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還
少年的心間終是落下了雪,微涼的浸透初春的晴朗與暖陽;在黃昏中聆聽風聲與亡蟬的和鳴,看地獄的烈火將大地高擎。
于是······她的名字永刻地底,他的靈魂向死而生。
······
“那你呢?”白秋然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我?我嘛······我就不走了吧?!崩馅w想了想,笑著回答。
白秋然以為他是不信任自己才這樣說的,于是趕忙補充:
“我沒有騙你,雖然······”雖然他也不清楚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你沒有騙我,我也愿意相信你。”
“那你為什么······”
“因為我們都是人啊。”老趙突然開口打斷了白秋然的話。“是人,就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p> 他說完,邁步將白秋然架到走廊內(nèi)一處設有應急急救設備的地方停下。拿起槍托砸碎了櫥窗的玻璃,并從中取出了一大捆止血帶。
“暫時先用這個將就一下吧,等拿到了針線,我再想辦法幫你縫上。”
“不必,有這個就夠了?!?p> 白秋然伸手接過止血帶,在老趙的幫助下一圈一圈纏滿了整個上身。
看著那一點一點不斷浸透紗布的血跡,老趙的心頭又是沒由來的一陣唏噓。
他不太自然地挪開視線,忽然發(fā)現(xiàn)白秋然正一言不發(fā)的盯著自己。
那雙黑寶石般的眸子依舊如初見時那樣安靜,深邃。但老趙卻意外讀懂了里面的意思。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再次將這名倔強的少年架了起來。
“我有一個看上去和你年紀相仿的兒子?!?p> 他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十三歲那年,他失去了母親。奪走她的是疾病,罪魁禍首是我,因為沒錢?!?p> “我愛人火化那天,他哭了整整一晚上。可第二天起來后,卻又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xù)去上學?!?p> “成熟的簡直不像個孩子?!?p> 話落,老趙轉(zhuǎn)頭看向了白秋然,一雙飽經(jīng)滄桑的眼睛不知不覺蒙上了一層晶瑩。
“那時我就想,像他這樣一個看透了傷痛、離別的孩子,哪怕這世間再怎么不公,也該給他留一份美好?!?p> “不過可惜,我想錯了?!?p> “十四歲那年的生日,他遭遇了車禍。老天沒有為他送上關于生日的祝福,反而奪走了他正常行走的權力······很諷刺對吧?”
“那時的我,一邊慶幸他沒有同他母親般離我而去,一邊也只能無助的看著他坐在病床上發(fā)呆?!?p> 思緒,似乎在此刻飄向了很遠的地方。
他的視線從白秋然身上挪開,望向了那不知結果幾何的前路。
“也正是那個時候,我才徹底明白過來。能夠決定一個人未來的,既不是天道,也不是命運······而是選擇。”
“所以,同樣是那天,我把自己當作商品賣給了李氏,用我這有限的人生,去換我兒子未來無限的可能?!?p>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轉(zhuǎn)頭再次看向白秋然。
“我這人一生碌碌無為,軟弱無能,趨炎附勢,欺軟怕硬。當然,也絕對談不上有多善良······所以,來做個交易吧,小子?!?p> “用我們的命。”
他的聲音很輕,完全沒了先前那般吊兒郎當?shù)哪印?p> 白秋然盯著那張平平無奇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將那模樣徹底刻進腦子里,方才點頭。
“你的想要什么?”
