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睛一看,面前那熟悉又陌生,冷峻又詭異的面孔,不是加蘭鶴之又是誰!
“你怎的在這里?”我驚訝得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寒冷。
他不是多年如一日地呆在大明若宮那個陰冷的藥房里搗鼓他的藥罐子么?難道西域的蛇蟲鼠蟻玩夠了,他就跑到中原抓來了?
竟然跑到了岳州城外的洞庭湖畔,這太不可思議了。
還是說這仍是夢中所見?我不過在游湖時睡了一覺,怎的一夢醒來,似乎連身在何處都快弄不明白了。
“我自然是奉閣主之命來岳州辦事。”加蘭鶴之冷哼一聲,抱著劍用他那一貫冰冷的語氣說道:“倒是小姐,不在屋子里好好待著,大半夜跑到水邊來干什么?”
我愣了愣,道:“哥哥來了?他在何處?”
加蘭鶴之掃視了我一身濕淋淋的落魄模樣,目光里透出些古怪,卻也不緊不慢地回應(yīng)道:“我還未見到閣主,小姐若是想見他,想必總比我的法子多?!?p> 他說完,轉(zhuǎn)身似乎就打算要走。
“你等等,先別走!”好不容易撞見這家伙,我哪里有就此放過他的道理,也顧不得自身多么狼狽,忙不迭拉住他說道:“我還有事情問你!”
他明顯不大耐煩,卻也多少要顧忌一下我的身份,便停下腳步回頭看我,道:“小姐還有何事?”
“姓氏,關(guān)于我們的姓氏,你不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其中的緣由嗎?”
“姓氏問題,小姐該問自家兄長。我不過是個外人?!?p> “我若是能問他,便不會到今日還需要來跟你求證?!?p> 這家伙是哥哥的手下,跟我交集也甚少,我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根本沒底,也不知他會不會害怕得罪哥哥避而不談。
果然,他沉默不語。
我露出些懇切道:“你該明白我有苦衷,有些話親兄妹也不好開口問。”
他壓住不悅道:“小姐想問什么?”
我道:“我們都來自中原苗疆的一個古老部族對不對?這個部族的人都有著同一個姓氏?”
加蘭鶴之竟然絲毫沒有否認(rèn)的意圖,爽快地點點頭道:“那是自然?!?p> 我一看有戲,連忙抹了把臉上滴落的水漬,走到他面前斟酌了一下詞匯,背著手說道:“這不是很奇怪嗎?我聽中原的人說,加蘭一族已于多年前被白連城滅族,現(xiàn)如今,你卻好好的活在這里。我不明白,你如何逃脫這場災(zāi)難的?”
加蘭鶴之怔了片刻,有些不以為意地冷笑一聲,道:“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活著,閣主也活著,我如何就不能活著了?”
“那怎么能一樣呢?我和哥哥根本就沒和族人們呆在一起過,我們都生活在苗疆千里之外的地方?!蔽夷抗鈩C冽地盯住他,“而你卻不同,你留在那里,卻仍舊活了下來?!?p> 加蘭鶴之笑了起來,“小姐誤會了。我也早早就離開了苗疆,否則我為什么能活下來呢?你方才也說了,加蘭一族的舊地,早已經(jīng)被消滅殆盡。”
他冷笑著看向我,表情古怪。
我心里極為不痛快,總覺得他陰陽怪氣,語氣帶著些難以言說的詭異。也許任誰被懷疑成滅族的幫兇態(tài)度都不會太好,我問得再如何隱晦,別人也明白我的意圖。
果然,他不負(fù)所望,再次道:“好吧,就是我暗中配合白連城下的毒,害死了所有的族人,你信嗎?”說著就要走。
看來真的是把人得罪了,我那些小心思,人家都一清二楚來著。
我厚著臉皮跟上去,拉住他的袖子辯解道:“不是我信不信的問題,我也不是非要懷疑你什么,只是……我真的想知道真相,想知道自己家族的過去?!?p> 他不吭聲,繼續(xù)往前走。
我仍舊不放棄,抓住他的衣袖繼續(xù)說道:“我只是覺得,既然你能夠幸存,想必曾知道一些真相。白連城輕而易舉殺害了整個加蘭族,他究竟是如何辦到的,又究竟是誰協(xié)助了他?”
加蘭鶴之終于停止了腳步,回頭冷冷地看著我:“揪出是誰配合又怎么樣呢?你的爹娘并未死在那場災(zāi)難里,你與閣主更是完好長大至今?!?p> “可那畢竟——”
“也許素未謀面的族人和關(guān)于古老部族的傳說,會讓小姐對那個地方充滿向往和同情。但是,小姐卻不曾了解,加蘭族是個多么落后愚昧的族群,千百年來它又做了多少泯滅人性的事情。它遭遇滅族的劫難,完全是咎由自取?!?p> 我呆呆愣在原地,從來沒想過,加蘭鶴之會如此評價自己血脈相連的古老家族。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會令他如此?
