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就望得到的路的盡頭,熟悉的黑色的鐵門鑲嵌在古樸的紅色磚墻里,路明非行走在梧桐的陰影下,兩側高大的梧桐印證了這里幾十年的滄桑,不知被多少學子踩過的綠蔭里如今卻只剩下一人。
這是一所精致的學校,乍一看上去是那么的平平無奇,但無論是那锃亮的旗桿還是修剪平齊的綠茵都在簡單中透露著大氣,堆墊子和跳馬的破房子與白色外墻的教學樓毫無違和感地連在一起。
路明非在門前停下了腳步,頭頂?shù)拈T楣上用整齊的字體寫著六個漢字。
“仕蘭貴族中學。”
不是現(xiàn)實中那個羅馬萬神殿版本的仕蘭中學,而是記憶里那個簡單又精致的仕蘭中學。
他曾經(jīng)在這里度過他的十七歲,暗戀過一個白裙子黑皮鞋的女生——雖然那次暗戀全校都知道了。
他還記得在這里每天樂此不疲為陳雯雯跑腿的日子,等著有人來找他去網(wǎng)吧打星際的日子,每天獨自一個人踢著小石子上學放學的日子,整日幻想著自己變成超級英雄震驚所有人的日子......
這些日子在畢業(yè)告別會的那天戛然而止,紅色的法拉利天使般降臨,那個日后將成為他師姐的女孩帶他第一次奔馳在CBD區(qū)的高架路上。
從此他很長時間都沒有回到過這所校園,而他上一次回來的時候黑色的鐵門已經(jīng)變成了萬神殿的山門,整棟教學樓和操場被整片整片的翻修,門前立起了以他為模子的雕塑,工地里上下的起重機把他青澀的回憶給砸了個稀巴爛。
還是現(xiàn)在這個老樣子好,不需要問路就能走到熟悉的教室,雖然那里的老師會對他說“路明非你就是我們班的定海神針啊,有你定著,我們班的平均分才不會飛到天上去?!?p> 現(xiàn)在的他上過大學領過獎學金,喜歡過妹子也被妹子喜歡過,再又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怪物,再被世界上最精銳的部隊滿世界追殺,再遇到了多年不見都快忘了長什么樣子的老爹老娘,年紀輕輕就經(jīng)歷了別人幾輩子都不一定經(jīng)歷過的事情,要是有個吟游詩人把這段人生改寫成歌劇都可以編出史詩級的巨著。
可是他開始懷念當年簡簡單單的生活,懷念一個人坐在樓頂上看日落,一個人對著暗戀的女生犯花癡,一個人偷偷地在半夜上網(wǎng),操縱著虛擬的軍隊大殺四方。
他的腳步在一間教室的門前停下了,他一直都在漫無目的地走著,卻不知不覺走到了這里,也許是因為這是他最熟悉的路線,通往他最熟悉的這間屋子,里面有他最熟悉的那套桌椅,雖然記不起上了三年學換過了幾次。
在近乎本能的驅(qū)使下,他伸手推開了那扇木門。
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穿著黑西裝的少年安靜地坐在窗口,似乎已經(jīng)等了他很久很久。
路明非靜靜地站在門口,本應該說些什么,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還是來了啊,哥哥。”路鳴澤轉過頭,微笑著看向路明非,還是那瓷娃娃般精致的臉蛋,和那人畜無害的笑容。
“來坐啊?!甭辐Q澤沖路明非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到窗臺上“上座”,就像3E考試時的見面那樣。
路明非默默地在他身邊坐下,看著落日的光像多年前一樣灑在路鳴澤干凈的小臉上,但他的手腕上滲出的鮮血是那么的嫣紅,完全浸透了白色的繃帶。
緊接著是沉默,長久的沉默,直到最后還是路明非先開了口。
“是誰弄傷的你?”他指了指小魔鬼的手腕,那號稱掌握世界權柄的手此時是那么的干枯又蒼白。
“出業(yè)務的時候遇到點小小的麻煩,這點小事就不勞哥哥費心啦?!毙∧Ч磔p描淡寫地說道,“哥哥你是來殺我的么?”