老趙聞言露出釋懷的微笑,深吸了一口氣后娓娓道來:“五年前,也就是我剛來這座基地時侯,在途中見到了一棵長相奇特的楊樹,造型如九龍盤根,所以我們都稱其為‘九龍盤楊’?!?p> “我在那棵樹下埋了東西,一封信,一個筆記本,都用鐵盒裝著。我早就清楚自己走不了,所以一直希望哪天哪=有個能從這里走出去的人可以將那些東西帶給我兒子。”
“雖然不太愿意承認,但從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希望。”
老趙說著,伸手拍了拍白秋然的肩膀,又看了看緊攥著后者衣袖,眼中噙淚的小九。
“你有你必須走出去的理由,而我有必須留在這里理由。”
“現(xiàn)在,還不是你想著放棄的時候。”
白秋然平靜的臉上在這一刻浮現(xiàn)出了些許波動,他握了握小九的手,想起了與她的約定,想起了與那個陌生女人的承諾。
而現(xiàn)在,他的身上又多了一條承載著生命重量的委托。
是了,名為白秋然的武夫一身孑然,不知來路,不問歸宿。
有人告訴他:“人這一生總會找到一樣比生命更加珍貴的東西?!?p> 女孩說:“那是夢想,是自由。”
女人說:“那是承諾,是約定?!?p> 男人說:“那是親情,是希望?!?p> 于是少年的視線再次透過黑暗來到那個有著蟬鳴的盛夏,抬手擊碎了身下的木樁,笑著對老人說:“那是俠義,那就是屬于我的道!”
······
五分鐘前,天斷山外圍林海。瓢潑的大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反而愈演愈烈。
全地形履帶車內(nèi),剛剛結束與李家少爺對話的克里斯突然接到了來自車組后方的通訊。
說話那人是他安插在車組里的近衛(wèi)隊員,語氣十分焦急。
“克里斯先生,這里是13號。負責運送高級科員的車組出問題了!”
“怎么回事?”克里斯聞言眉毛微蹙,問道。
一旁的李少爺見此則露出了一副饒有興趣的神色。
“是這樣的,剛剛我按照車組的吩咐又清點了一遍車里的人數(shù),發(fā)現(xiàn)車里······少了一個人?!?p> 克里斯的眉毛于是皺的更緊了。“上車之前不是已經(jīng)排查過一次了嗎?那時怎么沒出問題?!?p> “這也正是我想跟您說的。第一次排查時明明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但是······”
“少了誰?”克里斯打斷了通訊器那邊略顯慌張的聲音,又問。
“是蘇玖博士!”
“誰?蘇玖?!”克里斯的聲音猛然拔高,旋即對著通訊器大喊:“快去給我找!如果她出了什么岔子,你們?nèi)家o我失業(yè)!”
“是!”那人慌忙應了一聲,掛斷通訊。
克里斯握著通訊器的手沒有立刻放開,正打算再按下什么,卻被一旁李家少爺?shù)囊蓡柎驍嗔恕?p> “這個叫蘇玖的人對你很重要嗎?”
那低沉的嗓音聽得克里斯渾身一震,當即沒了先前的那般沖動。
他坐正身子,放平聲音恭敬的開口:“讓李少爺看笑話了,實不相瞞,那人是我的一個學生。”
李家少爺似乎并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了。想做什么還請您自便,千萬別在意我這個外人。”
他說的謙和而有禮,但卻讓克里斯聽得冷汗直冒,落在通訊器上的手指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猶豫了片刻,他咬了咬牙,最終還是選擇按了下去。
通訊器那邊傳來一陣漫長的電流音,接著是一聲通訊連接的輕響。
克里斯見狀趕忙開口:“喂?蘇玖!能聽到嗎蘇玖?你又一個人自顧自地跑到哪去了?我不是和你說過要老實呆在車里別亂跑的嗎?······喂?蘇玖?蘇玖!”
通訊器的那端一陣沉默。似乎是確定了克里斯不再開口,方才傳出一道清冷的男聲。
“克里斯總轄,是您對吧?”
克里斯聞言瞳孔猛然收縮,臉色瞬間白了下來。
“你是誰?蘇玖呢!”
