不要命撞上去?目前雖然各家蠢蠢欲動,暫時卻沒有哪個大門派想公開叫板的?!?p> 據(jù)玉綾介紹,參與商討的是靈山附近的各大勢力,說起來,已經(jīng)零零散散占據(jù)了整個江湖的三分之一,影響力不可謂不大。而聚頭的目的,正是討論在御景山莊這場風暴中,各方該如何表態(tài)。
林知樂口口聲聲說的后悔,難道指的就是這件事?
我很是疑惑,因為此會聽起來倒還是頗為保守,并未有聲討之意,更像是大家合計一下如何面對這場風雨,以保全自身。
無論如何,一時半會兒,我是無法離開靈山了。
準備這次大會并沒有花太多的精力,更未像義父的兩次壽辰那般大張旗鼓。這番主要目的是眾人聚頭摸一摸各自的態(tài)度和立場,以免誰搞不清楚的,一意孤行,不小心當了個冤大頭。
所以一方面時間上拉得特別緊湊,另一方面則是極盡低調(diào)之能事,盡量不引起世人議論。
“風聲傳出去,就怕被誤以為我們是密謀對抗御景山莊?!绷x母嘆息一聲,“造成這等沖突和猜忌,才是最最擔心的?!?p> “可是這么多門派都來了,人多嘴雜的,他們能不知道嗎?”我看著義母手上的名單,知名的有武當山、邙山派、東海七十二島,不知名的什么青州梅花閣、烈云堂、陰山派、逍遙派、湘東歃血盟……
浩浩蕩蕩足足十幾家,這還不嚇人嗎?
“你這丫頭,嘴巴上頭頭是道的替靈山考慮。私下里,不去偷偷的通風報信,便是最好了!”義母無奈地嘆氣,隨即戳了一下我的額頭。
“義母這是說的什么話?”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茉兒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我林家,至于其他旁人,那都是全全考量之后,排在最后面的?!?p> “嘴巴倒是甜。”義母哼了一聲。
林少禎趁我休息的間隙,拉著我往人少的地方去,又開始訓(xùn)我:“你最近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我愣了一下,更是莫名其妙了,“二哥,我才是想問你怎么回事呢?怎得越發(fā)喜歡拉著我躲起來說悄悄話?”
林少禎別扭地咳嗽了一聲,這才說道;“我是想,如果趁機能把修韌也叫來——”
“你想什么呢我的二哥?”我瞪大了眼睛盯著林少禎,差點兒沒叫出聲來,“他可是無歡!”
林少禎這家伙,從小就偷偷幫林修韌瞞天過海,如今身份敗露鬧翻了,他竟然還能想這一出,我頓時懷疑這二哥聰明的腦袋變傻了。
“正是因為他是無歡。”二哥這廝居然還不放棄我,一本正經(jīng)地正色道,“東勝神教同樣是舉足輕重的教派,緣何要對他避而遠之?”
“咱們靈耀山莊什么名聲?東勝神教又是什么名聲?”我不可置信,“你莫不是忘了,義父在世前的囑咐了?”
這被驢踢了腦袋的二哥,平日里冷靜聰明得不得了,一遇上林修韌的事,就跟腦子塞了漿糊一樣,盡出離譜的餿主意。
我不住地嘆息,真是怪哉怪哉。
“二哥,不要怪小妹實話實說,無歡的身份既然已經(jīng)敗露,我們與這個大哥,便自此分道揚鑣,再也不是一路人了?!?p> 你這個純情少年,就莫要再懷抱昔日的手足情誼戀戀不忘了。世事多變,何必呢?
林少禎不甘心:“他終究和我一同長大?!?p> 我也不隱晦了:“可到底是長大了,親兄弟還要各自成家呢!二哥,你和他的緣分也盡了?!?p> 這么明白的事情,林少禎怎么就想不明白了。
“茉兒的話你可聽明白了?!焙鋈?,身后一個嚴厲的聲音傳來,嚇得我們二人連忙轉(zhuǎn)身,像受驚的兔子。
玉綾攙扶著義母緩步走過來,用一種威嚴又隱含憤怒的目光看著這個林家少主子。
林少禎顯然心虛了,沒敢吱聲。
“禎兒,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那無歡既已經(jīng)承認了身份,便與我們靈耀山莊再無瓜葛!”
“……”林少禎沒吭聲。
“你休要再多有想法了?!绷x母重重強調(diào)道。
我偷偷看了看林少禎,見他鐵青著面,顯然并不服氣。
義母自然也看出來了,繼續(xù)道:“就連茉兒都看明白的道理,你緣何糊涂起來?”
“孩兒有什么糊涂的?”林少禎終于不甘示弱。
“你還不糊涂?你難道不知道,東勝神教的名聲,無歡的名聲,是如何的臭名昭著?你還想讓我靈山跟他東勝神教有所往來,你是想毀了靈山百年家業(yè)嗎?”
“母親!”林少禎一聲冷喝,抬起頭悲痛地說道:“他是我的兄長,一生都是,絕不是什么分道揚鑣的外人?!?p> “好好,你好啊,翅膀硬了,開始頂撞母親了!”義母怒極,“你們兄弟情深,我這個母親,倒成了外人!”
林少禎意識到自己的沖撞,立馬放緩了語氣,上前扶住義母,“母親,孩兒絕無此意?!?p> 義母哪里受得了,甩開他恨恨說道:“那東勝神教離咱們不遠,你若是如此惦記,不如離開靈山,去加入東勝神教去!不要再回來了!”
