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安躺在客棧二樓客房內(nèi)。
月光從窗子爬進(jìn)來,將人逗弄得睡不好覺,翻來覆去,她還是眼神清冽。
“真想吟詩一首?!比舭才牧伺淖约耗湛盏亩亲?,那里只有未消化的烤雞和茶。
從床上爬起,她徑自往師父房間走去。
要不要敲門呢?
還是不了吧,免得驚了師父好夢。
若安輕輕笑了起來,月色飄蕩在她裙擺間,好像一只夜游的小妖精。
悄無聲息推開門,來到繡帳前。
床頭泛著一抹白,是面具的反光,那里躺著的人安安靜靜,渾然不覺有人夜訪。
她從袖子里掏出一枚玉佩,放到枕邊靠近男人親昵道:“師父,我要走了。”
“……你在干什么?”
門口傳來驚呼,若安回過頭看見花容失色的客棧老板娘,輕輕一笑:“你來了?”
女子沒有回答,撲到紋絲不動的男人床前,喚著他名字:“柳生,柳生!”
沒有任何回答。
女子探了探鼻息,不由得悚然:“你做了什么?”
若安居高臨下冷冷看著女子。
真是聒噪,除了一張稍微看得過去的臉,這人還有什么?
正欲離開,又一個影子擋在門口。
還是下午那個負(fù)責(zé)灑掃的小六,懵懵懂懂伸著胳膊攔路。
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聽老板娘的哭聲,就知道說什么也不能讓這個奇怪的人離開。
若安懶得和這些人浪費(fèi)時間。
利刃從刀鞘緩緩抽出,紅色絲線成了這黑白客房里唯一的亮色。
若安的耐心已經(jīng)消磨殆盡,熟練的揮劍,朝礙事人的脖子砍去:“滾開!”
小六瑟瑟發(fā)抖,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鴨一般張大嘴巴,看著劍光越來越近也無法動彈,兩腿顫顫好似灌了鉛。
難道自己要死在這里了嗎?
父親、母親——
虧面前這個女的一副嬌憨模樣,竟是個不折不扣的母夜叉!
死到臨頭的小六腦海里蹦出這樣一句話。
“站著干嘛,讓開??!”
一聲怒吼帶著驚雷的威力破空。
原本待在師父床邊的身影撲了過來,急匆匆的要拎著呆住的傻小子躲開,溫?zé)岬氖謪s只來得及摸到他的脖子。
等等。
小六瞪大眼睛。
女子也愣了。
只有若安,微微蹙眉,事不關(guān)己的將劍一甩,劍那端的肉體便沉悶的墮在地板上。
她的劍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這女人病入膏肓早晚都是一死,算便宜她了。
小六雙腿一軟,向倒在地上的女子爬過去,瞳孔緊縮。
女子捂著脖子處的傷口,淚眼模糊,拼著一口氣叫住正要離開的若安,有好多問題想問,卻只挑了一個:“你……師父他是怎么中了你的招?”
“哼,當(dāng)然是靠你,師父對我警惕的很,沒想到對你一個外人卻毫不設(shè)防?!?p> 若安扯扯嘴角,譏諷道。
靠我?
女子吐出一口血,想起白日若安唯一碰到自己的時刻,渾身一寒。
又見若安頭也不回的離開,更是感到徹骨的恐懼,這姑娘太過……冷血了!
女子氣若游絲,思緒漸弱,拉著迷茫的小六斷斷續(xù)續(xù)說完一段話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血,從小六顫抖的指縫汩汩流出。
……
若安行走在夜色中,離身后的“春園”越來越遠(yuǎn),剛才所有發(fā)生的事情對她好像沒什么大影響。
吹吹涼風(fēng),果然心情寧靜。
走啊走,走了很遠(yuǎn),又買了馬。
若安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幾天或是幾個月?只知道自己無法頂著這張臉繼續(xù)出發(fā)了。
沒有人為她處理隨意殺人的后果,就是她的臉被小六那個后患記住,四方通緝。
小六么。
若安補(bǔ)充自己說過的一句話:想殺便殺,想留便留了。
……
她把手中的蘿卜擦了擦,放入口中啃出一枚牙印,清爽的汁水從舌尖彌漫開。
她對面前的老人道:“多謝。”
“姑娘不必客氣?!崩喜蜕埔恍?。
若安微微點(diǎn)頭離開攤位。
幾刻鐘后。
若安將一頂帷帽嚴(yán)嚴(yán)實實蓋在頭頂,紗下帶著疤痕的臉若隱若現(xiàn)。
她靠在粗糙的樹干上,遙望城門口,那兒正發(fā)生一陣騷動。
門口的人踮起腳尖,大鵝般舉目,驚呼:“死了,死了,又死了一個!”
“誒,是賣菜的老王。”
“真晦氣!”
有人唾了一口。
一陣一陣的竊竊私語傳來,眾人表情或是惋惜或是冷漠,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樣子。
人群閃開,幾個守衛(wèi)扛著一具尸體走出。
那尸首略短的褲腿沾著新鮮泥點(diǎn)子,布鞋上針腳一層疊一層,可看出繡線之人手巧與節(jié)儉。
骨節(jié)粗笨的大手不久前剛遞給一個姑娘自家種的蘿卜,只因那姑娘看起來餓了許久,或許囊中羞澀才在自己攤位前徘徊不去,便沒有收錢。
若安擦了擦指尖汁水。
看著守衛(wèi)扛走尸體,她正要跟上去看看發(fā)生了什么,卻恍然聽見耳邊的微弱呼喚。
她倏的回頭。
——某個并不寬敞的巷口,那里蹲著一名少年,粗布衣裳,眉眼清秀至極。
只有一雙眼睛特別奇怪。
長長的眼睫毛抬起時,她想起多年前遇見的一只小狗,一樣濕漉漉的溫柔。
“姐姐?!?p> 少年又一次訥訥道。
若安上前,蒼白的手指放到他黑發(fā)上,也像安撫狗狗一樣拍了拍。
“別怕,我會帶你走的?!?p> 少年木然的歪頭。
若安知道他這是在思考呢,鼻尖微微一酸,還想要說什么,面前的場景卻一變。
——什么少年啊,巷口啊,守衛(wèi)啊,尸體啊通通都不見了。
只見一座拱橋立在面前,漆黑的河水源源不斷的奔流著,岸邊枯枝對月,空無一人。
若安雙手蒙著臉,又來了。
她恨不得大吼,恨不得用劍狠狠刺入心臟,這樣就不用再重復(fù)這個夢境了吧?
若安卻沒有發(fā)出聲音,她默默咬住自己的手腕,內(nèi)心數(shù)著一,二,三……
夜風(fēng)吹著女孩額頭的發(fā),河水不知疲倦的流淌,仿佛在邀請這位唯一的行人投入它的懷抱。
若安閉著眼,幾步?jīng)_過去跳進(jìn)河里。
……
“咳咳咳?!?p> 再次醒來,卻是一眼看見溫暖的黃色燭光。
她疲倦的翻了個身,此時此刻無論是誰,都不要來打擾她。
“施主,你醒了?”
偏偏有個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而且不知為何直直傳入耳中,把她的瞌睡蟲一下全趕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