“在下防衛(wèi)科科長,高憲。就在剛剛,按律審判了違反“基地安全條律”的蘇玖博士。
那人的語氣略有些沉重,似乎是在盡力壓制著心中的某些情緒。
而聽完后的克里斯則是在一瞬間內(nèi)失去了言語,他目光呆滯,只有嘴唇在不停扇動,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李家少爺在一旁默默聽著,拿起茶壺為自己斟了一盞茶,放在嘴邊吹了吹,這才從克里斯手中拿過了通訊器。
“好久不見啊,高憲?!彼譁睾偷亻_口。
通訊器那端的高憲明顯愣了一下,沉默半晌后才緩緩吐出兩個字:“少爺。”
李少爺聞言輕笑。
“看來你還記得我。所以,基地那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以告訴我嗎?”
“我······我不知道,我的腦子有點亂。蘇玖博士說你們拋棄了基地,并且要毀了這里。我······”
“很好?!崩钌贍斝χ驍嗔怂脑?。
“看來你已經(jīng)全都知道了啊。高憲,我現(xiàn)在需要你死守住基地的大門,不要放任何一個人出去。你,能辦到的吧?”
頓了頓,他又開口補充道:“哦對了,你的家人們目前都過得很好,你妹妹明年也該讀高中了,在龍門的稷下學宮里讀書,估計需要不少費用。啊,當然這些你都不用擔心的,我會將他們照顧的好好的,說到做到。對吧?我的朋友。”
“當啷!”
話音落下,通訊器的那端隨之傳來金屬落地的輕響,以及高憲那丟了魂魄般的聲音:“是?!?p> ······
天斷山,基因工程,地下實驗基地,第九層。
地表夜雨滂沱,基地內(nèi)的氣氛卻是一片歡樂與祥和。外界惡劣的天氣并沒有給這里的人們帶來任何不必要的影響,所有人依舊沉浸在那即將重回地表的喜悅之中。
就比如——呂北。
早早收拾好了行囊,坐在宿舍內(nèi)休息的呂北又在不知不覺間走了神兒。對于即將離開這件事,說不激動那是假的。然而,激動之余,這名年輕的小伙子心里同樣生起了一絲對未來的迷茫。
是的,就是迷茫。
“等從這里離開以后,我會去做什么呢?”
他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跟著隊長一定是個不錯的選擇,最好能再叫上圭塋姐,三個人一起找一家鏢局工作,每天走南闖北,快意恩仇,這樣的生活似乎也很不錯。
基地里的生活似在很早以前便成了困住他的籠子,只要從這里出去,外面天高任鳥飛,足以裝下少年心中所有的遐想。
長長嘆出一口氣,呂北的思緒終于回到了現(xiàn)實。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思忖著這個時間隊長可能已經(jīng)下班了,呂北于是伸了個懶腰從床上起來,打算去找自己的隊長。
推開房間的大門,走廊內(nèi)是一片亂哄哄的嘈雜,熱鬧的就仿佛新年前夕的菜市場。
呂北的眉頭微微皺起。他不是很喜歡這種過于混亂的氛圍。
繞開宿舍區(qū)來到防衛(wèi)科的辦公室,輕輕敲了敲門卻無人回應。
“隊長不在嗎?”
呂北心中疑惑。推門向內(nèi)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整個防衛(wèi)科竟無一人執(zhí)勤。
“怪了,人都哪去了?”
站在門口想了一會兒,呂北決定去餐廳找找看。
轉(zhuǎn)身關上房門,剛剛抬起的步子還未來得及落下,一道刺耳的驚叫聲便忽然從電梯井的方向傳了過來。
這聲音來的極為突兀,似乎是有意在引起人的注意,但又不像是單純的惡作劇。
呂北短暫猶豫了片刻,隨即轉(zhuǎn)身沖回了辦公室,從槍柜中拿出一把裝滿彈藥的手槍后,方才匆匆地向著電梯井的方向奔去。
臨近聲源的方向,幾個臨時沒有執(zhí)勤的防衛(wèi)科科員已將那里團團圍住,周圍還零零散散站著幾個工程科與環(huán)境科的科員,像在看什么熱鬧。
呂北見狀疑惑的向四周打量了兩眼,忽然見左側(cè)的走廊處一閃而過了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那模樣······似乎好像在哪里見到過?