“母親。”林少禎嚇得一下子跪地,“孩兒知錯了,再不敢胡言亂語了!”
“我看在你心里,我這個母親還比不過那撿來的養(yǎng)子!”義母指著林少禎的鼻子大罵。
我默默摸了摸鼻子,想著我這半路殺出來的,連撿來的養(yǎng)子都不如呢。
原還想勸說來著,最后還是決定乖乖閉嘴,莫要自作多情吧。
林少禎自然再也不敢放肆,可卻仍不肯放棄林修韌,還在那兒據(jù)理力爭,“是孩兒的錯,不該沖撞了母親,但是——”
“主子可別再說話了!”玉綾連忙打斷他,“這都是些什么話,把夫人氣壞身子了,可如何是好?”
林少禎終于沒再吭聲。
義母背對著不肯看他,被玉綾攙扶著走了。
“母親!母親!”林少禎焦急地連喊了兩聲,喊破了嗓子,義母也不曾回頭。
我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只是一下子意識到,林少禎和林修韌之間自小培養(yǎng)起來的兄弟情誼,義母和林修韌多年來的嫌隙,都不是我這個后來者可以插足的。
夜里,我獨自坐在小院里飲酒,二哥默默坐到了我對面,給自己也斟了一杯,一口飲盡。
我笑他,“你怎的不去義母門前跪著去?”
他搖搖頭,一臉苦笑。
我不曾有過姐妹,唯有紅芙姐姐待我如親生妹妹,異地處之,若哥哥逼我和紅芙姐姐反目,此生再不往來……
他心里苦,我不該以此取樂的。
靈山的夜里萬籟寂靜,空寂的天空星辰密布,我突然想起了那個黑衣人誤闖后山禁地的夜晚。
白景楓一襲白衣,執(zhí)劍站在月光下。
清冷寂寥。
彼時死在白景楓劍下的黑衣人早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再不能多言。
“昔日我不敢多問,如今倒是覺得大可敞開說說了?!蔽铱粗稚俚?,問出了壓在心里許久的一個疑問,“二哥,白景楓來靈山的那天,闖入后山禁地的黑衣人,真的是無歡派來的嗎?”
“怎么可能?”二哥嗤笑一聲。
“為什么不可能?”我反問他。
“修韌自小在靈山長大,這里的一切,他和我一樣熟悉,一樣清楚,他派黑衣人進來做什么?”
“后山禁地呢,他也去過嗎?”
二哥一下子笑了,“是啊,后山禁地,我不曾去過,他不曾去過,若真要說起來,興許景楓那一次,還真的進去過?!?p>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說他……”
“我也只是轉(zhuǎn)述景楓的說辭。那晚,我其實并不比你們早到后山多少,他進沒進去,我還真不清楚。”
難怪那天回去后,二哥立馬就得了義母一頓訓(xùn)斥。
白景楓說什么,他便信什么……作為朋友,二哥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仗義之人??稍诹x母看來,卻太容易被人利用了。
“后山禁地究竟有什么?”我好奇道。
林少禎搖搖頭,“我要是知道,那處也不叫做禁地了?!?p>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那么,又究竟是誰,殺死了義父呢?
想起昔日假扮成“王母娘娘”的郭馨兒,她既然能易容成別人當面指認林修韌,難道就不能混入靈山,害死義父嗎?
會是哥哥的人嗎?
忽然間,我心跳如雷!
夜里,我偷偷摸到梁先生處,問起了一個隱秘的事情。
“義父之死,先生仔細探查過嗎?”
梁淮之關(guān)好門窗,回屋幽幽喝了杯茶,嘆道:“老夫早料到會有人私下來問,卻不曾料想,會是你來。”
我一愣,也對。
他如何能想到,我想確認此事的動機和因由呢。若義父之死當真是哥哥的手筆,我該如何自處?
“這件事一直未曾查明兇手,如今江湖風云又起,我如何能不擔憂呢。”
梁淮之道:“老爺?shù)氖w,乃是匕首插入胸口,若論手法,倒像是江湖上的一名殺手所為。”
我心里一跳,想到了一個人。
“誰?”我問。
梁淮之直視我的眼睛,“七星閣,寒越。”
寒越,真的會是寒越嗎?
七星閣與半江樓的關(guān)系幾乎共生,若真是他,難道是白莫寅授意?
還是說……
“我聽聞,七星閣的殺手做買賣,都是有人出了錢?!?p> “的確如此?!绷夯粗溃八跃€索查到這里,才徹底斷了?!?p> “如果找到寒越或七星閣——”
“這不可能?!绷夯粗畵u頭,“先不說七星閣的規(guī)矩,絕無可能透露背后雇主的信息,即便找到寒越,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收了誰的錢?!?p> 我大為沮喪,很是不甘。
梁淮之繼續(xù)道:“你莫要忘了,七星閣的殺手,只通過七星閣接任務(wù),那寒越不過是個殺人工具?!?p> 我想要找涑蘭確認的想法頓時打住。
“義母他們也確認了這件事?會不會弄錯了?”
“這手法與昔日洛陽城的首富,張家老爺死時如出一轍,那次暗殺被張家高價請來的護衛(wèi)撞見,鬧得滿城風雨?!?p> 張家……洛陽……
我心里亂成一片,一時沒有了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