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若安一襲紅衣，繁雜頭飾壓在黑發(fā)之上，白生生的臉龐在燭火照耀下布著一片光紋，艷麗非人。

　　她回頭笑吟吟有些驚喜對(duì)來人道：“你回來啦！”

　　千里迢迢趕來的男人還沒有摘下斗笠，寒氣逼人的站在門口，吐出凌厲的斥責(zé)：“你做了什么？”

　　若安順著他的目光，輕蔑地看了一眼腳邊躺著的一堆“人”，其實(shí)那已經(jīng)不算是人了，頂多是一具具身首完整的僵尸。

　　仍舊不以為然道：“又是一個(gè)來送死的罷了。”

　　就算某具身體上穿著和自己相配的婚服又怎樣？在自己手上還不是宛若傀儡，又怎么能愛護(hù)、保護(hù)自己呢？

　　男人默然不語。

　　若安輕輕一笑：“師父別擔(dān)心，外面的賓客早已下去陪他了。”

　　那脂玉肌膚之上，紅唇吐出的，惡魔一般的話讓男人感到荒誕不已。

　　“你明明不愿意，為什么要答應(yīng)嫁給他？又為什么隨意取人性命？”

　　若安沒有解釋：“嫁是因?yàn)橄爰蓿瑲⒁彩且驗(yàn)橄霘h。”

　　師父有些心累，想起上個(gè)月自己臨走前若安神采奕奕的樣子，眼神亮晶晶把求娶的男人挑了個(gè)遍，最后選了這個(gè)日日于街口賣花的憨厚男子。

　　本以為是一樁好事，收到信趕回來，卻只見一地亡魂。

　　小姑娘早已被養(yǎng)成這驕縱跋扈的性子，自己這個(gè)做師父的也只能給她擦屁股。

　　他輕拂沾著露水的衣擺，戴上手套。

　　若安沒有摘下頭冠，也沒有換下婚服，兩手撐著下巴看師父沉默處理這些尸體，興致勃勃。

　　師父，不管你想去哪里，最后還是要回到我身邊不是嗎——她咬著指節(jié)，像個(gè)孩子露出純真的笑容。

　　十日后，兩人離開瑞縣。

　　若安從溪水邊回到篝火處時(shí)，師父正叉著一只肥碩野兔在烤，兩人隨身的行囊里帶著增味的料包。

　　師父沒有回頭：“怎么不弄干頭發(fā)？”

　　若安抱著雙膝坐下，盯著滋滋冒油的野兔嘟噥：“烤火就好了?！?p>　　這一路走來，沒有人告訴她要去哪里，但路線分明是清晰明確的，帶路的人對(duì)沿途的環(huán)境十分熟悉。

　　火勢很大，烤著野兔，也炙烤著靜坐的師徒。

　　……

　　兩人把兔子分了，又騎上各自的馬開始趕路，連日奔波，終于在一家客棧停下。

　　客棧開在鮮有人跡的荒道上，這里野草紛飛枯葉遍地，名字卻叫“春園”。

　　師父領(lǐng)著若安進(jìn)去。

　　一名青衣女子坐在柜臺(tái)后，頭也不抬，纖纖素指彈琴一樣撥弄古銅算盤。

　　“趙姑娘?！?p>　　一枚玉佩被擱在桌上，發(fā)出清脆聲音。

　　女子聞聲抬起頭。

　　多么明媚的臉龐——若安贊嘆。

　　這便是是行程終點(diǎn)了嗎？

　　女子眼睛斜睨師父，用一種若安感到奇怪且不安的語調(diào)道：“這便是你那不放心的愛徒？離我們約定的時(shí)間還有三日，為何不再多游玩幾天？”

　　你是誰？

　　若安仿佛聽到自己懦弱的聲音。

　　可實(shí)際師父和女子并沒有聽到任何動(dòng)靜，兩人之間的語氣熟稔且自帶磁場，屏蔽一切次要的人。

　　“這不是來給姑娘賠罪了？要?dú)⒁獎(jiǎng)幭ぢ犠鸨??！睅煾笢芈暬卮稹?p>　　“真的？”女子?jì)舌痢?p>　　……像在夢里一樣，所有聲音都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若安捏著裙角，睜著眼看兩人，跟小時(shí)候看皮影戲一樣認(rèn)真而且努力去理解幕后人的深意。