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打算跟上前去看看的念頭,正要邁步,人群圍住的方向卻忽然傳來了一聲暴喝。
“來呀!有本事你們就開槍打死我!”
這聲音響的恰到好處,將呂北嚇得一個激靈,這才想起前面的正事兒,于是上前拍了拍一名科員的肩膀。
“什么情況啊這是?”
那人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后者戴著防衛(wèi)科的肩章,于是側(cè)身讓開了一條路。
呂北借勢擠進去,循著眾人的視線看去,只見電梯口處,一名肩挎‘灰熊’突擊步槍的后勤人員正用槍桿死死鎖著一名女性環(huán)境科科員的脖子,一臉憤慨的“叫囂”著。
“他一個后勤哪來的槍啊?”
這是呂北第一時間想到的問題。
“不知道,但看槍型,里面裝的應該不是實彈。”
呂北聞言抬頭,發(fā)現(xiàn)說話的竟是今早臨時帶他的老班長。
“誰知道呢,這家伙奇怪的很,明明挾持著人質(zhì),可卻連一點兒防備他人的樣子都沒有。除了手里那把破槍,身上甚至沒有個像樣的家伙?!?p> 老班長靠向呂北小聲說,銳利的目光不斷打量著那人身上的每一處細節(jié)。
“除非他是個瘋子,不然怎么可能敢在這個時候干這種自尋死路的事情呢?!?p> “呀!??!”
似乎勒住的脖子的槍桿收的更緊了,被老趙抓住作人質(zhì)的女科員又一次發(fā)出了刺耳的尖叫聲。
看著四周越聚越多的人群,老趙的臉上閃過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亂起來吧,越亂越好,最好把其他樓層的保安也引過來!
······
時間回到兩分鐘前。
白秋然與小九在老趙的帶領下搭乘了通往第九層的電梯。
一路相安無事,老趙也借此機會向白秋然敘述起了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等會到了第九層我會想辦法去吸引防衛(wèi)科的注意,一旦有人過來,你們就立刻開溜,盡可能沿著人少的地方走。”
他說著,將脖子上掛著的身份卡摘了下來,遞到白秋然手里。
“這是后勤的專用門卡,可以打開安全通道的大門,后面的路我送不了你們,只能靠你自己了?!?p> 白秋然接過門卡系在了胳膊上,抬頭深深地看了老趙一眼。
“你也保重。”
老趙咧嘴一笑。
電梯在這時緩緩??吭诹说诰艑?。
白秋然拉著小九站在了電梯門口,留下的背影偉岸的不像話。
老趙苦笑一聲,默默走到少年身側(cè)停住,隨即忽然想到了什么,說:“對了,我叫趙志剛!可得記好了啊?!?p> 白秋然抬起的腳步一頓,轉(zhuǎn)頭看向他:
“我叫白秋然。”
“咔噠~”
電梯的大門在老趙錯愕的神色下打開。
站在外面執(zhí)勤的防衛(wèi)科員習慣性的偏頭向內(nèi)看了一眼。
“是個武夫?!?p> “轟!”
少年平靜的話音落下,身影在下一刻同時暴起,右手成爪,以一種快到令人發(fā)指的速度按住了那科員的面門,并狠狠磕在了一旁的墻壁上。
后背的傷口因劇烈的運動而寸寸崩裂,使好不容易干涸的止血帶再一次被鮮血打濕。
直到那防衛(wèi)科科員被白秋然隨手扔進電梯里,老趙才堪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還沒來得及問的問題,不過眼下似乎也不需要解答了。
緊了緊肩上挎著的步槍,老趙走出電梯,將槍口對準了電梯井外,那早已被嚇得呆愣在原地的女性科員。
“喂!想活命就不許動?!?p> ······
“不許動!”