路明非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道:“我想知道我是什么東西?!?p> 路鳴澤轉過頭來,熔巖般的黃金瞳此時平靜如水,映照出路明非憔悴的臉。
“一切指標正常,情況在可控范圍內(nèi)。”杜登博士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應該還沒有發(fā)生激烈的沖突?!?p> “但愿如此?!甭拂氤强戳艘谎厶稍诖采祥]著眼睛的路明非,旁邊的腦波圖顯示他現(xiàn)在的情緒比較平靜。
半小時前,尖銳的警報聲席卷了整個避風港。
路麟城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路明非站在最終圣所里,高大的青銅柱中央用鐵鏈捆住了那個沉睡的魔鬼,即便事到如今,路明非也無法將這個嘴角永遠浮著若隱若現(xiàn)笑意的臉與那無情吞噬生命的惡魔聯(lián)系在一起,他們曾經(jīng)一起經(jīng)歷過那么多那么多,深夜里的煙花、北京地鐵的葬禮、東京的愛情故事、或是逃亡路上的屢次相助。
明明不是自己的弟弟卻非要說是自己的弟弟,嘴上說著權與力的話題,卻又不時露出頑皮跳脫的樣子,好像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冷血無情,卻有時又會流露出那么龐大的憤怒與悲傷。
“學院的人來了,是要對你們發(fā)動戰(zhàn)爭的吧?”路明非說,“秘黨對于背叛者想來不會那么手軟?!?p> “戰(zhàn)爭在所難免,雖然他們沒有烙印,但是依舊可能有別的手段打開尼伯龍根。”路麟城臉色堅毅如鋼鐵,“準備好了么?如果可以的話,現(xiàn)在就去切割?!?p> “沒什么可準備的了。”路明非說,“記得你答應我的條件?!?p> “那是當然?!甭拂氤峭苿虞喴无D身,沿著來時的路回去,升降機轟隆隆的聲音響起,水銀再次將沉睡的魔鬼湮沒。
路明非很想回頭再看一眼,但是他忍住了,如果他一回頭路麟城就會看到他濕紅的眼眶,他痛徹心扉卻不能喊出口來,想要嚎啕大哭卻不能流下眼淚。
杜登博士帶著大概是世界上最專業(yè)的團隊等候在病房里,看到路明非進來,杜登博士快步上前,先和路麟城打過招呼,然后轉向路明非欲言又止。
路明非對他點了點頭,杜登博士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輕松,想想待會兒你們該怎么見面吧?!?p> 路明非沒有說話。
“外面的事情就交給我們,”路麟城把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只要做好你的事情就可以,別的所有事情都不要你出手,學院那邊我們會解決?!?p> “好。”路明非還是點點頭,沒有一句多余的話,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話可說了。
“開始吧?!倍诺遣┦糠鲋访鞣翘稍诖采?,四周的儀器立刻被推過來,路明非在藥物和催眠的作用下感到眼皮越來越沉,直到一個恍惚,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了仕蘭中學的門前。
那個記憶里的仕蘭中學。
“切割需要時間,具體多長時間沒人能確定?!倍诺遣┦空f道,“如果切割失敗,就立刻摧毀這里?!?p> “切割失敗的話可能就真的要迎來末日了吧?!甭拂氤强粗访鞣鞘焖哪?,“他不會失敗的?!?p> 杜登博士點點頭,“他畢竟是S級?!?p> “不,”路麟城點起煙轉身出門,“因為他是我和薇尼的兒子?!?p> ......
“你是說昂熱早就知道西伯利亞北部會出問題?”貝奧武夫突然注意到漢高話里的疑點,沉聲說道,“你們到底還知道些什么?”
他的心情實在很糟糕,作為秘黨里最受尊重的屠龍者之一,他先是讓權給昂熱,但是至少昂熱在屠龍這方面有著無可磨滅的貢獻,為了屠龍大業(yè)他甘心退居幕后。直到現(xiàn)在他不得不出面來領導秘黨精英,卻發(fā)現(xiàn)先是一直以來作為精英中的精英的昂熱豢養(yǎng)了一只誰也不知道的屠龍怪物,緊接著利維坦出現(xiàn)在北極圈,然后現(xiàn)在末日派再度出現(xiàn),而突然到訪的漢高卻透漏出昂熱對此事早有知情。
漢高沒有否認貝奧武夫的質(zhì)疑,只是說道:“昂熱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們都很清楚,只要讓他屠龍,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p> “可是校長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死人差不多了,”圖靈先生撓撓額角,“又有什么東西能威脅到校長的生命?”