他見我面色呆滯,竟然沒有說些緩和的話,反而最終斬釘截鐵地對我說道:“說句難聽的,加蘭一族是死是活,與你根本毫無關(guān)聯(lián)。”
我尋找了那么久的身世之緣,我甚至曾經(jīng)冒著生命危險奔赴中原,只身遠(yuǎn)涉苗疆,絕不是為了聽到這些答案。我不相信,或者說,我不想相信這荒謬的答案。
半晌,我才找回自己的思緒,辯解道:“話雖這么說,但是好歹是同族,弄清楚這件事難道不重要么?喂!你說話呀!喂——”
見鬼的加蘭鶴之,竟然撂下一堆荒謬的話后便全然不理會我,一飛身消失不見了。
我失魂落魄愣在原地,眨眼間,有個人影不知從何處匆匆跑了過來,竟回頭看了看加蘭鶴之消失的方向,道:“茉兒,你可還好?方才走的是什么人?”
我驀然回神,見是消失許久的白景楓突然現(xiàn)身,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喜出望外道:“我沒事,你跑哪兒去了?我睡了一覺起來便到處找不到你們,嚇?biāo)牢伊?!”說著一邊拍胸脯一邊呼氣。
白景楓把我拉到面前拍了拍我的頭,道:“你睡著時突然出現(xiàn)了一幫黑衣人乘船而行,我們感覺詭異,便躍上那艘船跟了上去,打算探個一二,瞧你睡得正香,就沒通知你。”
他說著,又問了一句,“你方才跟誰說話來著?”
我察覺到他的手十分涼,便把他的手拉下來雙手握住,想要暖和他,同時避重就輕地回他道:“一個路過的人,方才上岸時我差點兒掉進(jìn)水里,是那人救了我來著?!?p> 白景楓沒有吭聲,順勢拉著我默默往前走。
“我們這是往哪兒走?”
“回客棧。”
“二哥呢?還有紅芙姐姐他們,怎的就你一個人回來找我?”
他沒有吭聲。
我以為他沒聽見,又推了推他:“問你呢,他們?nèi)ツ膬毫耍俊?p> 白景楓安靜地拉著我往前走了好幾步,才回我道:“少禎弄臟了衣服,回客棧換衣服去了。紅芙二人跟蹤黑衣人還未回來?!?p> “那你呢,你有沒有受傷?”我拉住他就要檢查他的身上,擔(dān)憂他被黑衣人傷到。
他推開我,淡淡說了句“我沒事。”
不對勁,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我歪頭偷偷打量他,瞧他心不在焉,臉色也不好,突然間有些委屈。方才我分明告訴他差點兒掉進(jìn)水里,他卻絲毫不關(guān)心我一番,還擺出這般愛答不理的姿態(tài)……
夜黑風(fēng)冷的,剛從水里出來渾身都北風(fēng)吹得刺骨的寒,卻也比不過此刻心寒。
我越想越難受,突然甩開他道:“走慢些,我走不了這么快!”說著,賭氣般停了下來。
他回過頭,用一種說不出的復(fù)雜眼神看著我。
是了,曾幾何時,我也這般在一個夜黑風(fēng)高的晚上,賭氣地不跟跟他走,那個時候他剛從綁匪手上救了我,卻偏生說出一些我不愛聽的話。
當(dāng)時的他,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我越發(fā)委屈,生氣地道:“你干嘛這樣看著我?我就是走不動了嘛。”
也不知到底怎么了,白景楓變得異常的沉默,看了我許久后忽然說了一句“你二哥在客棧等你,明日我們?nèi)ゼt月山莊看看。”他說完,竟然丟下我一個人離開了。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這個我全心全意相信的少年,竟然在夜黑風(fēng)高的晚上,在我剛剛落水,生氣且委屈的時候,就這么扔下我走了!
我知道,他對我的武功有足夠的信心,他明白我有自保的能力,可是那些黑衣人來路不明,萬一殺個回馬槍呢?
我也知道,他已經(jīng)很累以至于不想說話,天太黑即便借著月光他也未必能看清我臉上的狼狽??墒俏乙宦放氖盅?,他卻絲毫感受不到風(fēng)吹時我冷的瑟瑟發(fā)抖嗎?
他竟然扔下我走了!
眼淚突然就涌了出來,像個傻瓜一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當(dāng)初在山洞外,我與他不過初識,他尚且不至于如此待我,而如今卻……真是越想越難以接受。
一個人哭著逃離了冰冷的漫漫水岸,穿越了夜晚空空蕩蕩的岳陽街道,敲開了客棧的大門。
二哥早已經(jīng)換了一身干凈衣裳神清氣爽。見我回來,連忙向我招手,似乎要招呼我吃飯。
我哪里有心情陪他吃夜宵!繞開他直奔房內(nèi),“砰”地就關(guān)上了門,二哥跟在后面,被我擋在了門外。
“茉兒,你怎么回事?誰欺負(fù)你了嗎?”二哥一邊拍著門,一邊問我。著急的詢問對比起白景楓之前的冷淡,我越發(fā)委屈和憤怒起來。
“白景楓是個混蛋!”我大喊一聲,哇啦哭了出來,一發(fā)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