老趙突然的動作讓一眾防衛(wèi)科員剛剛松弛幾分的神經(jīng)再次緊繃了起來。
持有配槍的科員抬起了槍口,拿著防爆盾的科員則舉起了手中的盾牌;只消他們的上級下令,他們就會立馬上去拿下那個瘋子。
老趙對那群人的威脅不以為意,反倒希望這樣的威脅能更多一些,最好讓整個防衛(wèi)科的人都來對付自己。
“有本事你們就開槍??!哈哈哈哈哈······”他放聲大笑了起來。
“嘖,情況有點兒不對啊。”
呂北身旁那年長的老科員見狀低聲喃喃了一句。
“確實······他好像是在故意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為什么?”
呂北陷入沉思,腦中在這時忽然閃過了兩道人影。
思路在一瞬間打開,呂北的心中赫然生起了一個十分扯淡的猜想。
“實驗體?!”
“什么?”身旁的老科員一臉疑惑。
“是實驗體!我看了實驗體!”呂北十分確定的說。
老科員的神色當即嚴肅了下來。
“什么時候?在哪?”
“不久前,就在我過來的路上!”
“你是想說,這家伙是在給實驗體拖延時間?······這種事情可容不得開玩笑,你應該知道的吧,菜鳥。”
“我······我知道!”
“很好!”老科員聞言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先去聯(lián)絡高憲,讓他盡快過來維持秩序,剩下的暫時交給我?!?p> 他說完,看向前方一眾戒備的隊員,下令道:“一隊先穩(wěn)住那家伙,找到機會就上去把他拿下,二隊三隊跟我走!咱們這層跑出了一條大魚。”
“是!”
一眾科員被長官的命令搞得有些找不著頭腦,可還是整齊的應了一聲,迅速行動起來。
“?。俊?p> 事情的反轉(zhuǎn)速度完全超出了老趙的預料。眼見著那些前一秒還對他虎視眈眈的防衛(wèi)科科員在下一刻迅速“作鳥獸散”,老趙的心中登時生起了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那小子,不會是被發(fā)現(xiàn)了吧?
沒有時間去給他猶豫,看著那漸漸遠去的人群,老趙心中一橫,推開懷里挾持著的女性科員,端起槍口對準正前方扣下了扳機。
“突突突突······”
一枚枚塑膠彈頭從黑洞洞的槍口中攢射而出,卻盡數(shù)被那群科員手中的防爆盾牌擋下。
老趙登時被弄的傻了眼。
這槍······怎么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直到那女科員跌跌撞撞的跑遠,老趙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是做了一件什么樣的蠢事。
不過現(xiàn)在說什么也來不及了,因為就在他打完子彈的瞬間,那群早已做好萬全準備的防衛(wèi)科科員們已經(jīng)盡數(shù)沖上來了。
“媽的,臭小子,一定得活著出去啊。”
······
“天斷山實驗基地的構造很特殊,主體一共有十八層,但實際上卻僅僅只能算作三層。你可以把一層到四層視作第一部分,五層到九層算作第二部分,而十層到十七層則是第三部分?!?p> “三個部分住著三個不同等級的職員,最上面的統(tǒng)稱是高層,有一部分人可以自由在基地內(nèi)外出入,負責購置基地的物資與實驗材料等等?!?p> “第二部分是部分實習科員與防衛(wèi)科的地盤,十層以后則大都是些供科員們使用的實驗室。”
“我的門卡可以將你們送到九層,再往上就只能借助安全通道了?!?p> “我不知道上面到底有什么,但你一定要小心五層往上的近衛(wèi)科。還有,如果五層往上的大門打不開,你就直接去第五層,用我脖子上這張卡打開維修間的門,找個撬棍把電梯井撬開,直接爬上去?!?p> 白秋然腦中回想著老趙向交代他的那些話,嘴角不禁扯起一抹苦笑。
“······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厲害了點。”
舉目看了下四周的環(huán)境,根據(jù)老趙之前的描述,他們似乎是離本層的安全通道不遠了。
小九之前一直在身后努力追趕自己,現(xiàn)在也是累的不行。白秋然想過要背著她走,但卻被那孩子給認真拒絕了。
“走不動了一定要跟我說,好嗎?”白秋然在走廊拐角處蹲下身,緊了緊小九身上披著的那件由老趙送的外套,柔聲說。
“嗯。”后者聞言使勁兒點了點頭。
白秋然笑著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起身,向著安全通道的方向走去。
再次悄無聲息的通過一處拐角,眼看著目的地已近在眼前,白秋然卻本能地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來不及進行思考,身體已先意識一步作出了反應——回身抱住小九,白秋然一個側(cè)翻躲到了距離兩人最近的房間里。
房間內(nèi)部一片漆黑,白秋然將小九抱到一處角落放下。
“小九。”
“哥哥?”