“那也許只有昂熱自己能夠告訴我們,”漢高說道,“或者他能夠信任的人?!?p> 貝奧武夫和圖靈先生對視一眼,昂熱的伙伴著實不多,而能夠讓昂熱交付生命的伙伴更是屈指可數(shù)。
冰窖,副校長,或者說弗拉梅爾導師,被青銅鎖鏈捆在堅固的金屬躺椅上。
“可算有人來看我了,有沒有帶上好酒?”副校長慢悠悠地睜開眼睛,好像剛剛睡醒。
然后他就看到了緊隨貝奧武夫進來的漢高,不禁一愣。
“漢高?你怎么會在這里?難道?”副校長瞬間瞪大了眼睛。
“西伯利亞北部出事了?!睗h高點點頭,“昂熱現(xiàn)在還躺在急救艙里,我們只能來找你了?!?p> “發(fā)生了什么?”副校長問。
“末日派必然在西伯利亞北部建造了一個巨型的尼伯龍根,現(xiàn)在他們暴露了,戰(zhàn)爭要開始了。”貝奧武夫冷聲說道,“你和昂熱到底都隱瞞了些什么,現(xiàn)在總該告訴我們了吧。”
“人為建造尼伯龍根。”副校長夸張地倒吸了一口冷氣,“你們怎么知道的?”
“這是唯一的可能,”貝奧武夫冷冷的說道,“現(xiàn)在我們需要知道更多,這關系到人類的存亡!”
“我們都知道尼伯龍根是什么,”副校長突然不再玩笑了,他的表情沉靜下來,好像在吟誦一段悲傷的史詩,“那是死人之國,是龍王以及極少數(shù)龍類才能建立的世界,那是煉金術的奇跡,里面的時間流速極其緩慢,那里的一切永生不朽?!?p> “我們都知道這只是傳說,我們已經(jīng)進入過尼伯龍根幾次了,說點更重要的?!必悐W武夫打斷了副校長。
“這就是問題所在,”副校長低聲說道,“幾千年來,尼伯龍根開啟的次數(shù)都沒有近幾年來的次數(shù)多?!?p> 漢高霍然恍悟,“你是說,尼伯龍根的大門開啟的日子不遠了?”
在解讀出來的龍族歷史中,名為絕望的黑龍盤踞在世界樹的根部,那條樹根通往死人之國,在末日到來的時候,死人之國的大門開啟,從死人之國派來的軍隊乘著死人指甲組成的大船向生人的世界發(fā)起挑戰(zhàn)。
“除此之外,別忘了尼伯龍根的維續(xù)最關鍵的是什么。”副校長說,“龍王,末日派手里一定有一個活著的龍王?!?p> 漢高和貝奧武夫悚然,以人類的力量試圖控制龍王,還用龍王的力量建造了尼伯龍根,這極有可能會玩火自焚!
“為什么是龍王?你之前說過不只是龍王能構建尼伯龍根?!眻D靈先生小心翼翼地問。
“因為在大約二十年前,秘黨曾經(jīng)進行過一次大規(guī)模圍獵龍王級目標的秘密行動,那次行動調(diào)動了幾乎全部的精英,但最后的結果是沒有結果?!?p> “沒有結果?”圖靈先生奇怪地問道,“而且我怎么不知道這次行動?難道我在秘黨里居然不算精英?”
“你覺得以你的言靈有什么用嗎?去給目標送死?”貝奧武夫?qū)D靈先生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感到無語,他不能理解這幫天才為什么總會如此脫線,“我知道那次行動,最后秘黨動用了‘萊茵’把方圓上百公里都夷成了平地,但是為什么說沒有結果?”
“當時校長也參加了那次行動,路明非的父親路麟城也在最后的行動中到場,但是他們都活了下來?!备毙iL緩緩說道,“任務結束,我們卻沒有獲得龍骨?!?p> “就是說那個龍王跑了?”圖靈先生震驚,“他們是怎么活下來的?”
“現(xiàn)在我們知道龍王去哪里了?!必悐W武夫和漢高對視一眼,“那是什么龍王?”
“不知道,也許校長知道。”副校長搖搖頭,“至少是初代種級別這是毫無疑問的吧?既然知道了還在這站著干嘛?”
“這就去保護校長?”圖靈先生問道。
“校長還是要保護的,但是現(xiàn)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悐W武夫大步走出冰窖。
“什么事情?”圖靈先生摸不到頭腦。
“找出末日派,以及,屠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