　　直到女子開玩笑一般伸手，往師父臉上探去，一邊道：“我就想看你不戴面具的樣子。”

　　面具？

　　這是師父的底線！

　　若安不知道為什么心里一陣慌亂，強(qiáng)行讓自己從夢里醒來，一劍擋開女子的手。

　　女子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捂著手臂痛呼。

　　若安充耳不聞，緊盯著師父。

　　那遮著半張臉的玉制面具，眼睫一垂自然是什么都沒有。

　　“你這小姑娘脾氣怎么這么差？”女子對(duì)若安說完又拉著師父，委屈道：“你的面具很重要？”

　　師父衣袖下手指動(dòng)了動(dòng)，清冽的嗓音響起，卻沒有回答問題：“說來話長。你怎么樣？”

　　“待會(huì)讓小六采點(diǎn)藥來搽便可?！迸涌吭趲煾干砩?，眉眼間怏怏的。

　　師父扶著女子去了后屋，留下一句毫無情緒的話：“若安在這等著?！?p>　　若安眼巴巴看著兩人消失在前堂。

　　門口一陣風(fēng)卷起落葉，空無一人。

　　春園，春園。

　　若安握緊了手里的劍柄，嘆氣。

　　沒多久，師父從女子屋中踱出，面具仍好端端戴著，一身黑衣利落整齊。

　　他沒說話，只是輕巧的從木桌上倒了一杯茶水，淡淡的熱氣飄起。

　　“師父，你這是什么意思？”

　　“若安，我以為你已經(jīng)決心向好了?！?p>　　向好？隨隨便便從凡夫俗子中挑一個(gè)男人成婚便是你口中的“好”嗎？

　　若安扯扯嘴角：“師父什么時(shí)候變得這么天真了。手上沾了血，怎能輕易成佛？”

　　“你若想，沒有什么做不到的?！?p>　　十分高的評(píng)價(jià)，幾年前若安聽到這話可能還會(huì)高興的跳起來，可惜現(xiàn)在面臨的好像是某種不允許裝傻的局面。

　　師父不明白若安為何總干一些沒頭沒尾的事，也不太想懂了。

　　他沉吟：“你也看出來了，我心悅于她。”

　　你有心么？

　　若安腹誹，一邊在桌邊坐下，仰頭像從前一樣撒嬌：“我渴了?！?p>　　師父搖搖頭，將自己的茶杯一飲而盡。

　　“我和她明日就離開，至于去哪，我想不必告訴你也罷?！?p>　　若安看著師父瀟灑離開的背影傻眼。

　　師父啊師父，這么多年我居然從未發(fā)現(xiàn)你是一個(gè)這么不負(fù)責(zé)任的男人！老板娘跟了你可不會(huì)有好結(jié)果的啊。

　　……

　　呆坐半晌，若安喃喃：“小六，你覺得這事兒能成嗎？”

　　門口暗處的影子一個(gè)激靈。

　　若安回頭：“我嚇著你了？”

　　影子拿著掃把的手緊了緊，沒說話。

　　若安打量著影子，這小子看起來膽子不大，瘦瘦身材沒幾兩肉，臉白蒼蒼的有點(diǎn)喪氣。

　　嗯，右眼角還有一顆小巧的黑痣。

　　“給我倒點(diǎn)水吧，小弟弟?！?p>　　小六不敢看若安帶著寒霜的臉，唯唯諾諾上前，擦干凈一只杯子倒上茶，小聲道：“姑娘請(qǐng)。”

　　若安自顧自的喝起茶來，熱氣裊裊。

　　小六捏著掃把偷偷摸摸走開。

　　夕陽快落下了，春園門前的枯草拉出一條條細(xì)長的影子，來時(shí)騎的兩匹馬打著響鼻，尾巴掃掉屁股上盤旋的蚊蟲。

　　這客棧，好死不死開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