“在這兒躲好,我離開一會兒,就一會兒?!彼p笑著,將系在胳膊上的那張門卡解下,放在了小九手里。
“你不是很喜歡算數(shù)嗎,藏在這里數(shù)一百個數(shù),如果我還沒回來,你就拿著這張卡,去上面找你的媽媽,她一定在上面等著你呢?!?p> 小九沒有說話,抓過那門卡的時候,也緊緊抓住了白秋然的衣角。
“哥哥,你肯定會回來接小九的,對吧?”
“我們還要一塊兒去找媽媽,一起去游樂園,還要······還要一起去看雪?!迸旱难劢遣粩嘤写蟮蔚臏I珠滾落。
白秋然輕輕一笑。
“當然,哥哥說話算話。”
他說著,伸手最后一次捏了捏小九的臉蛋,拭去了上面的淚水。
做完這一切后,他轉(zhuǎn)過身,關上房門,坦然走出了陰影,站在了明亮的燈光之下。
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也同時在這一瞬間對準了他。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跑出來的?”
一眾荷槍實彈的防衛(wèi)科員身前,傳來一道十分熟悉的聲音。
白秋然記得那個人,他在不久前剛剛將自己與小九送進那個血色的地獄。
對于他的問題,白秋然選擇沉默。
“呵?!蹦觊L的防衛(wèi)科員見狀嗤笑一聲,抬手扔下了一個手銬。
“你自己戴上,還是我?guī)湍愦魃???p> 白秋然一動不動。
“嘖。你們兩個,上去幫他?!蹦侨朔愿懒松砼缘膬蓚€手下上前。
收到命令的兩人猶豫地走上前,其中一人拿起了地上的手銬靠近白秋然,另一人則端起步槍站在一旁警戒。
拿著手銬那人走到了白秋然面前,伸出一只手向著白秋然的左手腕握去。
也就在那只手即將觸及白秋然的瞬間,白秋然動了。
手腕上翻反握住那人的右手,白秋然左腳后撤一步,身體弓步下壓的同時頂出左肩,狠狠撞在了那人的胸口上。
一擊得逞,白秋然左腳上步,右手勾起揮出,又狠狠砸在了那人的喉管上。
第一招是‘八極拳’的‘鐵山靠’,第二招則是‘螳螂拳’的‘破刀勾手’。
所有的一切都只發(fā)生在一瞬間,包括站在白秋然身旁端著步槍的那名科員在內(nèi),每個人都沒能看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來得及聽見‘砰砰’的兩聲脆響,緊接著那名接近白秋然的科員便向地上倒去了。
“呀?。?!”
端著步槍的那人最先反應了過來,手中的步槍當即對著白秋然“突突突”地吐出了一長串的火舌。
不知是不是過于緊張的緣故,那一長串的彈藥在白秋然傾盡全力的側(cè)身躲避下只有僅僅兩顆落擊中了目標。
一顆打中了白秋然的左腰,一顆擊中了左肩。
“砰!”
也正是趁著這彈藥傾瀉與側(cè)身躲閃的空檔,抓住機會的白秋然提起左腿,一記’戳腳‘踹在了那人的右小腿上,將那人的右腿給當場折斷了。
于是,在那老科員徹底反應過來并舉起槍口的時候,他要顧及便不只有能否將白秋然“捉拿歸案”,更重要的,還有兩位部下的性命。
那持槍的科員在倒下的瞬間便被白秋然抓住并死死鎖在了懷里。
他們?nèi)绻胍_槍,便不得不去考慮這其中的風險。
那老科員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他面前這個棘手的麻煩,似乎不僅僅只是一個實驗體這么簡單······
鮮血順著身上的彈孔不斷涌出,還在發(fā)力的左手也是一陣鉆心的疼痛。
白秋然很清楚自己撐不了多久,所以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趁現(xiàn)在自己還有行動能力,盡量利用這名人質(zhì),將那群人從小九的附近引開。
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白秋然拖著那人質(zhì)向與小九相反的方向迅速后退。
他退一步,前方的那群人便跟著往前壓一步。
就在白秋然以為自己的計劃即將得逞時,另一道熟悉的聲音卻突然從他的身后傳了過來。
”不······不許動!“
呂北不知何時竟出現(xiàn)在了白秋然的身后,制式手槍的槍口穩(wěn)穩(wěn)對準了白秋然。
怎么回事?為什么自己沒有察覺到?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白秋然心中一驚,身上隨即傳來一陣虛弱的無力感。
為什么······自己會覺得這么累?
呼吸漸漸粗重,仿佛世間的一切都沒了動靜。
恍惚之間,白秋然聽到了一聲“開槍啊”的叫喊,其中似乎還夾雜著······夾雜著一聲“哥哥”?
奇怪,自己有過妹妹嗎?他有些不記得了,可能這只是幻聽?他現(xiàn)在真的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
“不許碰我哥哥!”帶著稚氣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這下白秋然聽清楚了;意識在那聲音的刺激下一瞬間清醒。他猛地憶起了那人的名字,同時也拾起了屬于一位武人,最后的堅持!
視線猛地聚焦回現(xiàn)實,白秋然松開雙手,一腳將懷中挾持的那人踹飛,身體同時循著本能向后方?jīng)_去。
······
世間人有萬般,所求亦有萬般。
老趙曾說:“能夠決定一個人未來的,并未天命,而是選擇?!?p> 所以在呂北將他的槍口指向白秋然的時候,小九選擇了義無反顧的擋在白秋然身前。
天真的孩子不懂得所謂的生死,她只是不忍再見到哥哥為她受傷。于是,哪怕面前的槍口已然噴出了火光,女孩兒也一步未曾躲閃。
白秋然的目光穿過這幾米的距離落在女孩身上,跨出的腳步仿佛越過了他整個生命的長度。
“砰!”
子彈穿膛而過,帶起呼嘯的勁風,也帶走了白秋然身上最后的一絲溫度。
倔強武夫最終如愿以償?shù)貙⑺胧刈o的東西護在了懷里。
這一刻,他贏了。但同樣,也徹底的輸了。
最后的目光投在了懷中緊抱的女孩兒身上,連帶著手中溫熱的嫣紅一同。
女孩兒的目光依舊如初見時那般溫柔,溫柔的撕碎了白秋然心底最后的堅強。
武夫生平落下的第一滴眼淚滾落在女孩兒臉上,她不語,將小小的腦袋埋進少年堅實的臂膀,再也不曾抬起。
女孩兒其實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和白秋然講,只是現(xiàn)在沒力氣了。
她忘了告訴白秋然,之前說在他身上尿尿的事其實是騙他的;也忘了告訴白秋然,其實她偷聽了他與媽媽間的那場對話。
更也忘了對他真誠的說一聲謝謝。
“謝謝你哥哥,真的?!?p> 是了,天道將一個善良的靈魂扔到了人間,不曾給予他任何垂青,反而在她懷有對人間向往的剎那又將她要了回去。
悔恨?不甘?自責?或許都有。種種復雜的情緒在這生命的最后時刻交雜在少年心中,最后化作一腔復仇怒火,化作一聲悲泣。
視線最終墜入一片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冷風拂面而過,掀起少年額前凌亂的發(fā)絲。
一如“夢中”的那場雪,那么熟悉,那么自然。
少年猛地睜開眼,黑寶石般的眸子不知何時染上了滲人的嫣紅。
視線掃過四周,入目是一片無瑕的潔白。
少年木然,輕俯下身,捧起一抔地上的雪塵,任由那冰涼的觸感沿著指尖滴落。
“就把這當成是一場夢,好嗎?”
白秋然的面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他有著一頭干練的短發(fā),身著一件厚實的長衫,就這樣靜靜地站在白秋然面前,向地上跪著的他伸出了右手。
白秋然沒去握那只手,只是淡淡地轉(zhuǎn)過頭,看向身后那早已被飛雪掩蓋了的路。
“你本就不屬于那里,又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為一個本就與你毫不相關的人,真的值嗎?”
似是看穿了他的意圖,青年開口,淡聲問。
白秋然沒有回答,拖著沉重的身子從地上站起來,轉(zhuǎn)身,向著那條路的方向走去。
一只大手在這時扣住了他的肩膀。
“一旦選擇了那條路,你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嗎?你應該明白,這里,還有人在等著我們回去。”
白秋然抬起的腳步于是頓住,他微微轉(zhuǎn)過頭,看著那青年的眼睛,嘴唇扇動:“是啊,我還有一群掛念我的人??伤??除了脖子上掛著的那個項圈以外她還有什么!······她明明只是個孩子,到底做錯了什么!那人為什么就是不肯放過她!你告訴我!為什么?。。 ?p> 白秋然的聲音由呢喃轉(zhuǎn)為咆哮,他死死抓住那青年的衣領,似乎想從對方的眼里找到答案。
“然后呢?回去以后你要做什么?你能讓她活過來嗎?你只會想盡辦法殺了那群人泄憤!你還會做什么!”
青年毫不示弱地大聲質(zhì)問。
白秋然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輕輕松開那人的衣領,將他推倒在地上,并再次轉(zhuǎn)過了身。
“武夫白秋然,問心無愧!”
剛剛想從雪地中站起來的青年聞言猛地愣住,他呆呆地看著白秋然那單薄的背影,忽然釋懷的笑了。
“等等。”
他開口叫住了他。
撣了撣身上的雪塵,起身,從脖子上摘下來一串吊墜,上前塞到了白秋然的手里。
“這個給你?!?p> 不等白秋然開口,那青年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來自滄州十九年的傳承,就盡數(shù)交予你了。去吧,好好活著,別讓等你的那些人等太久了?!?p> “······好,我答應你?!?p> 緊緊攥住手中的那份重量,白秋然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這片他所深愛著大地,似乎要將這里的一切都烙印在腦子里。
忽地,他又轉(zhuǎn)過頭,再次看向那青年,提出了一個自認為有些任性的請求。
“這些雪,我也能一并帶走嗎?”
青年聞言微微一愣,旋即笑著點頭。
“當然,它們本來就是你的······”
話落,無聲。
此時山川明凈,雪落剛好,白秋然的視線就這樣跨過兩個空間的光陰落在那青年身上。
如此良久。
沒人知道他們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什么。
直到白秋然轉(zhuǎn)身,邁步走向那風雪的深處。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p> 遠處山腰上的應山亭中,忽地有聲傳來。蒼老的帶著灑脫與剛勁。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唯雪,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